第118章
她先往里看了眼,确保江晚云的身体完好无损,再追出去问那女人:“她怎么样?能治愈吗?”
那女人点了焚香,摇了摇头,而后慢悠悠道:“无病之躯,何来治愈?”
林清岁抬了抬眉毛:“什么意思?”
“本是无病,不过生来柔弱些,你们去拿那些补药日日养她,咳嗽一声就上那抗生素,寻常体质还能经得起消解,只是她生来体弱,新陈代谢本就比常人缓慢,一药未消解又负累一药。不仅药物会郁结毒素,长久郁闷操劳的心情一样会。身体和情绪相连,一个拖垮一个,相互影响,恶性循环。长此以往,积成毒素郁结,五脏六腑自然都不堪重负。”
“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今为她施了十针,已经到了极限。不过这身体里淤积的毒素,没有办法一日两日排出,心中的千千结,也非医术可解。”
“鬼门十三针……”林清岁低语思索,不安情绪地起身追问:“还有剩下三针呢?我知道你们都信因果,如果真的有报应,我来承受,我来承受全部。哪怕一命抵命。你能不能用你的全力,救救她?”
那女人看着她,沉思片刻:“你放心,她死不了。这前十针足以为她疏通经络、协调阴阳、调整脏腑。至于这十二、十三针于她而言也多余。人的身体需要滋养,怀安好山好水,你只叫她放宽心情,少生病,少吃药,再不可滥用抗生素,总会慢慢养好的。但我见她曾有溺水窒息之征,又有月经不调。这第十一针鬼藏,不可行,也可行。”
林清岁蹙眉疑惑。
那女人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我道行不过如此。以食指无名指之力,重按玉门头,每周一到两次,每次持续三十分钟,也是一样的功效。”
林清岁心里在意,早在之前就上网查询过所谓鬼门十三针,听得懂什么是“鬼藏”,什么是“玉门头”,也大概理解了这女人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头脑发热,无意间看到手里头的彩色绳结,便像找到出口似的质问:“你叫我做这个,有什么作用?”
那女人第三次白了她一眼:“你太吵了,给你找点打发时间的闲事儿做,我好清净些。”
林清岁两眼一阖,哑口无言。
“清岁。”
她闻声回眸,见江晚云扶着墙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出来,连忙上前搀扶。那人依然弱柳拂风,面色却看着好了些,不比来时纸一样苍白。也有些气力在她耳边低声责备:“不许在大夫面前胡言。”
林清岁想着自己也没说什么无礼冒犯的话,何至于江晚云还没缓过劲儿,甚至还衣衫不整就着急过来训斥?难道是因为那句要一命抵命?
不论如何,她还是颔首应下,扶着江晚云坐下。
“我学生性子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您就当全没听过。”
江晚云接而问起:
“对了,还不知道您贵姓?”
“不重要,”那女人低头手写着张单子,又回应:“我们师门用风做姓,不过我不喜欢她们叫我风大夫,听起来像‘疯大夫’。”
林清岁不禁抿嘴,对上江晚云严厉的眼神,才没敢笑出声来。
江晚云想起来什么,便又问:“那个小姑娘风和……和您是?”
那女人笔尖顿了顿,在纸张上留下一笔残墨,索性团了扔掉:“这些日子风雨多,下山困难,你的身子还太虚弱,中医馆有客房,你们住下,过了十五再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
第102章 古琴生命本身,即是意义。
山林间的雨声总是细密,雨一下,江晚云的身体就总伴随而来一阵绵长的剧痛。那怪女人说这是经络疏通后的正常反应,林清岁对此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这一夜,疼痛比往日来得更加猛烈,江晚云疼得大汗淋漓,意识模糊,泪也模糊,被角床单被拧得不成形儿,口中只声声叹息。
林清岁不愿再看她干熬着,起身夺门而出,寻了一圈却只找到了那个年轻女孩。
“大夫说了,这疼痛不能用药压制,发出一身汗来才能好。”
“那也不能就看着她就这么干熬啊!”
里屋传来一声闷响,连同着隐隐一声难自持的痛吟,林清岁便又转身折返,只看见那纤柔孱弱的身子骨,卷着一角被子跌落下床,一息一叹都柔若无骨,仿佛那一头散开似瀑似墨的柔发都成了要压垮她的负累,汗泪如梨花带雨,痛苦难持。
林清岁赶忙上前将她抱起她的身子,坐落在床的时候,怀中人已经松散了蜷缩挣扎,失去了意识。
“师父?晚云!”
在这次剧烈疼痛中,江晚云再次陷入了昏厥,那怪女人也恰到时机的踏门进来,沉静而果决道:“把她身子放平。”
林清岁尽管心中有千万怀疑和不安,毕竟她问过李海迎,李海迎对于鬼门十三针也持着未知不解的态度。但她也还是事事照做了,等那怪女人在那白皙的手上施上几针,确也眼看江晚云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弛下来,双眼缓缓睁开。
这一天起,她逐渐对这个怪女人的医术产生了信任。
那怪女人随后又倒出几粒药丸,对江晚云说:“你身上的痛不会那么快散去,每次反复都可能更烈,这药可以止痛。要是实在受不了,吃一颗下去几分钟就能缓解。但是现如今,这药于你而言也是三分毒,一旦你依赖上止痛药,先前做的就必然功效减半,你自己斟酌。”
说完,便把三粒药丸交给林清岁,带着年轻女孩闭门出去了。
林清岁看了看手心的药丸,又看了看怀中日若游丝的人儿,替她做了决定:“先吃,都痛成这样了那还管得了那么多?”
江晚云微微喘息着,眼前一片模糊,宛如看着黑暗中高耸的洪浪又将席卷而来,她看着眼前的救命稻草,却拼了命也要抿紧了唇撇过头去。
林清岁只觉得无法理解:“晚云,治病也得循序渐进,现在对你来说止疼药就是救命的!你……”
话没说完,江晚云扭头埋进了她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过她的腰身,气若游丝道了声:“你别走就好了。”
林清岁混身好似走过一阵电流,顿了片刻才顺势搂紧她,反应过来:“你刚才,是想来找我,才摔下床的吗?”
江晚云痛得没有一丝气口去回答,林清岁却仿佛懂得了一切,手里救命的药丸散落在地,心照不宣地把她搂得更紧。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去,怀中人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后,终于昏睡过去,林清岁依然保持着倚靠在床头的姿势,几度情不自禁地,手心揉过她的头发,看着她即使在病中也娇俏温柔的脸,无意间又想起来那怪女人的话。
她心中那份渴望,早就到了边境徘徊,雨落屋檐,敲打着她心弦上下摇摆,却要压制着呼吸的不稳,唯恐扰醒了怀中人。
可想来,江晚云早前就拒绝过萧岚给她的提议,心中认定那件事要有温度,大概也不愿因中医的话,就坦然地允许她在这件事情上帮忙吧。
再说到,她对怀中曾唤一声师父的人到底敬畏三分,不敢逾越。哪怕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江晚云给她的依赖和信任,远远超越了师徒情。哪怕气氛暧昧又亲密,几乎让她认定即便她抚摸亲吻也算是自然,手和眼却都敬畏着,回避着,停留着。
真就像一场春雨一场暖,伴随着每一次雨过天晴,每熬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每发过一场淋漓大汗,江晚云的身体总会比之前轻松不少。
“今天有感觉再好一点吗?”
天朦胧亮,她拨开怀中人还有些湿漉的发,看清她柔白破碎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晕开血色,心疼又宽慰。
江晚云双眸里惺忪的水雾逐渐散去,闪过一丝惊异,撑起身子坐起来,好似有些羞愧于自己疼痛时的失态。面对林清岁温柔抚慰探来的手,她低含着头,身子也不经意往后退了退,无力地点点头,好在这种无力仅仅只在身体,不再是心里头的。
林清岁终于能活动活动僵持一晚的硬骨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敲门声传来,年轻女孩端着碗汤药进来,又递上一张药方:“这个是后续调理的方子,大夫特地叫我叮嘱,不该滥用药物,不过该吃的还是得吃。”
江晚云颔首一笑应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女孩轻声应了句:“风华。”
林清岁也把东西接下来,看了一眼,大多是些清热解毒的温和药材,其中几味类似于菊花和金银花的,寻常人也会用来泡茶水喝。转而又问起:
“那个……你们这些年一直在这个中医馆吗?哦,我无意冒犯,只是……我师父也往返怀安很多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鬼门十三针。要是早点知道,我师父的病,可能早就好了。”
听林清岁言语中满是懊悔和自责,江晚云满眼心疼,叹息一声,转而问道:“大夫这样医术精湛,只常年守在这无人问津的中医馆,的确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