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齐照却忽然出声:“宗主,不知这位周师姐是否已通过了戒定碑的测试?虽然这几年首阳的规训宽泛了许多,可身为宗主首徒,自然与别人不同。”
  周清扬想,终究,该来的总要来,有些人就跟天生相克似的,不找茬就不痛快。
  戒定碑是原本首阳弟子入门的必经之路,不但可以测出修士天赋之高低,还能给入门之人打上“天道烙印”,代表正式脱离凡俗,不插手血亲因果。
  之前周清扬对什么“天道”之类的说法很不屑,觉得都是政治家的谎言,但…这个修真界教她重新做人。
  当她亲眼见证一个修士因为吃了家里人做的饭之后魂飞魄散,她才真正明白,进入首阳山,对此地土生土长的凡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或是谁的父亲与母亲,他们从此之后不再有血亲的羁绊。
  这也是为什么首阳山七十二峰峰主每一个都要有亲传弟子。
  徒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生命的延续。
  现在齐照可以说是提出了一个大问题,大家纷纷附议,要求周清扬即刻前往戒定碑,正式办一个“入门仪式”。
  万一这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强的天赋呢?万一沈容撒谎呢?
  众长老转着心思,聊胜于无地自我安慰。
  沈昔全盯住齐照那张玫瑰花似的娇艳脸庞,黑沉沉的眸子蒙了一层冰凉的薄雾。
  她用骨扇抵住自己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你是觉得…我在骗你?”
  齐照已经慌了,她向来最尊敬沈昔全,是绝不愿意违拗她的意思,当下便解释道:“晚辈并非质疑,只是按照流程是应该…”
  周清扬叹了口气,按理说这个时候她怎么也该跪一跪以表对师父的尊重,可想到这人是怎么把自己从崖边踹下去的,她这腿怎么也弯不下去。
  最后只好避席,上前躬身道:“仙尊不必为难,我愿意一试。”
  她抬起头,冲着沈昔全灿烂地笑了笑,这一笑里也带着金色的阳光,把黑暗而潮冷的雾尽皆吹散了。
  沈昔全怔了一下,被这一笑烫到,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想了想。
  最后道:“明日戒定碑会开放,诸位也可见证。”
  她这样说,已是退让到了极致,众人见好就收,纷纷告退了。
  周清扬推醒还在迷糊的沈容,也要退去。
  沈昔全却叫住了她:“明日通过戒定碑,行过拜师礼,以后便是师徒,不必再叫仙尊。”
  周清扬心里一跳,转过身去,见沈昔全还是背对着她的,连那双手都藏在袖子里,整个人的情绪内敛而沉静。
  她揣摸了一下这话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藏着点别的意思。
  最后也没弄明白,只好恭敬道:“弟子长于凡间,一向称呼山里的人为仙君,一时难以改口。”
  见沈昔全没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师尊事繁,弟子先*告退了。”
  沈昔全这才“嗯”了一声。
  周清扬大松一口气,拖着沈容出去了。
  到了外边,周清扬才抚胸长叹,和身边的沈容抱怨道:“你说这人怎么回事?收个徒弟跟认女儿似的,还按着头让人家叫爹。”
  沈容支支吾吾还是困得很,也没精神搭理她。
  看她这样,周清扬连日奔波的疲倦劲也泛上来,不再多说,两人哈欠连天地回了无运峰。
  *
  沈昔全待殿内空无一人,才扶住额头,难以压抑地口申吟了一声。
  她坐在高座之上,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堂,不用强撑,神识的撕裂感加倍反噬而来。
  沈容可以睡觉,但她不行。
  虽然这痛习以为常…但到底还是会误事,方才和那孩子说话的时候,差点晃了神。
  她捏了个诀,回到无运斋,屋中窗户还开着,桃花散落满地。
  沈昔全靠着柱子,稳了稳心神,慢吞吞地走进去,将那些花瓣一一拾起,重归于泥土。
  她从窗子出神地向外望去,忍不住算起日子来,还差半个月,就有三年了。
  原来…也才三年。
  *
  周清扬回到屋子里睡了一大觉,直到天色将晚,暮色笼罩山峰时才醒来。
  她推开窗子,外面微凉的春风吹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好!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她现在就要开始修炼!
  周清扬盘算得很好,以她现在的修炼速度,不出一个月,就能打通身体里所有的灵脉,然后三年筑基,六年结丹,十年化个神不成问题。
  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四舍五入,十五年就能赶上沈昔全。
  当然…沈昔全在这期间是否进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人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才好欺骗自己卷来卷去。
  周清扬飞身出去,三五下就爬上了自己的房顶,开始趁着最后的夕阳美美修炼。
  首阳山灵山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哪怕经过沈昔全一番折腾,引了灵气不少到凡间,剩下的也浓郁得令人咂舌。
  周清扬吐纳呼吸,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五窍都开了。
  灵气犹如一道道奔腾的江河,冲开了滞涩的经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祥和而安定的气息中。
  她感觉自己的神识在浮沉,好像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里,没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余修行带来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周清扬的身魂再次归一,圆融而满足的感觉充盈着,她睁开了眼。
  发现…灵脉居然全他妈通了!
  此时玉蝉正当空,无运峰被包裹在粉色的花海与如练的月华中,美得不似人间。
  花香也趁着夜色正好来凑一波热闹。
  周清扬扭了扭酸硬的脖子,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巅峰。
  她没见识,真没听说过谁用半天就打通了全身灵脉。
  如果是范进,此时应该狂歌乱舞,如果是正常人,此刻应该安心睡觉去了。
  可周清扬是谁?
  车轱辘都没她能卷,当下便决定,再接再厉,先练它一晚上再说。
  可就在此时,底下传来一连串银铃般清脆地呼唤:“小哑巴,你干什么呢?快下来,从屋顶上掉下来怎么办!”
  ……周清扬表示:不用您老操心!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但她暂时不敢得罪百无禁忌的沈大小姐,只好苦哈哈地跑下来,问道:“容容,你不睡觉吗?”
  沈容轻抚云鬓,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晚上不睡觉,没想到你也没睡,正好陪我散散步。”
  …这不就是修真版的“怀民亦未寝”么。
  周清扬严肃道:“我得修炼。”
  “修炼?”她疑惑道:“我从来没修炼过,我看沈昔全也不怎么练,她只有在特别累的时候才会打坐调息一会。”
  这话没法聊了…
  周清扬心痛至极,准备去睡觉。
  沈容在乾坤袋里捣鼓了一会,掏出一支小瓶子,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嗯?
  这?该不会是那支装着九尾狐的锁妖瓶吧!
  只见她拔开了瓶塞,一阵刺目的光华下,狰狞的九尾虚影缓缓浮现,妖风四起。
  周清扬遮着眼睛,心中大喊卧槽。
  沈容却早有准备,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细针“嗖”地钉住九尾的关窍。
  那东西还没来得及化形,庞大的虚影好像一个被扎扁的气球,飞速地萎缩下去,最后,地上出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杂毛小狐狸,一个个小尾巴成了拇指大的毛团,正冲着沈容毫无威慑力地“嘤嘤”。
  “长夜无聊,有我们俩还不够。”她眉眼弯弯,笑得很坏,拎着九尾的后颈把小东西提起来吸了一口,随便得好似在逗阿猫阿狗。
  周清扬心很虚,瞧了一眼无运斋的方向,问道:“这…难道不是沈宗主要你捉的妖吗?”
  “是啊,可是她没说捉了干什么,先陪我们玩一会,物尽其用。”沈容逗着那九尾,把好好的狐狸逗得恼了,干脆躺在地上装死。
  周清扬有生以来没这么无语过。
  她的世界很单调,修炼、追师父、修炼,反反复复。
  实在是过于匮乏的物质生活也不允许她追求什么,生而平凡,终其一生的努力,到最后还是庸碌。
  她蹲下来,看着沈容逗那只狐狸,月色下两个都很可爱。
  那是一种自由、优渥、不受束缚的感觉,离她很远,也让她很羡慕。
  沈容见她蔫蔫的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害怕被沈昔全发现,遂道:“放心,沈宗师现在没空理我们。”
  沈昔全头痛的要死,要不是她下午回到她的神识里待了半天,只怕现在已经痛到不能下床了。
  周清扬抱起小狐狸,无视它胡踢乱蹬的爪子,把它举得高高的。
  看向沈容,她在没心没肺地笑,饱满而润泽的唇形状美好。
  在这一刻,周清扬心里死掉已久的小鹿忽然猛撞了一下,把人撞得七荤八素,不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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