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碎片化作万千光点。
  阵眼的沈昔全如遭重创,身姿晃了一晃,却没有倒下,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温热的鲜血。
  两行血泪染了白玉的颜色,那张风华无双的脸冷硬下来。
  她直视着应龙神躯,像一只被激怒的兽。
  复要举手再来,忽听得一道古老的低音悄然响起。
  所有人的耳膜仿佛鼓面被狠狠捶了一下,余音绕耳不绝。
  “宗主!”有人慌慌张张地四面望去:“我们…我们还是先撤吧。”
  沈昔全擦干了血泪,纤尘不染地白衣第一次沾了污秽。
  她意气难平,抬手又是一击。
  这一下早不如方才那般得心应手,应龙的龙须稍稍动了动,金光一团柔软,将灵力尽数反弹。
  沈昔全侧身疾躲,仍旧被自个的招数重创。
  白衣如雪,绽放出朵朵红梅。
  众人看见宗主尚且如此,是再不敢待,慌乱的撤了阵法,上前搀扶沈昔全。
  “宗主,我们快走吧!”
  “应龙乃是神龙,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能应付的了。”
  高铭阳在最前头,急切之中胡诹道:“方才我们出来时那木鸟去而复返,不知可是首阳有何紧要的事,宗主需得珍重自身才好啊。”
  雷打不动的沈昔全身子一僵:“你看见了?”
  高铭言信誓旦旦:“我亲眼所见。”
  沈昔全口中一片腥咸之气,胸口闷痛。
  她想起临走时端端正正摆在章华台的食盒,神智忽然平定下来。
  还有人在等她。
  “走。”
  众人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一眼高铭阳,簇拥着沈昔全离去。
  人去楼空后,青铜门缓缓合拢,地宫内的应龙睁开了眼。
  “天道将破,此世不存,吾气数殆矣…”
  它的头颅动了动,随之地宫之内的烛火蒙上了一层清幽的光辉,火光纹丝不动。
  *
  “在哪?”
  沈昔全捧着食盒,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小孩子。
  她又重复了一遍:“在哪?”
  高铭阳听了这平淡的问话,魂飞魄散,他冷汗连连:“想是寻不到宗主的行迹,又回去了吧…要不我派人回山上打探一番。”
  沈昔全低头打开了食盒,一碗已经坨了的素面还有两个蛋静卧着。
  她沉默了一会,道:“不用了。”
  高铭阳软掉的腿才算站直溜。
  殿内空无一人,沈昔全端起面,一口一口吃起来,味道是真的不好,放了这么久,再美味的东西也冷透了。
  想来那鸟不过是来送信,周清扬若有危险,她早就有感应了。
  殿外与高铭阳通行的几人皆是后怕:“得亏高长老你反应快,要不我们今日只怕要葬送在那地宫中了。”
  “不过说起来,你们说宗主到底是什么心思?那鸟是无运峰独有,她如此在意,是不是…”
  高铭阳一皱眉:“你的意思是…”
  “她喜欢自己的徒弟!”
  “那孩子才几岁啊?”
  “啧啧,别猜了,传出去不是好玩的。”
  众人想起小苏那张委委屈屈的脸,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无运斋里,周清扬抓着那机枢鸟,左抖落右抖落,硬是啥都没抖落出来。
  她坐在床上,气愤地一掀被,将自己裹成个粽子。
  心想,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明天还写,烦死你!
  第24章
  阳光透过无运斋的窗子,打在正房一张黑色小案几上。
  窗口外栽着的桃花树不高,风一吹,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进来,落到黑衣少女紧紧耸起的肩膀上。
  周清扬的背挺直绷紧,面容严肃,手肘平端,狼毫笔垂在发黄的信纸上一动不动。
  沾满了墨的笔尖饱满地闪光,纸上却空无一字。
  在她的脚边,满满当当的纸团堆成个小山。
  “师尊…这是第一百九十八封信。你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周清扬顿住,她紧捏着笔,手腕轻轻一抖,一团墨迹便污糟了方才艰难落下的几个字。
  她将案上纸笔一推而尽,难以忍受地低伏下去。
  八个月了,沈昔全没来过只字片语。
  机枢鸟来而复返,满载着希望的去,空无一物地回。
  周清扬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忍不住下了山,却发现自己无法通过那惯常出入的结界。
  她去找了赵靖源,找了机峰阁的诸多能人,大家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最后终于有一个小弟子说了实话。
  沈昔全在她体内下了禁制,除非突破金丹,否则她一辈子出不去首阳山。
  周清扬做过多种推测,可终究是凭空的猜想。
  没人能替她传话,也没人敢替她传话。
  据说沈昔全的脾气越来越差,文灵院前血流成河,她身边没人敢待,除却一些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徒还在汲汲营营,闻名天下的沈宗师,早就众叛亲离了。
  她弃了最后一张纸,去了饭堂。
  沈昔全是有苦衷的,至少绝不是像外界流言中那样,因为她没用,所以随意将她丢弃了。
  周清扬把心气平下来,安稳地忙碌着。
  无运峰的花要落了,今年也许不能等到她回来了。
  *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沈昔全白裳一丝不苟,她看着身边的少女,从齿缝间洇出两个字:“快滚。”
  青衣少女委委屈屈的蹲着:“我还不想跟着你呢,我头疼,我要找阿娘。”
  她抱着头,恨不得把头磕在地砖上磕个四分五裂才好。
  沈昔全的感觉和她共通,两个人一块生不如死还要相互辱骂。
  “胆小鬼。”
  “大魔头!”
  殿外进来一个人:“…宗主,我们现在启程吗?”
  高铭阳低着头,颤颤巍巍地问。
  当然,即便他抬着头,也是看不见阶上那青衣少女的。
  只有沈昔全,能看到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像是长在她身上了。
  能听见她腹诽的沈容:……
  “走。你去,先把宫里最后那几个人处理了。”
  高铭阳跟在她身后,为难道:“宗主可得想好了,如今齐氏的人大多在北疆,龙脉尚在,若是将这几个再…难保他们不会突破凡人的壁障…”
  他的话没说完,沈昔全的扇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心脏上。
  “你做不到?”她的黑眸又凉又深,还蕴藏着某种疯狂的执拗,让人心惊。
  高铭阳连连点头,然后疯狂摇头:“能能能。”
  断龙脉这件事一直是宗主心头大患,试了八次,次次铩羽而归,他也是脑子抽了才提这茬。
  殿门口,齐照匆匆而来,她一来便冲着沈昔全直直跪下,道:“宗主要前往瘴气谷,何故单单撇下弟子?”
  沈昔全绕过她,面无表情:“你不是我弟子,我为何要事事知会你?”
  齐照的泪在眼圈里打转,她跪在大殿中央,心知肚明,不提她的姓氏,已是沈昔全给的最大宽容。
  “也不知会周师姐一声么。”
  沈昔全骤然回身,齐照感到一阵阴冷的杀气掠过。
  “你虽是首阳七十二峰嫡传弟子,可我要除你,也不是什么难事。”沈昔全居高临下:“闭上你的嘴。”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齐照追上去,握着门沿,忍不住大喊:“我是担心你啊宗主!”
  她慢慢走出去,还有一句话咬住了没有说出来。
  除了这几个人,谁还肯真正对你舍命相护呢?
  沈昔全从文灵院带走了三千修士,一行人声势浩大,御剑东下。
  她看着自己左右两边,周清扬和无风都不在,空空荡荡,宛如失去左膀右臂。
  青衣少女飘在她身边:“我想清扬姐姐,你去叫上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在我身边,如何能安全?”沈昔全自嘲。
  前天夜里她意外伤了院中巡视的弟子,再往前数,砍断了近她身的长老一条手臂。
  她瞧着与自己神情迥异少女,也觉察出些规律,只要自己的这道神识残影分离出去,她的神智就会清醒许多,否则别说条清理晰地说话,就是认人也常常恍惚。
  她忽然问:“你有名字吗?”
  青衣少女答:“当然!我叫沈容,仪容的容。”说罢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仪容的容…”沈昔全念叨着这个女孩子气十足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隐忍的羡艳。
  “你就在我识海之外带着。”她命令道。
  沈容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话,没想到才聊了一句又变回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沈容扯着自己胸前的小辫子,在心里可劲儿地挤兑人。
  沈昔全恍若未闻。
  一行人跨过大江大河,前往传说中的荒凉绝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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