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首阳山,机峰阁。
  赵靖源端出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茗,笑着安慰道:“齐师姐可快别哭了,为着这点小事,眼睛都要哭肿成个核桃了。”
  齐照抽抽嗒嗒,上气不接下气:“哪里是小事,整个文灵院的人都去了,偏我被留下,以后要我怎么在院里待?”
  赵靖源耐心十足,一边打自己的软银盔甲,一边说:“说不定宗主是怕你受伤呢。再不成文灵院也需要人镇守,何不将这当作是宗主对你的信重。”
  齐照冷笑,要说周清扬不去,那才是保护,至于她,呵呵…
  真是越想越气!
  “赵师兄…”她胡乱踢着凳子撒起泼来,反正赵靖源脾气好,山里谁有什么事和他闹对方都不会急。
  果然,赵靖源不但不急,还想了一会,笑眯眯地说:“你真别哭了,要不一会可要后悔的。”
  他揣着手,神态有些憨憨的,很像下一刻就会从怀里掏出两块糖来哄孩子的老爷爷。
  齐照才不听,继续扯着嗓子嚎。
  这时,黑纱门帘被人轻轻挑了开。
  一道有若山巅积雪般清寒的男声传来:“不巧,有客?”
  齐照整个人像被捏了脖子的鸭子,顿时*没了声息。
  一股清幽的香气由门外缱绻地缠到屋子里,甜而不腻,香而不媚。
  “许…许公子!?”
  她看赵靖源让出位子来:“有什么不巧的,齐师姐你年年都见,既然来了说两句话有什么妨事?”
  齐照一摸自己的脸,不但妆花了,脸还有点肿,嗓子也哑了…
  啊啊啊啊啊!她怎么能这么倒霉!
  “齐姑娘有什么伤心事?”许玄披着发赤着脚在席子上坐了,微微扬着头看她,再自然不过地问。
  “没…没什么……”
  齐照看着他干净的样子,一瞬间什么也不会说了。
  天下男子大多肮脏污秽,只有许玄,像是高山上的流水,洁白、不染一丝尘世的欲念和尘埃。
  齐照只觉得自己一看见他,打心底里就舒坦,就安宁。
  “我才在门外听见,沈宗主要去斩妖?”
  “嗯,斩得是九尾。”赵靖源接话道:“除了沈宗主,整个世间只怕无人能降住这孽畜,早点了结了,也省得它危害四方。”
  许玄颔首,回过头来向齐照道:“姑娘又何必急切,宗主嫡系的弟子都未侍奉在侧,姑娘去了,难免传出些不好的流言,说你贪功媚上,岂不玷污了姑娘你本峰的门楣。”
  齐照不以为意,她都多少年没见自己师父了。
  她师尊是一心修道的隐者,本来也不愿意见这些弟子…
  许玄也似乎就是随口一说,他坐着没事,随手从赵靖源的桌子上取过一只盛浆的小缶敲起来。
  低沉的声音回环不绝,齐照不由得有些焦躁,赵靖源也说:“你敲的什么?一点也不好听,换一支曲子。”
  许玄从善如流,换了支舒缓的来敲。
  齐照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思,她的念头总是在沈昔全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上打转。
  …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这么放不下的人,真是…烦得很。
  许玄奏完一曲,见齐照还是闷闷不乐,开解道:“姑娘若实在想去,何不找沈宗主的弟子,有她在,去了倒也不算逾矩。”
  赵靖源咳了两声,示意许玄别说了。
  齐照却给这话挑动了心思。
  凭什么有好处的时候都让姓周的占了,到了这等危险的场面,她就能独善其身!身为弟子,困境本应首当其冲,可恨宗主真是处处偏袒。
  她越想心气越不平,干脆告了辞。
  赵靖源苦拦不住,人走了,他回过头抱怨:“许兄,你可把人害惨了,得亏周师姐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要不…”
  禁制的事不好和他细说,赵靖源只得摇头,又和许玄探讨起铸器的事宜来。
  “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周清扬狗狗碎碎地跟着齐照,嫌弃地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捏着鼻子握了上去。
  齐照作为被握的那个,更像是吞了一斤苍蝇屎。
  “你可别匡我,这样真能过去吗?”周清扬试探着走向结界。
  “我匡你?!哈…本姑娘给你碰一下少活二十年。”齐照脸皱成一团,她没用通行笏牌,只随随便便地跳下那口枯井。
  周清扬深吸口气,握紧了她的手,两眼一闭心一横,跟着跳了下去。
  睽违多时的寺中景色安稳地矗立,她真的出来了。
  第25章
  苍天白云下,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个披着麻袋似的黑袍子,一个穿着开了口的红色骑装,艰难地攀上了山峰。
  “累死我了…这该死的瘴气!居然连御剑都不成了。”齐照瘫坐在土坷垃堆上,汗出如浆。
  周清扬攥了一把汗湿的衣襟,嘲笑道:“你拉我出来,我当你盘算得多么天衣无缝,结果连盘缠都没带几块,若非我随身带着罗盘,你我现在是在东在西都不知道。”
  齐照无力跟她吵嘴:“你不满意?回去啊。”
  ……周清扬拿起罗盘,看着仍旧晴朗的天空,细细算起方位来。
  她坐得端直,身后之人缓过劲来,又生龙活虎地说道起来:“你就谢我吧,哼…要不是我,你还能见得到沈宗主一面吗?”
  是,我谢你,谢你一家十八辈祖宗。
  “说起来你到底怎么触怒宗主了?她可是连提都不提你。”齐照凑过去幸灾乐祸,刻意要叫她心里难受。
  事实上沈昔全从来就不在人前提周清扬,有些事情永远只会放在心里而不是口头上。
  可惜这个道理齐照不明白,周清扬也不大明白。
  她心头火起,面上却轻薄地漾起一个笑来:“是啊,师尊最近待我可是好生冷落,非不让我下山。不过,说来师尊去斩九尾,怎么没有带上你呢?”:
  齐照一噎,悻悻然坐回去。
  “走吧,再往前就是隐宗的地界。师尊应该一两日前便到了。”
  周清扬收起罗盘,两人再次消失在茫茫瘴气中。
  **
  洛河镇背靠瘴气谷,连接隐宗与玄宗,作为两派互市,也是有一番热闹景象的。
  沈昔全坐于隐宗理事衙门,看着这和公堂一般无二的布局,方知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
  隐宗主事的,门派里的人本也是敬称一句“宗主”。不过现下这天下的宗主都来了,诸人均安静如鸡,不敢造次。
  门外来人,看着左手边第二位坐着的老头子,低着头小声说:“宗…大长老,席面居所一应打点好了。”
  沈昔全敲着扇子,方喝了一盏茶,手边便有个十四五岁、相貌平凡的少年要来给她续上。
  她拄着额头摆摆手:“我不过来瞧一眼互市和宗门的情形,安排这些做什么。”
  此话音一落,进下来传话的那仆人“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抖得像只小鸡仔。
  大长老厉声呵斥:“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沈昔全只能沉默,她这一沉默,堂内的人更加惴惴不安。
  还是身边的少年率先打破了僵局:“宗主尝尝,今年春天的新茶,桃花露,入口是很好的。”
  沈昔全瞧着那只为她倒茶的手,莫名觉得熟悉。
  抬眼看去,少年身量尚矮,面容稚嫩,却颇有一股沉稳之气。
  大长老这才敢把那副笑脸捡起来戴上:“宗主,您来亲斩妖魔,真是这镇天赐的福泽…”
  沈昔全不耐烦地打断他:“今日午时出发,挑几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
  她好不容易清醒一会,不是来听人说废话的。
  高铭阳深深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风平浪静,躬身道:“宗主且先去休息,我等定将事情安排妥当。”
  沈昔全走后,堂内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大长老吁叹:“都说宗主威仪,真是不假。唉,老夫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高铭阳一改先前的谨慎,敲起了二郎腿,吹了吹茶沫:“那是自然,如今皇帝没了,我们宗主就是仙门帝王,底下的人必得谨慎。”
  大长老笑着逢迎道:“我们这些人粗蠢,当然没有长老您那般玲珑。”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盒子,托付到高铭阳手上:“长老真是辛苦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进来:“高长老辛苦,又关大长老什么事?分赏从来是由上而下,若是颠倒过来,那便不是赏,而是贿赂。”
  如此刻薄不留情面的话可谓打了这屋里所有人的脸面。
  高铭阳都来不及说话,立刻便有人来围攻:“苏行!你这黄毛小儿,自恃着有几分修为便口出狂言,真是没有管教了。”
  大长老也冷了脸:“苏客卿,我尊你为隐宗客卿,可你现在是疯了吗?”
  他冲着门外道:“来人,请苏公子出去。”
  “苏行”、也就是苏远之冷笑:“不用人请,我自己长腿会走。倒是你,膝盖碎了,怕是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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