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齐愿路上始终阴着脸,虽然她这副表情没变过,不过多亏了齐照是在阴晴不定的沈昔全手下讨生活的人,也知道她的心情由“不爽”变成了“非常不爽”。
  小姑娘频频后看,开始齐照还以为她是发现了沈昔全在身后跟着,十分紧张,后来才猜想到,其实她是自己舍不得走,又徇着那些破规矩不得不走。
  她揣度了半天,也学着沈昔全,抓了把沙变了个戏法。
  然而齐愿并不太领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齐照大为挫败,在心里琢磨,怎么自己的戏法和宗主的戏法差了这么多?明明是一样的…
  她兀自猜测,不妨身旁的小姑娘开口:“你们外边的人,都会这个吗?”
  “还会些什么?”齐愿抬起阴沉的黑眼睛,说:“很漂亮,但是阿娘应该不会喜欢。”
  齐照从这话里听出些令人心酸的自怜,也对她生出些许好奇:“你有阿娘?你娘是谁?”
  她说了个名字,齐照听都没听过,想来只是将她带大的乳母之流。
  然而等到了地方,齐照才知道,她不仅是错,还是大错特错了。
  每个在北疆生活的人,都要在沙丘之下建屋筑城。而齐氏这百十口人,所住的地方竟也不比她和沈昔全的大多少。
  乌糟糟的人头挤在一起,味道自然也没好到哪去,还好齐照自己的衣衫也不算干净,才没有在这地方显得太格格不入。
  见齐愿又领回了人,这些人也没有瞧一眼,仿佛外界所有的事都是事不关己。
  他们只知生存,进食和繁衍。
  齐照屏着呼吸,瓮声瓮气地问:“你阿娘呢?”
  齐愿看出了她的嫌弃,倒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对她来说,环境生来就是如此,只有她阿娘,稍微与众不同一些。
  “出去找吃的了,还没回来。”
  她随意的在一对正在交/媾的男女身边坐下,那双眼睛向来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此刻却放得空洞。
  “你说能带我们出去,是真的吗?”齐愿双目无神,怔怔地问。
  齐照难以忍受地缩在墙角,心情逐渐暴躁:“能啊,可你不肯让陪我的人过来,我怎么带你们走。”
  齐愿便不说话了。
  地下逼仄污浊的气息逼的齐照喘不过气来,她又一心惦记着沈昔全是否找到了她们,遂说:“我们出去,到上面待着,我还给你变戏法。”
  齐愿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别人把自己当孩子哄这件事有些抗拒。
  不过她还是领着齐照来到了地上,齐照远离了那些幼时的噩梦,才又能正常说话:“你就没想过走?这些人——”
  她万分嫌弃地指了指地下:“你和他们说得上话?”
  齐愿坐在沙堆上,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自己想了好一会,才说:“想走。可不能走。”
  “阿娘说,我生来是为了保护族人,不能离开他们一步。”她麻木地说:“我没听过故事,阿娘小时候给我讲过两个,可后来她只给我讲曾经发生的事,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想来外面也是一样,那些好的东西,都只存在于我的幻想罢了。”
  齐照恨道:“怎么会?!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出去过!”
  “就算外面真的很好又怎样,反正我出不去。”齐愿抑抑地说。
  齐照简直无法跟这天性压抑又油盐不进的小孩交流,在她看来腿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想走就走。
  她不能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恣意洒脱纯然出自天性,如沈昔全之流,永远是多思多虑,万般皆要周全才好。
  正当两个人无语凝噎,齐照的神识忽然一阵牵动,远处风沙障之外,熟悉的蛇人气息再次浮现,如幽魂般试探着接近。
  一道声音及时而准确地卡在这时出现:“若是让这些人毫发无损地离开北疆,你的使命便宣告完成,两全其美,你可敢一试?”
  齐愿有些惊怕,但同时涌出一股喜意。她鲜少高兴,却莫名对那双黑色眸子感到亲近,她不知这是同类相吸,只是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她没有赶沈昔全走,反而面对面地,问自己也是问对方:“真的…可以吗?”
  第58章
  沈昔全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边,说:“我说到做到,将几个人带出北疆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齐愿怀疑:“凭你一个人?”
  她又不傻,眼前这人的气息虽不可捉摸,但护送族群不是打架搏命,修为高又有什么用。
  北疆地域之大难以想象,她虽未探索,可阿娘却说按她的脚程也要半年才得以摸到边界。
  那么眼前这人该如何担保能带他们出去,而中途又不被蛇人族发现。
  沈昔全抓了把沙,说:“先别急着问这些,无论能与不能,得要你先出的起价码。”
  齐愿被她带着节奏,呆乎乎地说:“你讲。”
  “我要你帮我完成一场阵法,若成,你现有的功力将尽数消散,若败,则你我都要丧命。”
  沈昔全毫不含糊,一旁的齐照都急疯了。那有这样不绕弯子的谈判方式,一听说有丧命的风险,谁还肯帮忙。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齐愿听了条件完全没什么波动。
  甚至问:“还有么?”
  反正若是族人都离开了北疆,她也就不用一直护着他们,到时有没有功力还不都是一样。
  至于丧命…她更是不在乎。
  齐愿年纪虽幼小,可经年单调的生活嗟磨掉了儿提的天真,她对生活只觉得厌烦,被迫这样活,终究不如死痛快。
  沈昔全说:“你同意了?”
  齐愿捋着自己的两条辫子,低垂了头说:“我还要问我阿娘。”
  齐照引诱道:“要是你阿娘不同意怎么办?不如趁她不在,你和我们走。”
  她近来说话屡屡踩中人家的逆鳞,小姑娘猛然抬头怒视她:“阿娘不同意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齐照碰了大钉子,没趣得很,摸了摸鼻子嘀咕:“什么阿娘…也就是…”
  她到底不敢说“只是个乳母”这种话,事实上,齐愿究竟是谁和谁的孩子早就不重要了。
  看着底下那群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恐怕当年培养神女已耗尽了他们的精气神,即便出了北疆,也再没法兴风作浪。
  三人一时无话,直到月上中天,齐愿突然跳起来,往东北角的黄沙中看去,脸上头一回浮现出类似于“喜悦、期待”的表情。
  “阿娘回来了。”
  齐照和沈昔全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又望,除了月下越发灿然的沙粒什么也看不到。
  毕竟他们能隐藏这么久,早已有了独特的隐匿气息的法门,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两人无论如何寻不到齐氏藏身地的原因。
  “宗主,她会不会能认出你?”
  沈昔全指了指自己的脸,青黑的花纹已覆盖了她整个面部。
  待到那位“阿娘”终于近前来,齐愿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她才犹豫着从地下冒了头。
  “愿儿,他们…?”
  那女子破衣烂袍,然而看着越十分年轻。凡人不曾修炼,经历的岁月都写在脸上,故而一眼能分辨年龄。
  她的皮肤粗糙,身形却是挺拔的,且带着和地下之人迥然不同的年轻气息,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是个活着的、正常的人。
  “你是…四姐…?!”齐照原对这阿娘不以为意,谁料竟是老熟人。
  虽说齐氏这一代的皇族多至上百,可齐照幼时在宫内四处闲逛,认识的兄弟姐妹还是很多的。
  女子不曾说话,感受了一会齐照身上真真实实的齐氏血脉,试探地说:“你是哪位姐妹?我不大记得了。”
  齐照觉得此时攀攀关系也不错,反正当年她丢的早,沈昔全幽囚皇室那些年她又刻意不露面,以至齐氏竟无一人发现内部出了她这个“叛徒”。
  “我是阿照,四姐你小时候和我说过话的。后来我出宫遭遇意外,想来父皇当年也未费心找我,我流落民间多年,才免遭了后来的那些劫难。”
  她这么一说,齐婉对这事儿是有了点印象。
  但嘴上反到冷下来:“我不管你是谁,你来找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姐妹是来拯救齐氏宗族于水火的,只是她们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值得被别人谋求的。
  齐婉思来想去,最终眼神定格到脸色苍白的齐愿身上。
  果然,阴沉沉的小姑娘上前拉了她的手,将方才的事大致复述了一番。
  这样就讲得通了,齐照也曾是皇室一员,保不准知道“神女”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想来是她在外另有奇遇,便想起北疆里还有这一份可谋求的东西。
  齐婉想通了,便开诚布公地谈条件:“你要先让我看到诚意,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沈昔全见她毫无犹豫地便考虑此事,眼眸微微一抬,在她和齐愿之间巡视一圈,接口道:“帮你们渡过眼下的大难,算不算作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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