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晏沉明明就在光下,谢濯玉不知怎的却觉得他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眼前的脸分明清晰,却给人一种很遥远的虚幻感。
  晏沉分明没有表情,他却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受伤。
  “给他安排个住处,也不必再麻烦,把扶桑阁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晏沉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定了谢濯玉的住处,全然不知这决又会掀起多大波澜,“半夏你带他去。”
  谢濯玉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引路的半夏身后。晏沉没把他关阴暗地牢已是好事,住哪里他都只能接受。
  走在去扶桑阁路上,半夏表面镇静,内心已经恍惚了。
  扶桑阁是魔宫第二大的一座宫殿,内里布置得很好,却一直空放着。君上甚至不许人进去,即使是洒扫的侍从也得提前通报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去。
  但最重要的是,它就在君上所住不归殿的旁边,出门拐弯十几步就到。
  她耳聪目明,刚刚就在殿内,自然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楚。
  问月仙君可是五界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即使是她这样的小侍女也听过他的种种传奇事迹。
  听闻他突破境界如喝水,渡劫飞升时才堪堪三百岁,飞升后不到百年就封了仙君。
  而血河魔君与问月仙君是不死不休的宿敌这件事就更是无人不知了。
  两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二人交手打得天地变色,最后是仙君稍胜一筹重伤了魔君,赢得了两界和谈。
  而现在,君上不仅没有杀了修为尽失的宿敌报仇雪恨,反倒将人安排在身边。
  但半夏很快就冷静下来。
  左不过她只是个下人,做好自己的就行。君上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猜得透,猜得越多出了错反是死路一条。
  再说,万一君上是觉得把人囚在自己身侧更方便从肉/体到精神都折磨他呢。
  一时间,半夏脑中闪过了不少话本桥段,脸突然红了几分。
  想到这,她没忍住悄悄地看了看谢濯玉。
  明明谢濯玉穿的是一身轻薄的微透白色纱衣,还像舞姬一样赤着脚。
  但他不笑时细眉微蹙,嘴唇下意识轻抿,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便只能让人想到云端俯瞰渺小众生的仙人,对他明艳的长相生不出旖旎的心思了。
  那一刻她突然就理解了。
  没人能对如此美色无动于衷,也没人会不想将仙人扯落云端,看他由寒冰化为春水。
  晏沉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闭目时好像仍听见仇恨在血液里碰撞的声音。
  一想起方才那出现一瞬的悸动,还有心脏沉甸甸下坠的感觉,他甚至有点反胃。
  怎么可以对谢濯玉那种反应,真是恶心,简直愚蠢透顶。
  只是不想让他死得轻松痛快而已。
  晏沉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闪过冷光。
  ——
  谢濯玉在扶桑阁住下,看着布置华丽的房间,只觉这是一个华丽的危险牢笼。
  而他是那只被囚在其中的雀。
  想来恨他入骨的晏沉不会让他往后的日子好过,定是要倾尽各种手段好好折磨这个已是废人的宿敌。
  就是不知道,他能在晏沉的折磨下活过几日。
  不明不白的修为尽失,又落到自己从未见过却又深仇大恨的宿敌手中,就这么死掉其实还是会不甘的。
  谢濯玉盯着床头散发白光的夜明珠直到眼睛干涩才闭上眼,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也只能过一日是一日了。
  只是那日之后,谢濯玉却一连数十日都再未见过晏沉。
  为他引路的半夏在第二日带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长相还挺出挑的少年,说这是分来服侍他的,有事可以吩咐他们。
  谢濯玉心知肚明所谓的服侍不过是监视。
  但他不欲为难人,更没有拒绝的权力,所以轻轻点头应下,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偏殿里选房间住下,今日不必伺候。
  那三个人去了偏殿,一上午真的未再出现在谢濯玉面前,让他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真的不擅跟人打交道,平日连话都很少说。
  谢濯玉早起时觉得嗓子发干,刚刚一开口说话时就觉得嗓子眼疼得要命,现在静下来更是无法忽视。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难以忍受,只好伸手去碰桌上摆着的青花白瓷茶壶想倒点东西解渴,哪怕是冷茶也行。
  第4章 饥饿
  但那茶壶只是个好看摆设,别说冷茶,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谢濯玉轻轻把它放回去,失望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回床边,坐回床上。
  他盘起腿,开始打坐入定,心神下沉,内观身体。
  即使已知结果,他却还是在察看了一番之后皱紧了眉。
  丹府中那颗日夜静静运转着的灵丹已经碎裂成几块,暗淡得没有一丝光泽。
  除此之外,他仔细观遍全身,居然愣是找不到一条幸存的灵脉,甚至有几条重要的大脉他瞧着断裂的截口都接不上,像是故意为之。
  谢濯玉退出内观状态,睁开眼时眼中闪过几分沮丧,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一样的平静。
  被破坏得这么彻底,寻常修复灵脉的法子根本没用……若无神迹发生,此生他就只能是个凡人。
  他呼出一口气,抬手捂住有点闷疼的胸口,偏头剧烈地咳了几声,熟悉的疼痛从头出发席卷全身,让他眼前发黑。
  甚至,他还不如凡人康健,连凡人都不如。
  身体哪哪都疼,谢濯玉很快连坐都坐不住了,只好慢慢躺下来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他昨日来的路上看了几眼沿途的景色,推测现在的魔界已经入秋。不比青云宗气候温暖,魔界的秋天已经很冷了,谢濯玉还没能适应。
  这被子不太厚,应该是夏天盖的薄被。
  虽然不太暖和,但对现在浑身发冷的谢濯玉来说已是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他闭上眼,默默地忍耐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暮色西沉,外面的天被晚霞染成一片金红,甚至显出几分妖异之色。
  若是往常,谢濯玉大概会看很久,但他现在已无暇欣赏了。
  他是被饿醒的。
  他现在是肉/体凡胎,无法辟谷,就需要像凡人一样每日进食。
  在极乐城时城主怕他饿死所以每日让人给他喂点吃的,但自被塞入黑箱至今,他已数日没有进食。
  身体已经在向他发出警告——再不吃东西,你就要饿死了。
  谢濯玉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脚踩上冰冷的地板后打了个哆嗦。他强撑着身体,眼前的景象全都模糊不清,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喘口气,好半天才挪到门口。
  他无力地靠着门,在听见院子里有人小声交谈的声音时瞬间松了口气,他实在是没力气走到偏殿去了。
  坐在院子石桌边上的两个侍女正小声说着话呢,突然听见有拍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张抬头循声望去,然后就见那位长得很好看的美人主子虚弱地靠在那,面色惨白如纸。
  个子稍高、看着年纪大一点的侍女名唤十三,她率先反应过来,推了推身边的小姐妹让她回神,自己率先跑上去把谢濯玉扶到室内桌子边坐下。
  谢濯玉趴在桌上枕着自己手臂,侧着脸看她,开口道谢的声音把十三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被灌了碗毒药毒哑了一样。
  早晨来时她低着头甚至没敢看谢濯玉的长相,现在凑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公子好看的嘴唇都已经干得裂开了。
  她现在算是知道早上听了他说话觉得他声音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了,那分明是因为嗓子太干的!她这个蠢货,居然没多想一下,让主子渴了一整日!
  十七刚跟进来,就被十三焦急催促道:“十七,你快去烧点水来。”
  她刚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不行,等不到热水烧好放到能喝了。我屋里好像还有点热水,你快去把茶壶提过来。”
  说完,她又低头看了眼谢濯玉惨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出去了。
  年纪小一些的十七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十三吩咐的时候就转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拎着一个茶壶回来了。
  她回来时十三还没回来,她只好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小心地端到谢濯玉嘴边。
  谢濯玉唇抵上杯沿,小口小口地将还有几分温热的水一点点喝掉,一连喝了三四杯才觉得坏掉的嗓子好了很多。只是几杯温水入肚,那饥饿感越发不可忽视,张牙舞爪地宣示着存在感。
  “谢谢。”他再次道谢,然后把自己眼下最关心的事情问了出来,“你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用饭吗?”
  十七咬了咬嘴唇,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慢吞吞地开口:“十三姐,姐姐已经,去厨房了。很快,回。”
  艰难地说完这俩句话,十七脸已经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这位漂亮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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