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众人只叹谢首席不拘小节、心志坚定不为外界环境所影响,却不知那个简陋的石室还有一个青花色的瓷瓶。
  谢濯玉每一次来闭关都会带上一束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插入瓷瓶。
  他会掐一个法诀,让花在很长一段时间后仍然鲜活如初,直到他下次再来换上新的。
  如此许多年下来,即使是一些少见得外人叫不上名字的花,谢濯玉都能叫出名字来。哪怕有些花长得很相像,他也不会认错。
  而晏沉塞给他的这束花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他盯着看了半晌却仍无法在脑中找到一个与之对得上号的名字。
  谢濯玉确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花,但看清的第一眼,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站在他面前的晏沉、晏沉脸上闪过的忐忑甚至是怀里的花,全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眼下的事早就发生过,而今不过是情景再现。
  谢濯玉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但很快那点困惑就变成了无措。
  他的记忆里没有晏沉,也没有人送过他花……但很快他又想起,他将飞升后漫长的几百年都忘记了。
  不完整的记忆怎么能是完全可信的呢。
  “小仙君,”晏沉唤了他一声,轻声问道,“你不喜欢这花么?”
  第34章 偿命
  谢濯玉抱着花,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突然就有点无措。
  他总感觉晏沉问的这话还有其他意思,好像不只是在问他喜不喜欢花。
  在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后,那句下意识要说出口的喜欢突然就变成了粘牙的麦糖,以至于他说不出口。
  容乐珩暗暗磨着牙,在谢濯玉忽视他时就已经闭嘴。
  他盯着那束花看了一会,然后目光飘到了谢濯玉脸上。
  在发现这两个人都把自己当空气后,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谢濯玉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所以,谢濯玉脸上的怔然与无措,甚至连那几分转瞬即逝的羞赧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容乐珩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晏沉这不解风情的家伙居然还知道给人送花讨人喜欢,稀奇。
  但在谢濯玉沉默了好一会都没有开口,只是垂着眼看着怀里的花时,他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手肘抵着石桌伸手就要去碰花瓣。
  “这花虽然好看,却艳得有点俗气,仙君若是不喜欢也实属正常,不必感到为难。”
  说着,他还冲晏沉挤了挤眼睛,笑容促狭又得意。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在下一刻落空了——谢濯玉就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我没有不喜欢。”谢濯玉抿了抿唇轻声开口,语气很淡,纤长的睫毛却在轻轻颤动,“花很好看,谢谢你。”
  晏沉单膝点地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膝上,仰着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那视线太过炽热,根本无法忽视。
  而被这样的视线一直盯着的谢濯玉很不自在,却又无法制止晏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腹压在裹着绸缎的花枝上。隔着裹了两层的绸缎,哪怕是指尖用力按上也不怎么疼,只有一点隐约的凸起。
  起身逃跑的欲望突然就前所未有的强烈,在晏沉的注视下,他的脸已经从微微发热到变得滚烫……却又不像那次因病发热的难受。
  就在谢濯玉微微皱眉,忍不住要开口问晏沉到底在看什么又想看多久时,晏沉终于悠悠开口了。
  “花好看,你也不讨厌花,却又不高兴。那么看来,小仙君讨厌的是送花给你的人啊。”
  分明是他自己得出的结论,谢濯玉都还没有说什么,他却已经确定了一般点了点头。
  谢濯玉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他。
  晏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只是在冷静地陈述一个明显的事实。
  但是谢濯玉却莫名地在那张脸上读出了一些难过。
  “没有的。”谢濯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很郑重,“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讨厌你。”
  晏沉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我还以为能以鲜花博小仙君一笑。既然没有不高兴,怎的连笑都不笑一下?”
  谢濯玉定定地望着他,平静地回答:“因为我笑起来不好看啊,这还是君上亲口告诉我的。”
  晏沉愣了一下,马上就回想起之前自己的那句话,再对上谢濯玉沉静的目光,突然很想狠狠地抽自己的嘴。
  谢濯玉本就是心思敏感细腻的人,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事都会记在心上。这些他早就知道。
  他也知道谢濯玉会在乎那句他被恼恨情绪驱使说出来的话,但那时却还是说了出口。
  独独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不再抵触对谢濯玉的情不自禁,没想到他还会有想献上许多珍宝只换谢濯玉弯眼冲他笑一下的一天。
  当真是报应到头了……还是该死的现世报。
  晏沉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干涩得要命:“先前是我胡言乱语,出口伤人,对不起。”
  谢濯玉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有点惊愕,完全没想到晏沉居然会向他道歉。
  “小仙君容色是无人能及的漂亮,笑起来自然也是很好看的。”这话听着有点轻浮,然而晏沉却说得一脸认真。
  谢濯玉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的热意正在汹涌蔓延,烧得他的脖子、耳后都开始发烫。
  关于容貌的溢美之词他听了许多,很多都比晏沉这一句夸张。
  但他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一句夸奖就羞得脸热耳烧,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晏沉眼尖地瞥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垂,心知肚明脸皮薄的谢濯玉已经害羞了。
  但他坏得很,偏装出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是一脸愧色地望着谢濯玉。
  “我知道了。”谢濯玉被盯得不得不开口应了一句。
  他很困惑为什么晏沉要这么执着这件小事,笑不笑有什么的呢。
  晏沉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笑着起身在谢濯玉身边落座,然后将桌上的点心盒子打开,轻轻推到他面前请他尝。
  容乐珩在征得谢濯玉同意后伸手也要去拈一块桂花糖糕,却被晏沉凉凉地瞥了一眼后再一次感觉自己的存在真的很多余。
  那日的事好像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谢濯玉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天悄然发生了变化。
  晏沉送他的每一束花、每一份糕点、还有看似随意却又无比认真的话都变成了一颗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
  涟漪初平又起,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感情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有所察觉,更何况谢濯玉本就敏感。
  静下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偷偷去看晏沉,有个答案在咚咚心跳声里随时都要呼之欲出。
  是喜欢。他有点喜欢晏沉。
  然而得到答案后,谢濯玉却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对自己忽冷忽热、还与自己有仇的人呢?
  他真的喜欢晏沉吗?为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他送给自己那些花么?
  他一边苦熬着身体的疼痛,一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些问题。
  在每一次濒死脑海中闪过少年晏沉的脸后,这些问题好像也有了答案。
  身体状况变得恶劣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破尘封。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但是梦境并不连贯,更像是一块块的碎片。
  醒了后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只是因为梦升起的各种情绪仍未褪去,而下一次见到晏沉,那种疑似喜欢的感情也会加深些许。
  既来之,则安之。
  无力改变现状的谢濯玉只能沉默地接受接受着身体的变化,消化着那些情绪。
  腊月二十九的夜晚。
  谢濯玉缩在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望着洒在窗棂上的点点月光,半阖着眼等待今夜的梦。
  醒来后虽不会记得,但他却莫名肯定,梦里的那些碎片都有少年的晏沉。
  而与少年晏沉有关的记忆好像都挺美好的。
  很奇怪,今夜他突然就很想做一个与晏沉有关的梦。
  然而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他梦见了竹青。
  梦里的竹青一身青衣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太多的血凝在一起就成了恐怖的黑色。
  谢濯玉站在那个墙上挂满刑具的地牢里,茫然得不知所措。
  在竹青从黑暗里显出身形后,那点茫然也消失了。
  谢濯玉的脸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
  但他跪坐在那,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青拖着断腿慢慢地爬过来。
  那张布满刀痕的脸不断在视野中放大,他可以将每一处刀痕和烧伤都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竹青的靠近,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腥臭得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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