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竹青爬行的动作看着艰难缓慢,实则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伸手就能碰到谢濯玉的距离。
  下一刻,他突然爆发出一种恐怖的力量,像只野兽一般直接将谢濯玉扑倒在地,血迹斑斑的手指用力地掐住了谢濯玉的脖颈。
  谢濯玉只是抿着唇,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半点也不挣扎,乖顺得像只羔羊。
  “你这个贱人,你才该死!!”竹青盯着他漂亮的面孔看了一会,脸上浮起了几分嫉妒和恨意。
  他开始凄厉地叫喊:“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种丑样子,都是你害了我!”
  谢濯玉心头涩然,张了张口很想说句抱歉,却因为脖颈上的手愈发用力,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
  视线开始模糊,谢濯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掉了。
  竹青还在发出凄厉的尖叫,神经质地重复着那些责备谢濯玉的话语,却已经全部都听不真切。
  早在看清自己所处环境时他就知道这是一场梦境。
  因为地牢里只有他和竹青,没有行刑的黑衣人和高高在上冷酷地下令的晏沉。
  但是,竹青身上的血腥味、紧紧掐住他脖颈后带来的窒息感也是无比真实的。
  在梦境里出事不会影响到现实,这是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但谢濯玉有种预感,如果他死在这个半真半假的梦境里,那梦境外的他应该也会死吧。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仍然没有半点挣扎的动作。
  竹青无辜,因为他的逃跑才会受刑。
  ——所以他欠竹青一条命,自然该以命偿还。
  呼吸停滞眼前一暗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惨叫,和一声缱绻温柔的呼唤。
  第35章 诘问
  在那个声音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后,眼前的竹青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地牢也渐渐淡去然后消失。
  四周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静得谢濯玉能听到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谢濯玉手肘撑着地艰难地坐了起来,曲起膝盖用手臂环抱住,两眼放空地盯着某一点。
  许久,他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星点水光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悄无声息地缀上了无神的浅棕眼瞳。
  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生不如死,对任何稍有良知的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看似无情的谢濯玉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所以那日,他一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发了数日高热,浑浑噩噩险些没撑住。
  大抵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本能在起作用,有关地牢里的那场血.腥.刑.虐的记忆在他醒后变得模糊不清,被自动弃置在某个偏僻角落。
  那日的事好像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发生。
  以剑入道的谢濯玉并非怯懦之人。
  然而竹青的事,他却下意识地不愿再回想一下。
  这大抵是他生平第一次逃避。
  逃避固然可耻,在某些时刻却很有用。
  这些时日,他看着和以前一样,仍那副冷淡又疏离的模样。
  就连与晏沉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发生变化。谢濯玉对晏沉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
  只是今夜,努力维持的假象突然被打碎了。
  眼前的黑暗如墨池一般,下一刻却突然起了涟漪。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谢濯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濯玉下意识地仰起脸,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在看清那人腰间坠着的两枚古朴令牌后瞳孔微缩。
  ——那是青云宗的掌门令和清虚峰的峰主令。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也在响了起来:“他人因你无辜受累,你竟还对罪魁祸首动了凡心。青云宗出了你这样的弟子,当真是宗门不幸!”
  谢濯玉睁圆了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面前的人又突然消失在黑暗里。
  没有人再从黑暗中显出身形,但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却一个接一个响起,不停回荡在谢濯玉的耳边。
  “谢师兄!你怎么能与魔人日日厮混,还喜欢上一个魔头呢!”
  “首席,你害死了无辜之人!”
  “谢濯玉,你不配为青云宗弟子!”
  “你枉为人!”
  ……
  谢濯玉将脸埋在膝间,手指紧紧揪住了袖子,嘴唇都微微发抖。
  分明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幻象,不必理会,但他仍因为这些话心神动荡。
  因为那些话都没有说错,每一句都曾在他心里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滚了数遍,现在不过是藉由他人之口说了出来。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谁都可以喜欢晏沉。
  但唯独他谢濯玉不行。
  只一个因他才受刑至死的竹青,就已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让他迈不出半步。
  他看着竹青受刑的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扑上去护着那个可怜的少年。
  到后来,他已经快要崩溃,甚至想过扑上去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解脱。
  然而只轻轻动了一下,就惊醒了晏沉,下一刻就被无形的力量钉死在原地。
  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像滔天巨浪将他淹没。
  嘈杂的责备声突然消失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可以忘记。”
  谢濯玉在这个声音出现时倏地抬起头。
  一袭白衣的少年看着只有十四五岁,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垂在身侧的手握着一柄通体雪白的灵剑。
  面颊如白玉,眼如桃花瓣,容貌昳丽偏偏表情冷淡。
  ——正是他自己。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后,“谢濯玉”抬手挽了个剑花,随意地挥出一剑。
  寒芒闪过,剑气倾泄而出,无尽的黑暗被这一剑斩开。
  双眸紧闭的谢濯玉猛地睁开了眼。
  床顶的复杂花纹、床边垂下的帐帘和身上盖着的厚重绒被都在无声地提醒他自己所在何处。
  手掌撑着缓缓坐起,他微微转头,透过半透的帐帘去看外面。
  天光熹微,淡淡的光洒在了窗户上透了进来。
  已经是新的一日了,过了今日就是新的一年。
  谢濯玉收回视线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脖子,突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只要是梦就得醒来。
  缓了好一会,手脚渐渐有了力气,谢濯玉踩上木屐慢吞吞地走到桌边,刚要倒杯水润润喉就听见笃笃两下叩门声,十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公子醒了,我们可以进来吗?”
  “进来。”谢濯玉一边说一边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茶水是昨夜的,却仍冒着一点热气,茶汤也像刚泡没多久那样清亮。
  他盯着茶盏上的氤氲水汽看了几秒,突然伸出左手将茶壶拎起,右手手指探向茶壶底端。
  壶底很平滑,但一摸就能感觉出来不是陶瓷的手感。指尖触上只停留几秒,灼热的感觉已经蔓延,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是炎魂晶。
  这种火属灵矿对火灵根的修士修行也有很大好处,用途很广。但因为开采无度,炎魂晶在很久以前就五界难寻,仅存的几处矿脉都握在各界最强的势力手中。
  矿生长缓慢,开采一点少一点,连指头大的一块下品炎魂晶都能让人打破头。
  而晏沉居然拿这东西附在茶壶底给茶水保温,传出去谁不骂一句这魔头暴殄天物。
  谢濯玉将茶壶放回桌上,眼中的几分惊诧在转头看见十三时已经尽数收敛。
  今日的十三和十七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配上鹅黄色的夹袄。十七还扎了两根辫子,看着活泼又俏皮。
  “公子,您怎么穿得这么少啊!”
  十三关好门,一转身就见谢濯玉连外袍都只是披在肩上,衣着单薄地坐在桌边,顿时吓了一跳,快步走到床边衣架前捞起那件狐裘就要给谢濯玉披上,却被谢濯玉抬手轻轻挡住。
  整晚陷在梦魇,醒来时谢濯玉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在他坐起后就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原本还能努力忽视,十三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觉得难以忍受。
  “有足够沐浴的热水么?”他抿了抿唇,轻声询问。
  十三点了点头应道:“有的。”说着,给十七使了个眼色,让她直接把端着的铜盆里的热水倒到浴桶去,自己则转身出去拎水。
  她动作很快,半炷香后就拎着水回来了。
  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她轻声说过半个时辰再来,然后识趣地带着十七离开了。
  谢濯玉搁了茶杯,起身去取了一套干净的里衣挂在臂弯,然后转到了房间一角的屏风后方。
  随手将披着的外袍扯下挂在屏风上,修长的手指缓慢地解开扣子。
  下一刻,白色的里衣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无暇白玉一样的背暴露在空气中。
  后背抵上浴桶壁,谢濯玉闭着眼微微仰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才算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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