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谢濯玉自然知道不能就这样放过它,然而体内肆意的恶毒蛟毒却容不得他再追去,只能暂且作罢。
  他强撑着出了山脉,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村落,然后在一处爬满爬山虎的院墙边昏了过去。
  晏沉寻至这个小院时,谢濯玉仍未醒来过。
  小孩子和妇人望着站在床前面色黑沉的高大黑衣男人,皆是满脸忐忑。
  “那日,这道长便倒在我们院子门口,浑身都是血。”妇人轻声说道,“肚子上好大一口子呢,肩膀也被穿了,大夫来看了都说还活着是奇迹。他这几日都未醒过,我们也给喂了药,高热却始终退不下去。只是,那伤口倒是愈合得快。”
  晏沉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将人抱进怀里,手刚碰上却又不动了,最后轻轻拨开了盖在谢濯玉身上的被子。
  肩膀和腹部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仍隐约能看见些许红黑之色。
  晏沉眯着眼,伸手轻轻按住,迅速地探出了人体中未曾化解干净的蛟毒。
  他挪开手,望着谢濯玉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心中杀意已起,灵力几乎都要化为实质。室内的温度好像陡然低了几度,身后站着的妇人与小孩惊慌失措地退到门边去,满脸恐惧。
  “哇——”小孩有几分尖锐的哭声刚响起,下一刻就被娘亲捂住了嘴。
  晏沉深吸两口气,将气息收敛干净,垂眸去看谢濯玉:“多谢二位多日悉心照顾,之后定有重谢。”
  “现下可否将此间房留给我们?我需要个清净的环境,好为他疗伤。”
  “好的好的。”妇人求之不得,“我们不会来叨扰的。”
  话音一落,她已抱起孩子匆匆地离开了。
  晏沉站起身来,然后重新在床边蹲下,死死地盯着谢濯玉的脸默不作声,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他从储物灵器中取了锋利的刀,以灵力裹住刀刃,没有半分犹豫地划破了手腕,然后将手上的伤口贴上了谢濯玉的唇,让那珍贵的至纯龙血一点点流进去。
  “快醒过来吧,”他握上了谢濯玉的手,牵着那只冰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濯玉。”
  第95章 承诺
  谢濯玉在服下晏沉精血不久后脸色便好了许多,但仍是不见醒。
  晏沉干脆搬了张藤编小马扎坐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静静守着他,每个时辰都给人喂点水。
  谢濯玉醒来时,只觉经脉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好像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里。
  他眨了眨眼,望着陌生的房顶露出些许疑惑之色,然后便要撑着床坐起来。
  刚一动,他便觉出不对,停住动作偏头看去。
  晏沉坐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眼下已是黄昏,窗外的晚霞绚烂。
  晏沉大半身子都隐在屋内昏暗中,只有半边脸上落了些许晚霞。暖黄的光柔和了凶戾的眉眼。
  谢濯玉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头一跳,呼吸都轻了几分,只怕吵醒他。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眼下两个人的气氛是多么的不合适。
  谢濯玉不想再有人挑着眉问他,为什么你牵着我未婚夫的手。
  想到丛临溪,他冷了脸,不再顾会不会吵醒晏沉,只用力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
  晏沉在他动第一下时倏地睁开了眼,然后对上了谢濯玉的眼睛。
  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写满了从未对他展现过的抗拒与厌恶,几乎像剑一样刺痛了晏沉,以至于晏沉下意识地松了手。
  谢濯玉坐直身子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他盘膝而坐,垂眼避开晏沉的目光,凝神静气,内观经脉,然后惊讶地发现,此前在与恶蛟大战中受的各种暗伤已经全部痊愈了。
  不仅如此,他的血液里竟掺上了一种神秘的金色物质,若隐若现的很难察觉。但当他能感觉到,那金色的物质是很珍贵的好东西——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似乎更强韧了几分。
  这种物质的来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晏沉。
  伤势痊愈还得了好处,谢濯玉本该觉得高兴的,然而一想到与晏沉有关又忍不住皱眉。
  他不想与晏沉再有任何不该有的瓜葛,更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一时之间,谢濯玉甚至有点心烦意乱,以至于眼下与晏沉共处一室都觉得不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晏沉突然出声打破了谢濯玉的思绪。
  他没有再拐弯抹角,也没有再试探半句,而是一记直球,直接戳中了谢濯玉的心:“濯玉,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濯玉没有吭声,睫毛轻颤,到底还是抬眼望向了晏沉。
  “那一日丛临溪对你说,他与我有族中定下的婚约,这不是真的,他在撒谎。”说话的晏沉没有像往日那样笑得散漫,表情无比认真。他定定地与谢濯玉对视,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将解释都说得像誓言。
  “我们二族确实交情甚密,小辈联姻加强利益往来也是约定俗成。我与丛临溪自小认识,有些许情分。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纵使联姻,也不会是我和他,”他说这话时似乎是想起什么,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厌恶,“我若想要什么,一定会凭自己的实力去争,绝不会靠联姻。”
  谢濯玉抿了抿唇,缩在被下的手无意识地揪了揪被套,心里堵着的某块石头突然就落了。
  明明那日丛临溪说那话时一脸自然,语气笃定,明明他也看见了晏沉伸出的手,可是现在晏沉这样认真地解释,他还是想相信。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说了别的事,是不是与我有关,所以不敢说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骗你。”
  晏沉顿了顿:“而我喜欢你这件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分作假。”
  谢濯玉没想到表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思绪被这一记直球打散,连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捕捉到一脸镇定的晏沉眼中的忐忑,感觉心尖都被轻轻戳了一下。
  “可是七夕那日我看见了,”明明质问的话语,然而声音却毫无气势,甚至让人隐约地从中觉出几分委屈,“你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就像你之前经常喜欢摸我的脸那样。”
  “我相信你喜欢我,可你除了喜欢我,还……”
  “没有。”晏沉不等他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只喜欢谢濯玉一个,你拥有我完完整整的喜欢,”他顿了顿,伸出手握住了谢濯玉的手腕,牵着他贴上自己的心口,“我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是在看见你的第一眼。从那时起,这颗心便已独属于你。”
  谢濯玉对上晏沉没有闪躲之意的漆黑眼瞳,在清楚读出其中的感情后,突觉天地间所有春风迎面而来,温柔却势不可挡地裹挟了他的心。
  那颗在这些时日空荡荡的心因为晏沉的真挚告白重新被填满,稳稳当当落到了实处。
  他微微偏过头去与晏沉错开了视线,表情与声音都淡淡的,可耳根已经红透了:“我知晓了。”
  晏沉却不打算再像以往那样让他含糊过去,只在心里自我劝慰说来日方长。
  ——说到底,掠夺与控制才是他的本性。比起等待,他更擅长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他眯了眯眼凑近了几分:“知晓了是什么意思呢,濯玉。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呢?”
  谢濯玉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沉觉得他不会再出声回应了。
  漆黑眼瞳中的亮光一点点黯了下去,晏沉少有地感到受挫。
  总是这样。谢濯玉像一池水,澄澈平静。无论投入什么,涟漪过后便恢复原样。某种角度上来说,未尝不像一块冷硬坚冰,再如何努力只是将自己冻伤,捂化不过是痴心妄想、徒劳无功。
  但他只要望着这张漂亮的脸,望着这双清浅的琥珀眼瞳,便连半分怨怼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毕竟,喜欢谢濯玉是他的事情,谢濯玉又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应他的喜欢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失望地垂下眼站起身来:“你伤势未愈,还需好生休养,我先不烦你了。”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袖子被人拽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拉力。那样轻的力道,他只要抬一下手就能抽出手。
  但他没有。非但没有,甚至不敢乱动了。
  他熟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那嗓音仍是悦耳动听,如珠玉落盘一样脆,清泠如水,语气也跟以前对他背剑诀、与他谈论剑招时的相似。
  但并不全然一致。
  晏沉能捕捉到尾音微不可察的轻颤,能清楚地从中辨出谢濯玉的紧张。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谢濯玉顿了顿,松开了一角袖子,然后很快地握上了晏沉的手,回忆着晏沉往日的动作慢慢与他手掌相扣,“晏沉,你带我看了我从未见过的人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