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喧闹的大殿立刻安静,大家宣扬自己学派思想理论的头脑冷静下来,一个个拿起自己的笏板,坐回原位,整理激情对喷时被扯乱的衣冠。
  坐回去后不停有人在想,自己没有给皇帝留下什么坏印象吧,不知道发言有没有被他听见。
  都怪那个谁,要不是那个谁自己也不会失态,希望皇帝只记住他们的言论,言行就别记了。
  现在到了小白作为皇帝必须要开口的时候了。
  他看着下方的刘芍,问道:“刘芍,抬起头来说话。张家杀了你父兄,强买地逼死你母亲后,你可有去县衙报案?”
  阜阳县令脸上肌肉一动,低下的头都不敢抬起来,心跳如鼓。
  刘芍慢慢抬起头,小白看见了一双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双眼。
  瘦弱的小姑娘看着高台上的皇帝,那个县令口中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很好看,坐在上面整个人都会发光一样,像是父母会给她和哥哥讲的故事里的神仙。
  来的路上,县令有告诉她,只要不该说的不要说就好了,不然刘家她死了,村子里其他人也会遭殃。
  坐在上面的人看着她,眼里没有轻蔑、鄙夷,也没有害怕,他清亮的眼睛好像在告诉刘芍:我能给你做主。
  刘芍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皇帝不催,其他人也不会贸然开口。
  安静的大殿里,只有阜阳县令是那个头低的最狠,最紧张的那个。
  看着上面表情不变,眼神依旧温和鼓励的皇帝,刘芍嘴唇微动,张开了口。
  她还是连青春年华都够不上,顶多已经不是女童的年纪,嗓子却十分干哑,可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在耐心听她说话。
  “母亲身亡后,我走了一天一夜,到了阜阳县的县衙门口报案,却无人理会,被衙役赶走。我葬了家人,拿上柴刀,伺机报仇。”
  女孩的话音落下,阜阳县令身体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立刻伏跪好,连连告罪。
  “陛下,微臣竟不知还有此事!臣当真不知啊!”
  负责弹劾百官的御史丞立马出声:“噤声!阜阳县令,你的失职之过自有处置,休得御前失仪!”
  好了,百官也都知道了,不管皇帝要怎么判刘芍的案子,阜阳县令是没跑了。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这点,但是刘芍没特意说,大家也就当不知道,默认她没报官直接就报仇了。
  现在既然中间还有衙役赶走报案的刘芍,不管阜阳县令本人嘴上说的不知情是真是假,他县令的失职是免不了的。
  不同思想学派的官员们关于刘芍复仇正义性、合法性的问题有不同争论,但关于这个县令渎职,至少这个场合,所有人立场都是反对的。
  小白看向下方的官员:“周离,按照晋律,阜阳县令该当何罪?”
  被皇帝记住名字的廷尉周离站起来,“赎罪不直,当罚一盾钱;纵囚犯者,当同罪论处;通钱受贿,黥为城旦;玩忽职守,罢官国除。”
  他觉得这个阜阳县令说不定有点问题,所以说的法令还多带了两条。
  小白脑内翻译了下;审判不公的罚钱,帮改判的不判或者重案轻判的,和罪犯同罪;受贿赂的脸上刺字官员变城门吏;玩忽职守的的丢官丢爵位。
  阜阳县令也不低头了,立刻抬头喊冤:“陛下,这个案子没有审都是下面小吏没上报,臣真的不知,也没有收张家的钱财啊!”
  只是玩忽职守还好,要是坐实了别的罪名,在这个诸公都在的场合,他绝对会被当做典型树起来严判的。
  更何况他是真的没有收贿赂,也不知道刘家的事,不然刘芍这个孤女也不会愿意帮他隐瞒。
  他满脸的惶恐,小白也接收到了他现在的情绪,这人确实没有说谎。
  “孤知道你没有收张家的钱财,上阳郡守昨天也传来了奏报。他已经带人去查阜阳县查了,是你县衙的几个吏员收了张家的钱。”
  比起他,上阳郡守显然更清楚在新帝即将正式祭天登基前的这桩案子有多重要,做的准备工作也更全面。
  小白看着下方那个松了一口气,没有那么惊吓的县令,继续道:“阜阳县吏收受贿赂,隐瞒不报,已令上阳郡守收押发配。
  阜阳县令玩忽职守,罢官除爵。有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锢,三代不得入朝。”
  跪着的阜阳县令身子又是一软,只觉大脑天旋地转,头也抬不起来了。
  无他,他的家族真的还有做官的亲兄长,家中子侄未来的目标也是做官的。
  因为他,兄长也丢了官,两家人儿孙都做不了官。三代人的时间都没有个官职,足够家族落寞了。
  第10章 登闻鼓
  这是皇帝第一次行使他的权力。
  罢官之后还一起罢了父兄的官职,额外多加了个三代不得入朝做官的惩罚,虽然也超过了晋律,但三公都没开口,其他官员就也谁都没说什么。
  看重律法的一方认为,皇帝好歹是问了晋律再判刑,虽然刑法比预想的重了些,但是玩忽职守这个罪名本身也是可大可小的,加点惩罚不奇怪。
  有人是觉得处理一个县令,在搞清楚新君脾气之前,犯不着硬要让按头让他照晋律判,因为这个让皇帝就记住不值当。
  还有人是因为现下大晋很稳定,眼见能有几个官位空缺出来,心里自然有了其他盘算。
  没等到一个为自己求情的人,阜阳县令终于撑不住了,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万分后悔自己没有管好县衙,让张家和那几个县吏给连累了整个家族。
  等到侍卫们把已经被罢官免职的前阜阳县令带下去,现在到了刘芍了。
  所有人也在期待着,期待皇帝对这桩复私仇的案件会做什么样的判决,倾向什么样的学说。
  小白看向刘芍,他还是为这样一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着这样的遭遇而难受。
  “你还这么小,就亲手埋葬了四个家人。光是在家门前挖坑,怕是也要好几天。”
  能埋至少两个成年人的土坑,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就算从小在家做惯了事情,也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完成。
  如果换到老家会是一个震惊社会的案件,在修仙界她什么都没有发布悬赏令也有的是人会帮她报仇、埋葬父母。
  可她偏偏是这个世界的人。
  “孤会在玄雍宫外悬置一鼓。
  若还有同你一般的冤案,有冤屈的百姓都可以过来击鼓,令安排主司御史闻鼓声即须为受,有闻鼓声而不受理的官员,加罪一等。”
  无法做到提前阻止冤屈的发生,那就只能给受了冤屈的人多一条路。
  刘芍瘦瘦的眼睛忽然发出亮光,干涩的眼睛也湿了起来。
  高坐上的皇帝在刘芍眼里并不是县令形容的大人物,不,也是大人物……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本能的感觉到,眼前的皇帝,并不只是权力大于县令的存在。
  她为什么要帮县令隐瞒,无非是她信了县令真的不知情,不想再多死人了。
  在来时的路上,她也跟着县令见过了上阳郡守,见过了其他的官员。
  那些人地位有高有低,但对刘芍,也至多不过夸赞她一句孝女,感叹她身世可怜,多余的,大人们眼里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当然没念过书,没见过世面,关于她在外人口里已经成为一个孝女标志的事,她是有这个认知的,一路之上也愈发沉默。
  刘芍从未想过,在玄雍宫这座她见过最宏伟的房子里,县令嘴里那个大晋最有权力的人,眼睛里居然真的看到了她。
  天子在意她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会只听别人嘴里话,会在意她拿着柴刀砍人的不易,问清楚她本应该受理的案子为何要自己动手杀人。
  处理了不作为即有罪的县令后,也会告诉她,不只是她刘芍一个,其他还有冤屈的人,他也会替他们做主。
  脸上被划过的泪水划过的地方热热的,刘芍抽噎着,埋葬父母去后,第一次哭了出来。
  小白心里越发难受,“你想给这个鼓取个名字吗?”
  听明白他说什么的刘芍摇摇头:“我不会,陛下。”
  同样是个取名废的小白刚想说要不叫刘芍鼓或者芍药鼓,一想想这还是在鼓励寻私仇,和鼓励百姓报案申冤的主旨违背了。
  “那就叫登闻鼓。”
  妈,不是小白我要抄咱家的东西,实在是我真的取名废,修真界那是一敲整个大陆都知道的戒律钟,用不了啊。
  登闻鼓的设置,让百官开始看皇帝的眼神不对劲了。
  有惊慌,有错愕,也有欣慰、激动。
  这个事情挺大,百官们纷纷思考,发现无论从那个方面说,这个鼓的存在都是大晋朝廷有意给百姓留的申诉之门。
  出了事受理案子,也还是走的法律程序;设置鼓的行为也是为了国家清明,大义上绝对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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