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脚底凭空生长出无形的触手,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把小小的陆辞言拥在怀中,细长惨白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过陆辞言的头发,在它的对待下,陆辞言委屈的神色变得更加委屈,紧绷的脸浓云密布,他咬着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哭哼。
  随后,踮起脚尖搂住它的脖子,头埋在它的胸膛上,将整个身体贴得密不可分,那副依恋到令人癫狂的姿态,出现在另一个身上。
  它抬起陆辞言的脸,拇指摩挲着他湿润的眉眼,眼睫根部已经泛起潮湿的水光,被迫抬起的脸还恨恨地扭向一侧,像是在拗气,又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在拐着弯的撒娇,需要人软声细语地去哄。
  不然光是看着这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心都能揪在一团。
  好在他撒娇的对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冰凉的指腹点点他的眼角,轻轻擦拭着泪水,它把陆辞言拦腰抱起,像个自闭的等身手办,十分乖顺地将头靠在它的锁骨处。
  成年男性的身体优势分毫毕现,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陆辞言圈在怀里,哪怕是横抱的姿势。
  陆辞言把脸埋在他肩头,控诉着,“papa不要让我滚……”
  还未说完,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抽噎,他手圈过它的脖子,把它抱得很紧,瘦弱的肩头一抽一抽地,看起来可怜极了,怎么有人忍心欺负这么可怜,这么可爱的孩子。
  它轻轻拍着他的背,宽大的手掌顺着陆辞言的脊背,柔声安慰道,“言言不哭,是papa的错,papa给你道歉好不好,就原谅papa这一回。”
  围观这一切的江凛,“……”艹
  他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口的,那是老子说的,滚也是老子说的,要道歉也是我来说,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接着,他望向陆辞言,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陆辞言的脸,只看得到他额角折射着光亮的小幽灵发卡。
  江凛换了种语气,哄道:“言言,我才是papa啊,你忘了吗?papa给了你一个幽灵发卡。”
  昏暗中,他看到陆辞言的头扭动了一下,又被它轻柔的安抚按在自己肩窝。
  “言言,papa带你回去睡觉觉好不好?”
  回过头的瞬间,江凛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挑衅的目光示威一般。
  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现在,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束缚的力道松懈,空荡荡的屋子里重回死寂,没有谁来过的痕迹,他的心脏被死死收紧,收紧再收紧,收紧到只剩下拇指大的一点,迅速地下坠,整个人都开始下坠。
  江凛低垂着眼眸,月色凉如水,他扭过头,对上窗台处一双硕大的碧绿色眼睛,那眼睛迅速地眨了眨,像是在嘲笑他。
  他暗骂一声,门嘭地巨响,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漆黑的天空中又下起小雨,雨势逐渐大了,路边排水口被堵住,雨水从下水道中倒灌,腥臭的淤泥沾满他的裤腿。
  终于,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软肉,浮肿到松软的肉块几乎是瞬间将他的手指包裹。
  江凛再一次把那堆肉块掏出来,摆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尸体在说话。
  圆形头颅已经肿胀成气球一般的形状,难以分辨的五官轮廓之内,一道□□开开合合。
  它说,“你是个疯子!”
  “赶紧说,不然我就把你塞回去。”
  江凛的声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毫不怀疑他会真的亲手把这团肉又塞回去。
  它不说话了,装作一堆惨烈且沉默的尸块。
  它想,真是糟糕的人啊,即使都变成这幅模样了,还要被他威胁!
  江凛动手了,他提起它的头颅,作势又要塞回下水道。
  还未真的塞进去,雨夜中,昏黄路灯下雨水降落的轨迹丝丝分明,照的雨滴如丝线,织成天罗地网,将天地连成一片。
  路灯闪烁,眼前一黑,浑身湿漉漉的黏腻感消失了,鼻尖腥臭的味道被另一种香味取代。
  青涩的,带着绿意的玫瑰香气。
  耳边嘈杂,恍若置身闹市,江凛眉心微蹙,睁开眼时,陌生的装潢让他稍稍惊愕。
  木制的地板一尘不染,米白色的座椅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灯光多到令人眩晕,却又是统一的昏黄色调,看起来温暖又不刺眼,邻座的几人正小声地交谈,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
  鼻尖陌生的香气浓郁,焦香,苦涩,却又醇厚。
  一杯陌生的饮品端到他的面前,系着围裙的少女低声说了句,“慢用。”
  他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陆辞言双手捧着只有他掌心大小的杯子,埋头喝的开心,蓝色眸子扫过眼前的玫瑰,扫过江凛,最后落在窗外。
  窗外雪花飘荡,形状不清晰的雪花落得缓慢,极其缓慢,冰天雪地之间,只剩下几点人影,她们裹着厚重的衣服,手揣进兜里,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
  室内却温暖,陆辞言鼻尖上沾到一点白色的痕迹,手掌一半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白皙的手指,捧着那杯蒸腾着热气的咖啡,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第49章
  漫天飞雪重重,在纷乱的纯白中,他看到陆辞言亮片似的蓝色瞳孔,虹膜折射着雪色,纯白中,只有他的眸子是唯一的亮色。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干燥又温暖。
  门头上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陆辞言带着他冲出门,站在雪地中。
  陆辞言仰起头,雪落在他眉眼发间,双手捧在一起,雪花在他手心中融化,透明水色濡湿他的袖口。
  江凛从没见陆辞言这么开心过,他自顾自地在雪地里撒欢,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两个叠在一起,递到江凛面前,笑得眉眼弯弯,眸子中水光闪烁,“喜欢你。”
  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飞舞的雪花也停滞在空中,江凛只看到那双眸子,含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江凛愣了一秒,随后笑了,接过那个雪人,将陆辞言通红的手握在手心,极其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他又说,“可你不是他。”
  话音落下,面前的景色好似被打碎的镜子,劈里啪啦地脆响后七零八落地迅速跌落。
  白色逐渐模糊,被另一种更为灰暗的色调取代。
  屋外的雨还在下,从图书馆的巨大落地窗往外看,只看得到惨淡乌云滚滚,看不到一丝太阳的痕迹。
  鼻尖有着书籍长久堆放的潮湿腐朽气味,他盯着泛黄的书愣神。
  一只手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背,一触即分的温暖让他抬起头,陆辞言把书立起来,小半边脸藏在书后,只露出双深蓝眸子,他眨眨眼,“江凛,你走神了。”
  江凛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掩盖过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嗯,走神了。”
  陆辞言把书递到他面前,神秘地开口,“我好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
  在摊开的书中,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用的纸张不过是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米黄色纸片,娟秀的字迹抄录着另一本书的一段话。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地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注
  江凛沉默地接过纸条,纸面有墨水浸润的痕迹,在娟秀的字迹背面,黑色走液笔的字迹力透纸背。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注
  江凛摸摸陆辞言的头发,没有发卡别在额侧,发丝垂落在他唇边,手指轻扫,柔软的触感与现实中并无区别。
  他把发丝别到耳后,“言言,你还看到其他的纸条吗?和我一起找找好吗?”
  陆辞言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那我的奖励呢?”
  江凛扑哧笑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在海子的诗集中,江凛再次找到相似的纸条,“你好,白花:)”
  这里的纸条大概率是可以直接带出阅览室,而不用给图书管理员,江凛路过岛台时,那名图书管理员从书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比上一次见他时,这份笑意少了些许僵硬,多了更多柔软而还有人情味的东西。
  这很难解释,就算是一模一样的笑,依然能察觉出微妙的不同。
  他带着陆辞言走上三楼,在楼梯口正对的墙壁上,那副画着舞女的画不翼而飞,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走廊地上摆着许多画,大多只是随意地靠在墙上。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踢踏声,清亮的男声浑厚却不粗哑,反而是柔软到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江凛熟悉这个声音,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音,虽然情绪不同,但不妨碍他能辨认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