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要我欺骗他?”崔嵬嗤笑几声,“要我看着他对着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满怀愧疚,一辈子都活在被欺骗中,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中,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一阵脚步声停下。
楼道尽头,高挑的身影在闪烁的灯光下不知道矗立了多久。
他抬脚走了过来,硬质鞋底与地面碰撞啪嗒啪嗒地响,声控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
江凛回过身,越过僵硬的崔嵬,看到温赫那张黑沉的脸。
温赫满身煞气,面色不善地盯着崔嵬。
崔嵬听着他脑袋里烦乱的思绪,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温赫已经全听见了,他也没有要继续隐瞒的心思。
“你都听到了?觉得意外吗?你知道陆珉父母怎么死的吗?更详细一点告诉你,被你父亲活活虐待死的,温赫,你并不无辜。”
温赫黑沉的脸上多了丝丝缕缕难以勘破的情绪,他浑身的气势霎那间软化下来。
这么多年,他固执地把曾经的好友爱人排除在外,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并不是因为多恨陆辞言杀了自己父亲,也不是恨崔嵬、陆珉紧紧的拥护陆辞言,而是恨自己,恨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霎那间对陆辞言的愧疚压过了失去父亲的愤怒。
他深深唾弃这样的自己,无数次陷入愧疚愤怒自我厌恶的的循环,他做不到平静地面对陆辞言,也做不到平静地面对脑海中偶尔出现的父亲。
如果彻底决裂对双方都好的话……
崔嵬仰起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了,保持现状吧,至少你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嵬一步步走远,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温赫望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曾经几人打打闹闹的日子,那时候的崔嵬最爱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地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沉静又固执地盯着自己,这种洞穿内心的眼神让温赫感到恐惧,又难以自拔地沉溺其中,好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他情绪的出口,通过某种微妙的联系,把他内心所有阴暗,所有肮脏,所有恐惧,所有难以说出口,难以倾述的痛苦向着崔嵬宣泄。
真好啊,有个人可以分担他的全部,无论是痛苦还是欣喜。
而崔嵬总是懒懒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接受所有的情绪。
他看起来总是精力不足,无论在什么地方,最爱的就是黏在陆辞言身边,就算什么也不干,只是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陆辞言。
温赫一直以为是因为陆辞言把崔嵬捡回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陆辞言的情绪太少,无论面对谁都没有多少外露的情绪,以至于和他面对面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收起所有心理的心思。
崔嵬就像只柔软的蜗牛,陆辞言就是他的壳,想要逃避的时候,除了吃下安眠药睡下,还可以躲在陆辞言身后。
直到很久后温赫才发现,崔嵬并不是不会痛苦,来自他人的情绪像是一座座大山,不由分说地压在他身上,他完全不能拒绝。
只是他习惯了沉默……
良久……
温赫哑声开口:“对不起……”
“我不觉得自己无辜,至少,我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崔嵬后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让人厌恶的东西,疲惫的眼瞪大:“你恶不恶心。”
江凛抓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继续后退的动作。
他看一眼联络器上的时间,低声说:“走吧。”
*
直升机摇摇晃晃停下。
陆辞言望着面前裸露出岩石的山体,看不到丁点活物的痕迹。
陆珉跳下驾驶舱,递给陆辞言一个带子。
“你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陆辞言扫过面前平平无奇的山,这座山和其他开始风化的山没有什么不同。
风迎面吹来一嘴的沙子,陆辞言把带子绕过眼睛,在脑袋后打了个结,转过头冲着陆珉的方向,无声询问。
陆珉揪了把带子的边缘,确保真的不能看见后,提溜着陆辞言的袖子带着他往上爬。
脚底凹凸不平,陆辞言表现的和目不能视的人没什么两样,跌跌撞撞,犹豫不前,偶尔的踩空和不小心提到碎石踩滑。
陆珉啧了声,干脆抓着他的手腕:“慢点走。”
陆辞言好笑的问他:“你的腿还疼吗?带着我走吃力吗?”
陆珉像是被他踩住了痛脚,倒吸了口冷气,左腿大腿上还打着石膏,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痛,索卡斯给他做手术时还在感叹,要是舱门砸的位置再往下一点,砸碎他的膝盖,估计他整条腿都要废了,现在虽然左腿腿骨粉碎性骨折,但好在保住了一条腿。
又对着他胸腔啧啧称奇,这样内脏的破碎程度,没死只能算陆珉命大。
此刻命大的人拖着一条残腿,提溜着另一个病号艰难爬山。
简直医学奇迹。
陆珉泄愤地捏陆辞言的手腕,虽然病得头脑发昏,不影响他手劲大,把陆辞言手骨捏的咔咔直响。
陆辞言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这就生气了?”
陆珉没好气地拖着他又往上爬,爬到一半把人拉着坐到一块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去捣鼓什么。
陆辞言蒙住眼睛,眼前漆黑,只听得到石头碰撞的声音叽里咕噜不停。
“我没有生气。”他撑住腿站起身,“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说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呀,”陆辞言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味道,“你别迷晕我了,我很配合。”
“你闭嘴吧。”
*
烛火闪烁。
耳侧水滴啪嗒啪嗒地落,砸在水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这里应该是个空旷的地方,并且极其安静,水滴滴入水面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回音,陆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此刻格外的明显。
忽然……
风从某个方向来,陆辞言精准地捕捉到霎那间空气与衣物摩擦的声音。
声音顿住了,陆珉也停下来。
他转过身把陆辞言脸上的带子摘下来。
骤然的光亮让陆辞言眨着眼睛,一会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这里是一个空间极其宽阔,挑高极其高的教堂。
在教堂的正中央,最高的穹顶处镶嵌着巨大的玻璃花窗,四周点着数不清的烛台,烛光闪烁,影影绰绰中,正中玻璃花窗投下的五彩斑斓的影子,在影子处,静静矗立着一个男人,他身上素衣染上斑斓的颜色,在烛火烟雾缭绕中如梦似幻般,仿若眨眼间便会消弭的影子。
他身形消瘦,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看不清眉眼,只觉得温和儒雅。
见到陆辞言,他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多少热络,反而转向陆珉,不赞成地看着陆珉的伤腿,目光有些责备:“我不是说过不要弄伤自己吗?”
他抬抬手,两个人衣着打扮相似的人把陆珉送了下去。
才转过来望向陆辞言,他的目光很微妙,似乎是有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惆怅与惘然,更像是,从陆辞言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陆辞言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在他打量陆辞言时,陆辞言也在打量他,这人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端重肃穆,和陆辞言相仿的身高,他比陆辞言还要瘦,莫名地,瘦出一派仙风道骨的意味,总觉得超然世外。
陆辞言抬头看头顶的玻璃花窗,墙壁四周斑斓的壁画往上延伸,在巨幅的玻璃窗户上汇聚。
他见陆辞言看着壁画出神:“很不一样吧。”
“什么?”
“这里和安全局很不一样吧,”他指着头顶的玻璃,指着墙壁上难辨的壁画,指尖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落在室内仅有的烛台上,“这里最多的是这个。”
他做了手势,示意陆辞言跟着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停了下来,唇角勾起抹笑,安抚道:“别着急,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陆辞言将信将疑地跟上他。
两人在曲折狭窄的通道中不停转,这人不光瘦,身体也轻盈的不可思议,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在我的记忆中,你还是很小的孩子,只会躲在江凛身后,见到陌生人只探出个脑袋,也不会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极其缓,听得人不自觉犯困,他伸出手推开一扇门,“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终于会开口说话了,但是说话的对象仅限于江凛。”
“我不认识你。”陆辞言冷冷打断道。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眸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辞言,随后才说:“我没有名字。”
第110章
任何第一次踏足中央区的幸存者都会发出来情不自禁的感叹,接着便是内心长久无法平息的震动。
广阔无垠的荒凉大地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纯白雕像,雕像右手执剑,左手持盾,剑尖指向天空,护盾顶在头顶,不像高举长剑奋争的英雄,反而像是被压迫到双腿都微微弯曲,仍旧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抗争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