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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146节

  “对啊,是谁呢?”万俟望故作疑惑,晃了下小陶人,叫孟长盈看清男陶人左耳上的绿光。
  孟长盈就着他的手,指尖轻轻点了下小陶人的头:“做得真好,到时候把这一对陶人和我做的那些一起放进我的棺材。”
  话落,万俟望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摔了陶人。
  “小心些,我喜欢它们。”孟长盈浅浅笑着,又窝进他怀里,声音轻柔,“我累了,再让我睡会吧。”
  夏天还没过完,孟长盈的身体一日日地衰败下去,医药都无可挽回,如同夏日茂盛的植物,注定活不到秋天。
  万俟望眼下青黑愈重,他每日挤出大量时间来陪着孟长盈。可孟长盈总昏睡着,一天或许只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便又不省人事。
  这日,孟长盈突然起了兴致,把她的玉盒拿出来,里面放的都是她最重视的东西。
  她想要亲手将它们擦洗一遍,可才净过手,她又窝在轮椅里睡着了。
  万俟望眼神疼惜,轻手轻脚走过去,要盖上玉盒的盖子,目光却被里面的东西吸引。
  褚巍的半截丹心剑鞘、常岚的剑穗、万喜装芝麻糖的布包、胡狗儿的银珠草线、月台的戟簪、褚太师的卜筮书、褚凌云亲手打的如意云头长命锁、孟家传家碧玉镯、他送出去的白玉双卯佩,一一摆放整齐。
  因孟长盈时时昏睡,身上饰品大多都摘下来了,原来全被她放到了这里。
  万俟望心头酸涩,又带着暖意,他拿起那本卜筮书,轻轻抚平翘起的边角。
  “放下。”
  孟长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万俟望一愣。
  “放下。”
  孟长盈重复了一遍,嗓音平静,目光冷淡,一时之间,竟像是曾经那个对他不假辞色的孟太后。:
  万俟望眼角抽搐了下,压下心头翻滚情绪和那点细微的疼痛,慢慢将卜筮书放回玉盒。
  “边角皱了。”他低声解释。
  孟长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自己拿了布,慢慢擦着玉盒中的物件。
  万俟望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拿起过这本卜筮书,得知它的来历后,他慌张放下这本书,心绪纷乱地逃了出去。
  如今时移势迁,没想到他仍不能拿起这本书。
  可他没法和孟长盈生气,哪里忍心呢。
  渐渐地,孟长盈下不了床了。万俟望和星展从来不在她面前谈论她的身体状况,孟长盈也从来不问,只是乖乖喝下各式各样的苦药,时时由太医刺针。
  可终究无用。
  她就像一只短暂被封住孔洞的竹篮,如今孔洞又恢复了,往里添再多的水,也存不住。
  立秋前夕,日值四绝,大忌之日。
  孟长盈躺在榻上,突然说:“我想起
  来走走。”
  说完,她自己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竟显出些容光焕发来。
  星展愣住,还想劝一劝。
  万俟望却拦住她,勉力露出个如常的笑来,为她穿上衣裳,轻柔将她抱起,“盈盈想去哪里?”
  “去观星台。”孟长盈窝在他怀里,语调含着笑意。
  “好。”万俟望抬着头,细微呼出一口气,舒缓那股攥紧心脏的酸麻疼痛,稳稳地抱着她,一步步走上观星台。
  这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地方。
  日头西斜,晚霞漫天,金辉洒落人间,暖风吹拂。
  星展侧过身,挡住那股风。
  孟长盈轻声道:“让开吧,我很久没吹过风了。”
  星展身体一僵,半晌,低着头默默地挪开了。
  万俟望垂首吻一吻她的发,又用唇去碰她的额头,干涩的唇印下来,扎得孟长盈有些疼。他最近总在榻上照顾孟长盈,头发并未束起,扫在面上痒痒的。
  孟长盈抬手抓住一缕微卷黑发,拉了下。
  万俟望垂眸,眼瞳像一块凝固在冬天的琥珀,快要碎掉,耳畔绿宝金珠颤动着。
  “你在生我的气吗?”孟长盈问,一双眼如静谧澄澈的湖水。
  万俟望摇头,笑得那样温柔:“我不会生你的气,只会爱你。”
  孟长盈弯唇:“小七,亲一亲我。”
  那块凝固的琥珀融化在这句话里,如蜜糖般甜蜜流淌。
  万俟望闭上眼,虔诚吻上她的唇,用唇缝轻轻蹭着那点柔软唇珠。
  鼻息交融间,他说:“盈盈,别怕。”
  日落西山,一点点吞噬掉明亮的暖黄光线。
  孟长盈遥望着远方,那是南雍的方向,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无力倒回万俟望怀里。
  星展咬紧的牙关泄出一丝泣音,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孟长盈睫毛垂着,像具枯瘦人偶慢慢发出了声音:“生者过客,死者归人。忘了泽卿的话吗,我们会在奈何桥再见……”
  星展双眼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地祈求:“主子,你别死……”
  孟长盈急促呼出两口气,气息更微弱。她无神望着黄昏余晖,有飞鸟南去,她已无力向南张望。
  “天不假年,我等不到了……星展……”
  星展紧紧咬着唇,压下所有的哭泣,胸膛剧烈起伏着,执起她的手:“主子,星展在。”
  孟长盈张张唇,气若游丝,声音轻得连尘灰都惊不动。
  “来日北定中原,光复河山,一定记得将战报……祭,祭给……”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晚风中。
  孟长盈尸首由万俟望亲自梳洗装扮,穿戴衣饰。
  万俟望凝视她的脸,俯身下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如从前一般吻着她的唇珠,轻轻蹭一蹭,唤她:“盈盈……”
  许久,没有回音。
  他起身,赤红的眼垂下,左耳空荡荡的。让他的魂灵和福报护住他的盈盈,不受往生之痛。
  孟长盈宁静躺在棺椁之中,左耳戴着绿宝金珠,右耳戴着碧竹耳坠,枕侧放着她珍贵的玉盒,和亲手做的一排小陶人。
  停灵,下葬。
  人生百年,竟这样快。
  她年长他五岁,他们死在相同的年纪。
  北朔永康七年,北朔皇后孟长盈崩,享年二十九。朔武帝万俟望一夜白头,两鬓成霜,为其守陵三年。
  北朔永康十年,朔武帝御驾亲征,讨伐西漠。
  北朔永康十二年,西漠覆灭。至此,北方统一。回京途中,武帝突发心疾,坠马而死。朔武帝崩,享年二十九。宗室子继位。
  南汉元兴五十六年,南汉帝褚磐御驾亲征,领军北伐。北朔覆灭,天下归一。
  南山陵墓浸润在春日清晨的水汽中,火光闪动,映出一个干瘦老妪,苍老得像一株早该枯死的干草,可鬓边却戴着一朵鲜嫩的粉绫绢花。
  老妪将明黄诏书投入火堆,烟尘四起,带着令人鼻酸的柔和呛意卷到她面前。
  青烟如素手,轻抚她眼眉。
  老妪呵呵地笑,笑着笑着,满脸的皱纹却湿了。
  “你们要的战报,可叫我等到了……”
  老妪坐了一天一夜,晨光熹微时,她靠在孟长盈的墓碑上,安静祥和地死去了。
  远处鸡鸣相闻,日轮光辉灿烂,破晓而出金光万丈。
  暗夜退去,黎明终至。
  新的王朝升起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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