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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另一个也结婚了的学员轻飘飘扔过来一句:你个死处男懂个球,没碰过女人哪里知道女人的好?有老婆不能睡那才叫煎熬呢。
  又一个学员说:都说军校读三年,母猪塞貂蝉,我们这岛上正经儿地连块猪肉都没有。
  矮小却敦实的钱虎已经把瘦猴李亦亭轻松压制:我不管,皮猴子你明天得带我们一起去。
  对对对,我们要监视你免得你对表妹做出什么兽行。
  我也去我也去!
  你们这群混蛋别打我表妹主意啊!
  嘿,小子还开始护食了,弟兄们,削他!
  有!
  一阵噼里啪啦撕扯哀嚎中,灯突然熄了,他们却还没闹完,直到门外传来执勤教官的一声大吼:精神头都很好是吧!再不睡觉明天全部加训!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学员们蹑手蹑脚地摸回自己床上,纪平澜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他其实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可是如果一大帮哥们都拉着扯着要一起去,他也不想显得太不合群。
  军校的休息日跟别的学校不一样,女中今天还在上课,午休时候校园门口突然浩浩荡荡地杀来一群十几个又黑又壮实的大小伙子,他们虽没胆大到闯进学校,却也引出大量好奇又羞涩的围观。
  十五六岁的女学生们都怀有一种英雄崇拜的情节,这帮年轻的未来军官们在她们眼里虽然不见得都长得帅,但军装笔挺个个都显得俊朗精神。
  李亦亭的表妹受不了大家戏谑的眼神落荒而逃,但也有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女学生过来跟他们聊天,更多的则是在学校二楼或者门口不远处扎堆笑闹着对他们指指点点,不好意思过来搭讪。
  年轻女孩们崇拜兼爱慕的眼光让纪平澜感觉良好,不过当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在校门口停下时,好心情顿时灰飞烟灭。
  何玉铭穿着西装从车上下来,很绅士地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扶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
  那个女学生一下车就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他们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就有说有笑地进了校门。
  纪平澜没办法不注意到,那个总是不经意中用鄙视和无视的眼光看人的何玉铭,对她笑得很亲切温和。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他心底蹭地窜起,他突然站起来,把正跟他说话的一个女学生吓了一跳。
  其他几个学员也有注意到何教官的,见纪平澜反应激烈,便安慰他:没事儿,休息日嘛,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教官不会管我们的。
  李亦亭见纪平澜的神色有异,捂着左脸过来跟他说:哎,干嘛呢?
  纪平澜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不能做,难道心里不舒服就冲过去跟教官发脾气么?凭什么呢?所以他也只有黑着脸闷闷地说:回去了。
  不是,我是说你干嘛生这么大气呢?
  我哪有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是没什么好生气的,你就是一看到何教官就生气,看他不顺眼呗。
  说的好像我对他有多大偏见似的,你也不看看他那个样子,平时对谁都眼高于顶爱理不理的,这会儿跟在别人后面就差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巴了,你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纪平澜越想越气,学员们都知道纪平澜跟何玉铭有嫌隙,也见怪不怪,只有钱虎悲天悯人状地叹了一声,摸摸他的背本来想摸头的,无奈个子差太多,没办法,男人嘛。那小姑娘挺漂亮的,配的上咱何教官。
  李亦亭捂着脸哼唧着说:这些上等人都是这样的,政治婚姻,你们不懂,别说姑娘漂亮,就是长得跟母猪似的,有时候也得硬着头皮往家里娶,那个谁家的女儿不就是这样?才十二岁,就跟个四十多的老头订婚了,等长大几年往他们家一抬,得,又一桩人间惨案。
  有完没完,走了,没心情了。纪平澜自己先走了。
  我说平澜你别这样成不?知道的是知道你跟何教官不对付,不知道的还当你在争风吃醋呢。
  纪平澜的脑子轰的一声,僵了。
  李亦亭以为他真生气了,语气就软了下来:好了好了,大家都走吧,她们也快上课了,真是扫兴。
  纪平澜的思绪一团混乱,都不知道该想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搅了大家的玩性,稍有些过意不去,正忸怩着是不是要道个歉什么的,钱虎他们已经跟发现新大陆一般嚷嚷起来。
  唉皮猴子你老捂着脸干什么呀,装深沉啊?
  关你屁事,爬开爬开!
  反了你了!爪子拿下来我看看,嗬~还敢反抗?哥儿几个,帮忙!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李亦亭的手掰开,顿时笑成一团,原来李亦亭的表妹被这么多人围观调笑,一气之下在他脸上挠了个花。
  一脸阴郁地回到学校以后,纪平澜钻到寝室蒙上被子,谁也不搭理了。
  几个要好的学员象征性地过来慰问了一下,被他吼了几声滚就乖乖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纪平澜今天会这样反常,就像谁也想不到那句争风吃醋会刺激到他一样,他们不会懂的。
  纪平澜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性向不正常,十五六岁的时候一起玩的男孩子们懵懵懂懂地开始想女人,他却满脑子想着男孩子们光着身子在水里扑腾嬉戏的样子。
  也不是讨厌女人,就是对那些软绵绵柔弱弱的身体完全提不起兴趣。
  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不应该的,可他总也管不住自己的想法。
  最后他只好想,算了,那就试着找个男人吧,如果对方也愿意接受他的话,他们也是可以像寻常夫妻那样恩爱的,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给别人一个名分,但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对那个人好,就像对妻子那样,好一辈子,即使对方年老色衰也不离不弃。
  由于在这方面的见识有限,纪平澜免不了地把心目中的那个人想象成了戏子小倌之流会被有钱人包养的男人,此前他从来没有客观理智地分析过,像他这样好强的性格,又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一般娇柔软弱的男人呢?
  于是现在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只能咬着被子暗自懊恼,他对谁有想法不好,怎么就偏偏看上那个阴险狡诈、麻木不仁的家伙呢?
  但他又确实是一看到何玉铭跟别人亲密就很不舒服,这若不是嫉妒,还能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喜欢何教官,那只能是不折不扣的自讨苦吃,因为对方也看上他的概率,恐怕跟大晴天被雷劈差不多低。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晴天根本不会打雷。
  何玉铭跟他年龄相近,却是他的教官,他的师长。
  何玉铭还是市长家的少爷,师长的弟弟,纪平澜只是个乡下小地主的儿子,还是被赶出家门的。
  何玉铭气质高贵,斯文秀气,是全校公认的帅哥教官,纪平澜顶多只能算个五官端正,再往好听了说英气凛凛,总之称不上俊美。
  何玉铭的价值观跟他南辕北辙,纪平澜即使有心与他争论往往也只是自取其辱,论学问论头脑,他在何玉铭面前都笨得像只真正的狒狒。
  还有最重要也最无法逃避的一点,他们都是男人。
  纪平澜更是清楚,何玉铭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哪怕仅仅是作为学生,他在何玉铭的心里也毫无存在感。
  所以就算他真心喜欢何教官,又能怎么样?他管不住自己的思想,至少还能管住自己的行为。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这份感情他自己知道就够了。
  反正过几年何玉铭就会跟某个身家差不多的千金小姐结婚,就像那个女学生一样,年轻、漂亮、洋气,一看就是出生不错的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们会穿上时髦的洋婚纱,在教堂里由洋神父举行婚礼,再生几个像他一样漂亮的孩子,然后每天悠闲地喝着洋咖啡看着报纸,对跳舞回来的老婆说:看,他们果然打败仗了。
  而纪平澜和其他傻不愣登的狒狒们将奔赴战场挨枪挨炮挨轰炸,或许死得壮怀激烈,或许死得默默无闻,许多年以后何玉铭也许还记得刚当教官的时候曾经有个学生老跟他作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学生的名字。
  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纪平澜想着想着,有些心酸,晚饭也没有吃,就睡着了。
  梦中有些记忆凌乱地浮现出来,先是小的时候在老家书房的阁楼里偷看到的龙阳版春宫图,只是画里姿势诡异的男人们好像都长着他中学某个同学的脸。
  他曾喜欢过那个同学,也说不上为什么喜欢,就是觉得他看起来白白嫩嫩怪可爱的,他把心里的烦恼告诉了一个朋友,然后那个朋友当笑话一样地告诉了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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