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梁真不说话了,邵明音提醒的都是事实,他从一开始就是钱哗啦啦往外流而没有任何进账,他偶尔也焦虑,但买手风琴的这笔钱,他到现在都不后悔。
  邵明音催他:“到底哪个琴行,你发票什么的都还在吧。”
  “真不了,其实我觉得那手风琴很值的……”
  “你懂还是我懂,我现在去买一模一样的,一半的钱都不用。”
  梁真依旧固执己见:“真的值。”
  邵明音那个气啊:“哪里值了?”他刚好提了一口气,就等梁真给出个理由,他也不认为梁真能给出什么理由,就算有他也能反驳掉,然后好好让这个乱花钱的小朋友长长记性。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梁真依旧固执地认为,超值。
  “你都弹了,”梁真声音小小的,“你弹了,多少钱都值。”
  邵明音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提着的一口气无处宣泄,最终还是泄掉了:“那我要是会弹钢琴,你是不是也往这屋里头搬?”
  梁真听出是调侃,但神色依旧认真:“你真的会吗?其实你上次和我说你妈妈是小学音乐老师,我就才猜你也会,你真会的话,我…我会赚到买钢琴的钱的,我能赚钱的。”
  “那你也得先有收入啊,”邵明音看着他,摇摇头,“幼稚。”
  梁真一听,那精气神又差一点了:“你怎么也说我幼稚啊。”
  “为什么用个‘也’,怎么,刚才薛萌这么说你了?”
  “不提他不提他,”梁真道,“你就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的?”
  “觉得你幼稚?”邵明音反问,“梁真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这几个月到现在,做过的那件事是不幼稚的?”
  邵明音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拳,目光也落在那儿,每数一件事就会伸出一根手指,“离家出走,闹经济独立,街头卖唱,冲动消费,还有今天,和薛萌这岁数的你都能吵那么久,梁真你做的哪件事是成熟的?是,你才十九岁,你岁数小,你年轻,你有资本犯错走歪路,但人都是要长大的,再说了,谁十九岁像你这样,我十九岁的时候——”
  邵明音突然停顿了,他视线还是落在右手上,因为手指的张开那里露出了掌心,上面是参差的旧伤疤,哪怕好全了,也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当初的痛。
  邵明音重新将手握拳,掌心也向下,头也逃避似地往另一边侧,那态度转变太明显了,梁真就趁热打铁地追问:“你十九岁的时候?”
  “我十九岁在警校,天天被拉出去训练,周末出校园都是有名额限制呢。”邵明音说得异常没有波动,可能是六年前的记忆太久远,一时想来模糊不清的,但听的人要是多心,见着他这样的态度语气,肯定会猜疑邵明音是不是在刻意隐瞒。
  梁真也听出不大对劲了,但他当然不会钻死胡同一样露骨地要邵明音全盘托出,而是旁敲侧击。
  梁真问:“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警校生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为什么,想着当警察啊。”
  邵明音低着头,沉默地梁真都以为他想终止话题了,邵明音说:“我爸就是警察。”
  “哇…”梁真那羡慕是真情流露的,“人民教师和人民警察,好幸福啊。”
  邵明音抿着嘴笑了一下:“是很幸福的。”
  “那,那叔叔是警察,是不是也不太方便来看你啊,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回石家庄,过年总该回去吧。”
  “不回去…”邵明音还是低着头,被子盖住蜷着的双腿,手就放在两腿间,“过年也不回去。”
  “回去也没有人,”邵明音指尖划着掌心,梁真的愉快一点也没感染到他:“他们都去世了。”
  第24章
  “回去也没有人,”邵明音指尖划着掌心,梁真的愉快一点也没感染到他:“他们都去世了。”
  气氛因为邵明音的最后一句话而瞬间陷入了死寂,梁真也愣住了,良久才小声地说:“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邵明音故作轻松地笑,“你怎么现在这么懂事了?你把懂事用在别的地方多好啊。”
  邵明音揉了揉眼,还是不看梁真:“你和我说过你和父母关系不太好,但再不好,他们至少都在,只要人还在,就肯定有当面和解的一天,况且——”
  “况且他们真的没有亏待过你,不是谁的十九岁都像你,读合资学校,花钱大手大脚自由自在,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邵明音的声音又有了起伏,“梁真,你的前十九年真的是被家庭保护的太好了,所以现在,幼稚又不自知。”
  幼稚又不自知。
  梁真努力地往眼珠子往上顶,往自己脑门上看,仿佛那上面就写着这六个字,幼稚又不自知。邵明音说得很对,梁真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所以虽然性子冲动脾气也容易爆,但又因为物质的富裕而从未吃过任何苦,以至于为人处世上孩子心性就藏不住。就像薛萌的那句“穷的只剩下钱”,这样的吐槽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梁真以前也会这么调侃,而他要是想,和他爹低头认个错,他照样能过回“穷的只剩下钱”的顺遂日子。
  所以他真的没经历过多少磨炼,他真的还没长大。
  可如果低下头,看到那双脱在床边的aj,鞋内侧除了原有的联名黑字,还有梁真手绘上的life's a struggle,识货的见了肯定会觉得有钱人有脾气花样多,在大几千的正品鞋上写生活就是挣扎。
  梁真沉默的太久,邵明音还有什么想说,片刻后还是关了灯,就着月色他注意到梁真随后也躺下了,但却是背对着他朝墙的那边侧躺——这是这么多天里,梁真头一回不朝自己的方向睡。
  邵明音不觉得自己话有多重,但看得出梁真听了心里不好受,欲言又止心软着正想安慰之际,还是梁真先开得口。
  梁真依旧是面对着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碎碎念:“更幼稚的事情我也干过呢。”
  梁真道:“打架,逃学,去酒吧,这些事我真干过。还有去网吧被抓……我挺能理解薛萌的,他那种念头,我也动过。”
  梁真道:“但我爸也不会自个儿来,因为系统里有熟人,我都是直接被放出来的。我觉得我比薛萌还是好点的吧,我试了一两次后就不抱希望了,因为不管被抓多少次,他日理万机的,就是出差回来后见了面,他也不会训我。”
  “然后我就郁闷,越来越郁闷,越来越想引起父母注意力,我妈就算了,她真的不太喜欢我,她就是那种典型官家娇小姐,二十年前要是有代孕技术,她肯定不会自己生,我们家就我一个也是她太怕疼了。我听说生我前我妈太遭罪了,出生后她看了我一眼,还说了句‘任务完成了’。我们一直不亲,她也没带过我,我从小是在爷爷退休后的大院里长大的。”
  “所以我小时候还是挺喜欢我爸的,至少他会来看我,而我妈的圈子完全是另一个,和我爸也貌合神离没什么感情,我那时候小,真要站队肯定是贴着我爸啊,不过后来我也发现,我妈也根本不关心我和谁亲……”
  “可是不管我成绩多好,多上进,我爸连个家长会都没时间来,人都是贪心的,我那时候都十多岁了,不是什么礼物、钱、卡就能满足的,我想…想要亲情。”
  梁真往里又凑了凑,额头和膝盖都贴着冰冷的墙面,他说:“我想要爱。”
  “成绩好没有用,我也和薛萌一样各种找麻烦,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爸关心我,他就是打我骂我也成啊,但他也没有,他总能搞定,来去匆匆,‘下不为例’的告诫都没有,我那时候都想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这么烂下去。”
  “然后我很巧合的,听到宋岳庭的《life's a struggle》。我那时候十五还是十六的,说唱就只知道《快乐崇拜》和周杰伦,可我第一次听,我真的听哭了,戴着耳机声音开到最大,一遍遍循环到自己也会唱。我到现在都是只记得那种很激烈的情绪,但却没办法形容出来,我的人生和宋岳庭没有任何相似,但这首歌就是能让人有很强烈的共鸣,那种共鸣就是…就是你听他唱日子还要过,品尝喜怒哀乐之后又是数不尽的troubles,你就会觉得,对,说得对,有多少夜痛苦烦恼着你无法入睡……”
  “在那之后我就和打鸡血了一样,毕竟日子还是要过,我得为我自己争气。刚好那段时间因为置气,我成绩已经挺差了,我爸也觉得没关系,大不了毕业后往部队里面安排或者是出国。我可能不是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但我那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我不想进部队,我也不想出国,我爸既然不放心思在我身上,那我就考南方去。”
  “于是我就来温州了,也开始正经的玩说唱,真的和志同道合的人聊起来,会把接触说唱的轨迹往前推,练battle、freestyle谁都会尴尬,也都翻唱过eminem看过《地下八英里》,中文说唱则是《差不多先生》,热狗帮,陈冠希,最后也是最开始,是宋岳庭的《life's a struggle》。我们讨论过,到底是“生活是奋斗”还是“生活是挣扎”,谁都有自己的看法,因为谁都从这首歌里有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共鸣,这首歌就在那儿了,每一个人听到的都是同一首歌,但真正听出了什么,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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