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很累,”许曾谙一顿,“需要休息。”
  两人都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沉默之后又是同时开口。
  “我们聊聊。”
  “你快去换身衣服。”
  林西梓舔了一下唇,补充道:“别着凉了。”
  良久许曾谙一点头:“好。”
  在一个人的大厅里,林西梓换上了阿响的衣服,出乎意料的合身,连肩线都对着上。换好之后他坐回原处,等许曾谙下来。
  他的手表留在了那个售票窗口,手机也在海浪颠簸中离身,他周遭也没有任何钟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在心中读秒的方式来感受时间的流逝。
  数着数着,林西梓看到八年前在江市的那个傍晚。
  收到那条短信后的林西梓第一反应就是往那个客栈跑,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毫无理智可言,而当他冲到门口,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他谙谙。
  穿堂风吹起许曾谙柔软的头发,吹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一片绯红。
  时间的洪流会带走很多画面和细节,八年后的林西梓回忆起八年前,也想不起自己看到那一幕时到底是什么心境。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重逢的震惊,但是他记得,许曾谙没有。
  许曾谙的眼睛很好看,杏眼,眼珠乌黑且大,看人的时候总是含着笑。而此刻那双记忆力楚楚动人的眸看着自己,像看一个陌生人。
  现在的林西梓或许能体会那种似水般的无望平静,可当时的他只能看出冷漠。
  他记得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是许曾谙先往外走,他就跟着许曾谙走了两条街,走入一个近道巷子的时候,许曾谙才回过头。
  许曾谙依旧丝毫没有诧异,他对林西梓说:“好久不见。”
  他们之间原本隔了五六米,许曾谙没有走近的意思,林西梓也没有。
  他木讷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许曾谙笑,眼里的水光在夕阳的余晖中荡漾:“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句话给了林西梓一丝希望,他还是走了上去,拿出手机的同时他一直在观察许曾谙,想从他脸上找到情绪的裂缝,撕开镇定的伪装。
  许曾谙没给他这个可能。
  他划开屏幕,入眼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背对着镜头,只能看见侧脸秀气的眉尾,入镜的上半身赤裸,两片蝴蝶肌因手臂支撑而凸起,哪怕是在拉了窗幽暗的灯光里,那身子也和白玉一样。
  哪怕林西梓设想了最残忍的一种可能,他也无法否认这张照片真的很美。
  林西梓和许曾谙坦陈相待过那么多次也从未留下过私照,在林西梓的认知里,这样的照片只有在强迫中才会被拍下。
  从看到的那一刻懊悔和愤怒就涌上了天灵盖,他嫌自己优柔寡断,在一开始他就应该进那个门,找到他的谙谙,保护好他的谙谙。
  可是轻描淡写地,许曾谙说:“我男朋友拍的。”
  林西梓觉得心跳都停了。
  他听到许曾谙说:“你怎么才来。”
  “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许曾谙换好衣服下楼后坐在沙发正对的小转椅上,他身后是小前台,摆在上面的茶杯冒着热气,是林西梓趁他换衣服的时候烧开了水。
  许曾谙没有拿那个杯子,他正对林西梓而坐,后背能倚在前台的垂直面上。
  他对林西梓又说了一遍:“我们聊聊。”
  林西梓一点头。
  许曾谙想先开口,可他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他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林西梓不顾一切来见自己的可能,如果有,都八年了,不差这一个台风天。
  皱眉不语的时候,他听到林西梓说:“我见到陆中南了。”
  许曾谙后背一僵。
  林西梓说:“根本没有什么新男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部的肌肤纹理在细细颤抖,是极力克制某种情绪,他说:“那天的人是陆中南。”
  那个将许曾谙带入客栈的学长只是个幌子,许曾谙也是受骗的那一个,他拒绝不了帮助过自己的学长的盛邀,而等他真的推开那个房间的门,等待他的不是学长讲了一路的来自海洲的新生老乡,而是他被猝不及防地被捂住口鼻,
  陆中南用脚勾着门沿阖上门,房间里只有他和一个许曾谙。
  许曾谙局促地用手掌抚摸脖颈间暴露出来的皮肤,他很白,所以身上也很容易留下印记,他摸到了自己的锁骨,指尖在那根骨头上下来回揉搓,留下的绯红像极了那天风里的模样。
  只是那天的不堪痕迹,是陆中南弄出来的。
  他听到那天,自己很无所谓地对林西梓说:“他挺像你的,占有欲比较强。”
  “但是他也挺信我的。”
  他用轻佻的语气来掩饰发红的眼角:“我说你没操过我,他也信。拍照片就是兴起,你知道那种,说要把你在我身下的照片发给前男友的话很有气氛的,他手抖,还真发出去了。”
  “就是没想到你真的就在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林西梓“嗯”了一声。屏幕被他重新点亮,他长按那条短信,最后点了删除。
  “咱们都分手半年了,你想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林西梓的声音干涩,他怕许曾谙这回是遇人不淑,他理不清繁杂的思绪。他才想起自己这次来,更想说“对不起”,而他未能吐出一个字,他听到许曾谙说:“对不起。”
  “和你分手前就有苗头了,你那些猜忌,其实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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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西梓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当时没认定吗,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许曾谙直直地看他,双目颇没有神采:“我当时就觉得,一张在校门口快餐店里吃饭的照片你都不信我,这次我都被扒光衣服拍裸照了,你怎么可能信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分手前就有,你明明是毫不知情被强迫,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是谈了新男朋友。而我一想到——”林西梓如鲠在喉,“我一想到,那天,我跟个傻逼一样,在对面看着门口抽烟,我就觉得白活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西梓眼里有血丝,额角的青筋也因情绪的变动而一涨一涨地跳。他一直以为许曾谙早在八年前就走了出来,只有自己无法斩断舍不得最后那一根丝连。
  然后八年后的今天,就在他也想真正就此别过之时,他才知道许曾谙一直被困在八年前。
  而这错过的八年,他觉得白活了。
  许曾谙若有所思地垂着头,手肘不知什么时候柱在前台台面上,手边就是那杯热茶。许曾谙问:“你是想知道这个,所以才来的吗。”
  许曾谙问他:“陆中南和你说到哪儿了?”
  “他喝醉了,说得也凌乱。”与许曾谙的出离平静相比,林西梓显得更为不安,“他说把你骗到客栈后就上了手,又出于炫耀就给我发了照片。”林西梓用词也隐晦,但每一个字还是尖锐地扎在他心里,他的喉结一动,显然是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曾谙的喃喃打断。
  许曾谙缓缓地一点头:“是这样。”
  “陆中南一定没和你说,后来他用那些照片威胁,我没有答应后他把照片放到江大的论坛上。学校当然是封锁这件事,但我不能当没发生。陆中南没想过咬死不放的反而是我,那个学长事后也很后悔,说愿意出庭。后来他听到风声在律师函发出之前出了国,山高路远也报复不成。”
  “律师是连云骁帮忙找的,不过没用上。”
  许曾谙讲这些话的时候时常停顿,好像那是个别人的故事,他记不太清楚。
  可那确确实实是发生在他身上,不管陆中南有没有付出代价,他的大学四年都受到了影响。
  林西梓一直在听,甚至忘了呼吸,良久他颤着声音:“许曾谙,我在好好听,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许曾谙不解:“我说得都是实话。”
  林西梓惊愕地看着许曾谙:“实话?”
  林西梓思绪如麻:“你为什么不告诉,那天你吐了陆中南一身,他扫了兴不甘心,他才给我发的照片。”醉酒的人爱吹嘘,粉饰记忆,也经受不住暴力,何况陆中南本质是怂逼,而林西梓又用了十足的力。陆中南惊恐地改口,说得比清醒时都顺溜,央求林西梓不再下狠手。
  林西梓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可他一看时间来不及了,他想见许曾谙。
  “你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而不是像八年前编出个男朋友,还说什么分手前就有苗头的话。你应该告诉我,根本不是这样。”林西梓很痛苦,“你总是不说,说得也不全是真的,你就是想把我逼走。”
  许曾谙显然是没想到林西梓会来这么一句,他又开始摸锁骨,只是这次揪着皮肉,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是捧起那个茶杯,他看着杯口细细的水汽,问:“我如果和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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