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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所以订婚就成了和婚礼同等重要的宴席。讲究的老派人家都是先办订婚宴,小两口领证后生几个小孩,等过几年后到了那个“日子”再结婚,孩子都能来当花童了。三年前宋恩蕙的那场千万订婚一度上过热搜。近万平的新厂房在投入生产前先用来办了这场仪式,十八吨从云南空运来的鲜花布满整个厂区空地,尽显温州老牌鞋企的低调与奢华。
  风光背后,几乎没有人知道宋恩蕙其实经历了一场退婚危机。实在是她的弟弟太荒唐,专挑这种关键时刻闹丑闻,和一个混迹夜场的“人妖”私奔去了上海。一个三线城市的生意圈子就这么点大,再加上宋洲在二代里本来就小有名气,这事虽然没传开,但走得亲近的几家人,都略有耳闻。
  “我们明明是带你妈去上海治病。”宋洲想到那段时间的以讹传讹,就一肚子气,“我都怀疑那些谣言是澳尔康的竞争对手放出来的,我姐婆家想用订婚给下一季的订货会增加点曝光度,我就成了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商战的牺牲品。”
  高云歌比他平静:“哪有那么复杂,我们两个非亲非故,你却帮了我这么多,肯定会有人起疑心,在背后嚼点舌根。再加上我也确实在夜场——”
  “酒吧,还是个清吧。”宋洲纠正,替高云歌辩解,“阿姨病危,叔叔又没工作能力,你还有个七岁的弟。你除了去卖唱没别的来钱快的路子了,你……”
  宋洲竟然说哽咽了,忙不迭吃了一口面,混合着咀嚼的声音:“……我倒是真的希望你从我身上捞了点什么。”
  高云歌伸手抚摸宋洲的肩膀:“别哭啊。”
  他的母亲最后还是去世了。他现在反而是安慰宋洲的那一个。
  宋洲吸了吸鼻子,平复情绪道:“你下午跟我一起回温州吧。”
  高云歌:“?”
  他露出一个茫然不知的表情。宋洲实在是心疼:“你现在的生活太累了,我回头帮你找份轻松一点的。”
  “又当售楼部销售?”高云歌露出个无奈的笑,是想到以前的一段经历。他摇了摇头,宋洲又列举了几个坐办公室的职务,他都觉得还不如在厂里。
  “其实那些白领的工作也累的,只是你自己没上过班,不知道。再说了,累就不干了?”高云歌反问,“没有我做这个工作,也会有别人。如果你见到另外一个人在塞鞋撑打大小包,难到也会走上去塞他一张纸条,把他从流水线式的工作里解救出来?”
  “怎么可能——”宋洲毫无犹豫地否认,又被高云歌迅速打断。
  “是啊,你也说了,不可能。”高云歌其实自己也不理解。
  他放下筷子,很正式地说:“我这样的人有很多。不管是三年前在温州,还是现在在山海,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像我这样,没有学历和一技之长,出生不好,家庭稀烂。我只是普普通通地活着,我浑身上下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一双手。”
  他喉结动了动,双手摊开放在桌上,他看着掌心的纹路,那上面劳动磨损的痕迹,一如他的思绪那般模糊。
  他想不明白,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为什么就是我?”
  ——为什么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都会看到我?
  宋洲一阵失语。
  是啊,为什么呢。
  眼前的人得久久注视着,才能和三年前初见时的模样重叠。彼时高云歌在一个正举办说唱比赛的酒吧和自己擦肩而过,也是冬天,他就穿条薄薄的短裙。那身材看得宋洲眼睛都直了,长发拂过时把他的心都带走,让他毫不犹豫弃正比赛的兄弟而去,跟在美人身后追了上去。
  宋洲一开口就是情场老手,说今夜月色真美,可否赏脸小酌几杯。高云歌也不说话,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张开他的五指贴上自己的脖子。
  宋洲心想哇塞这小妞外表高冷原来玩得这么野,我更兴奋啦!他的掌心触碰到微微一小块凸起,那是男人才有的喉结弧度。
  事后想想,对于高云歌不是女人这个事实,宋洲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接受的。
  起初他只在高云歌上晚班的时候出现,在酒吧点他唱歌,给他冲业绩,他喜欢高云歌留长发,画淡妆,穿短裙,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他看到那样疏远冷漠的高云歌,怜爱就如排山倒海在胸膛里肆溢。
  他知道高云歌的经济状况不好,但没想道高云歌白天也打好几份工,在温州的各种实体工厂里。
  他很诧异,随后警觉。好看的人是打不了工的,那些年轻的漂亮的女工们免不了会被工友调戏,被管理骚扰,甚至还有可能被老板看上,他怕高云歌也会经历这些困扰,怜爱变成了英雄主义情怀,而钱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容易的东西。
  “可能就像你说的,我三年前没把你搞到手,不甘心吧。”宋洲声音干巴巴的,听起来是挺委屈,夹杂着些赌气,“我就是肤浅,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我没拿下的。如果不是你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我想给你花钱都没机会。男人就吃这一套,你越是拒绝我,我越来劲。”
  “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宋洲的错觉,他总觉得高云歌听到自己给出这个答案,还挺如释重负。
  原来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仅此而已。
  高云歌说:“那行吧。”
  宋洲:“?”
  行吧?这有啥行?不行的吧?
  高云歌又说:“不过不能在我住的那里,人多眼杂的。”
  宋洲:“???”
  他眼睛都瞪大,越来越听不懂了。高云歌摸了摸鼻子,有点回避:“确实算我欠你的。”
  “欠、欠我什么?”
  “我可以和你上··床。”高云歌直视宋洲的眼睛,坦荡自然得像在谈论中午吃什么,下午要打多少包,晚上加班到几点,“我就一个请求。”
  宋洲脑子里在放鞭炮,耳边又奏起做梦一般的迷幻小曲。
  现在不是讨论话题怎么就突变成上床的时候,现在得赶紧顺着高云歌的话茬,不然过了这个村,就难有这家店了。
  宋洲忐忑地看着他,洗耳恭听。
  “你姐跟我说过,你以前……情史等身。”高云歌盯着他,表情严肃,语气担忧,“你应该有定期做体检的吧,有最近的报告吗,身上没什么脏东西吧。”
  第6章 就这么喜欢我吗
  宋洲只觉得可笑。
  高云歌叫自己什么?脏东西!是,你宋总我度过的良宵没百个也有数十,但那又怎么样,别人都是被我的才华和风趣吸引,你情我愿,意犹未尽,你高云歌站在什么立场质疑我,又凭什么要我提供体检报告。把我当什么了啊,瓯江游过来的鸭子吗!
  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宋洲攥紧手里的门诊缴费单,咬牙切齿。
  他甚至不愿意在有暖气的化验报告等候区里坐着,而是独自站在山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小园林里抽烟。
  他需要静一静。常规辅助检查有很多项,全部出结果需要一定时间,医生开单前询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来做婚前检查,他深吸一口气,微笑,说对方并没有过相关经历,免检。
  医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那宋洲确实很有必要检一检。
  宋洲为自己争辩:“我都空窗期三年了。”
  “很多病毒是有潜伏期的。你借这个机会好好检查,对你和另一半都负责。”医生继续开单,为现在年轻人的自我保护意识点赞。
  等待的过程总是显得尤为漫长。
  宋洲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在小花园里找了张带靠背的小木椅坐在,迎着阳光,眯眼,不情不愿地看那几个筛查项目,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才是小心翼翼的那一个,人生可以多情,不能乱搞。宋洲别的牛不吹,阅人这方面确实无数。他高中就出国了,东南亚留学圈的精彩不比北美的少,渐渐地,宋洲跟人吃顿米其林三星,看个私人影院,沿着富人区外能看到海的绿荫跑道散个步,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套操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在宋洲回国以后也很好用。他毕业的时候太年轻了,才二十。二十岁的小小男子汉能成什么气候,进自家公司吊儿郎当,找别的工作又不肯好好上班,就又被他爸托关系走后门,塞进了温州的一家中外合资大学混了几年。
  宋洲大学的同学朋友也大多是中产以上的家庭,思想开放,妙趣横生。跟他玩的最好的一个叫梁真的兰州人毕业后还成了职业rapper,在互联网上小有名气。宋洲以前也文艺过,两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多次一同参加校庆表演,一个唱歌一个弹吉他,那场面,至今都是一段佳话。
  宋洲长得帅,出手又大方,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身边就没缺过女友,反倒是梁真一直是个雏。宋洲当年得瑟自己经验老道的时候,哪能想到今日会在山海市的医院里,等体检报告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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