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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为什么不可以联系你?”宋洲话茬接得特别快。
  高云歌有理有据:“因为你说感觉像是梦醒了。”
  “对啊,”宋洲理所应当,“所以这应该是一段关系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可是——”
  高云歌想说,可是他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宋洲了。他咬了咬唇,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你也没有给出很大的反应啊。”
  “你想看我什么反应?跟以前一样要死要活?”宋洲捏着声线,“高云歌~快从了我吧~不然我就去死给你看~~~”
  高云歌被宋洲的夹子音逗笑了。
  他们能气氛融洽地谈论起三年前的事情。高云歌说他以前确实不能理解宋洲的歇斯底里,直到妹妹也出现类似的症状。
  他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摸自己小腹,隔着衣服触碰有纹身的位置,仿佛能用肉体的疼痛来感同身受。他问宋洲之后有没有去医院看过,他妹妹就做过很多测验,光选择打勾就要好几千块钱,宋洲从鼻孔里哼气,对这些报表嗤之以鼻,拒绝把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等同于一种冷冰冰的分类,不管那个分类有二十四种还是两亿四百种。
  但他对国内外精神卫生科的那一套流程如数家珍。
  他说自己才不吃药,这辈子都不会吃药,他宁肯偶尔emo时常发疯,也不允许身体叽能受到精神类药物的影响。
  高云歌:“……”
  高云歌总不能吐槽说,你也没有很持久啊。
  “啊……不过你好像也没有很爽的样子。”宋洲的声音示弱了,是为自己欠佳的表现感到遗憾。
  两人陷入有些尴尬的微妙沉默里。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大年三十夜,两个人手机镜头全都正对着自己的脸和驾驶室的配饰。
  “你知道吗,”宋洲“嘿嘿”一笑,嘴角忍不住上扬,“每次我觉得心情很不好、有很多抱怨的话想跟你说的时候,但只要看到你,唉!我就挺高兴的,都想不来是什么人什么事惹我不开心了。”
  高云歌问:“你跟家里人吵架了?”
  “还能有谁。”宋洲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白眼。
  他说宋恩蕙也觉得他明年应该留在温州,高云歌和他姐统一战线,连连点头,说确实没有必要再回山海市。
  “但你又不跟我回温州。”宋洲脾气又上来了。两个城市开车路程不到一个半小时,被他俩整出牛郎织女的感觉。
  “可我要在工业区里上班啊。”高云歌这话说的,宋洲都口不择言了,指着屏幕,死死盯着他,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可别再跑了啊,你还欠我钱呐。”
  “啊,嗯。”高云歌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治病用的医药费,扯扯嘴角,挺不好意思的,“你别催得太急就行,你也知道我恩格斯系数很高的,攒不下来什么钱。”
  “那那那,又来了,我是真的要你还钱吗!”宋洲逐渐抓狂,“还有,那叫恩格尔。”
  他故意把话说重:“没读过书的——”
  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声音渐弱,把后面的字都吃回去。
  高云歌嘴唇抿起,并没有反驳宋洲给自己下的定义。他初中最后一年都没读完,父母就双双失去劳动能力,只有他能出来打工补贴点家用,他刚来温州的时候由于年纪小,很多工厂还不要他,只能在酒店里当前台,端盘子……他什么苦的累的体力活都干过,以至于宋恩蕙见到这个传说中把自己弟弟迷得神魂颠倒的男狐狸精时都错愕,还给他科普过成人考试升学的一些途径。
  高云歌对别人的校园生活总是充满向往,自己的,那还是算了。一是他脱离学校环境已经很久了,心境都不一样了,二来他确实不是什么考试的料,让他刷题不如刷胶。
  宋恩蕙什么人没见过,还真是头一回遇到高云歌这种。她自己都忍不住来安慰,让他不要为钱的事情操心,这些对于宋洲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但她有问过高云歌如果有钱了会干什么。
  三年前的高云歌也才二十二岁,每天都在医院里看着母亲的生命走向倒计时,他说有钱了想带父母和弟弟去旅游,他们在温州打工这么多年,连百丈漈都没去过,他想带亲人自驾去全国各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看价格,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用四个人挤一个标间。
  “还有呢?”
  宋恩蕙其实是想听高云歌会怎么把钱花自己身上。
  高云歌使劲想了很久,才告诉宋恩蕙自己有一个从小就被送走的妹妹。
  他想给那个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妹妹攒一笔钱。
  宋恩蕙问他这是西北的风俗吗,听说了太多高价彩礼的新闻,她头一回听到哥哥说要给妹妹攒嫁妆。高云歌摇摇头,说就算妹妹不结婚也会给她的,只要他们还能再见面。
  “我好像知道我弟弟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宋恩蕙也只跟高云歌单独见过几次面。宋洲从始至终并不知道她也来过上海。有一次刚好是他和高云歌短暂同居的那段时间,宋恩蕙来告诉高云歌一个好消息,她可能找到了那个妹妹,说不定能让老人家在临走前见上一面。高云歌的喜悦之情略微带着点阴霾,他问宋恩蕙,“巴谷子”是什么意思。
  宋恩蕙听了好几遍,才分辨出那是温州话里的“败家子”。
  她问高云歌在哪儿听来的,高云歌说宋洲每天晚上也睡不好,有的时候会讲梦话,说自己不是巴谷子。
  高云歌搞懂了“巴谷子”的意思,低着头,思忖了很久,他跟宋恩蕙说:“宋洲是个有心气的人。”
  风流倜傥的外表只是一层保护,都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了,高云歌也能窥探到宋洲想要做一番事业的野心。
  “那当然,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宋恩蕙并不否认这一点,甚至还有些骄傲。她说以宋洲的能力迟早也是要进生意场的,而做生意,名誉是最重要的。
  “那我更不能和他站在一起了,总会有闲言碎语影响到他的。”高云歌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得……我得跟他离得远远的,我不能让别人真的觉得他是个败家子。”
  是高云歌自己要离开的。
  无所谓拆散不拆散的。实在是他们当时都还太年轻。哪怕宋洲三年后摇身一变成了澳尔康的宋总,高云歌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工厂里流转,也不再受夜场酒吧的谣言困扰,他们之间依旧是有天壤之别。
  而他们当下的纠缠,总是免不了对过去的回溯。
  “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的。”高云歌再次吸了吸鼻子。
  他也不知道宋洲会在除夕夜,跟相隔千里的自己说这么多话。他从一开始就没启动引擎,甘肃的室外零下有多冷,他在车里坐了这么久就有多哆嗦。
  但他又实在是个忍耐惯了的人。
  宋洲不挂电话,他就不说自己冷,想回屋内。他明明有这个选项,他也心甘情愿多陪宋洲一会儿。
  谁料宋洲越聊越离谱,说干脆明年自己也在山海市办个厂,他要高云歌用工资抵债。
  高云歌本能反应是宋州这个玩笑开大了。
  但既然宋洲开了这个玩笑,他带着点鼻音,还是正儿八经地帮他盘算了起来。
  首先宋州需要一个能放流水线的车间。线上至少得配八个保底工人吧,那罗拉针车要二十组,下料机两台,材料若干。
  他需要一个在麒麟湾工业区里的档口,宋洲那么有钱,肯定要一步到位,至少两个门面打通,才能又放样品又隔出一个设计间,旁边再放张茶桌和客户聊聊天。
  他还需要一个设计师。
  最好是温州过来的,经验更丰富。但温州来的设计师多少都带点脾性,未必好沟通。高云歌还提到了厂长和管理,宋洲打断他的碎碎念,说,你忘了最重要的。
  “什么?”高云歌还不明所以。
  “你啊。”他在大年三十夜被宋洲内定,宋洲隔着屏幕猛戳他,“我要你做我的伙计。”
  不是厂长,不是管理,而是,伙计。
  高云歌一时间觉得这个字词很陌生。
  他实在是冷,去屋内拿了一瓶喝到一半的白酒。他的手机被冻关机了。
  慌里慌张在房间里充上电,重新开机,也顾不得高云霄就在边上,他先把电打通。
  “喂。”高云歌两只手握着手机贴近耳边。
  这回见不到对方的脸了,就只能从声音里猜彼此的神情。
  宋洲能猜到他突然掉线肯定是没电了,高云歌以为他会生气,还特意解释,说他手机用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换过。
  “啊。”宋洲回了句。
  干巴巴的,一点给高云歌发新年第一张offer的激情都没有了。
  高云歌刚好几口白酒下肚,脑子也有点嗡,连吸了好几口气,坐在客厅被红绒布遮住的木长椅上,他盯着塑料板拼成的屋顶上的星星点点的反光,耳边是春节联欢晚会的欢声笑语。他的父亲已经在二楼熟睡,弟弟被他赶回卧室,他的世界里只有这通三千公里外的电话,无线电那头的人说要做他的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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