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卢总猜不透宋洲人事任命的标准,还真和闹着玩似的,随便揪了个工人来给自己当厂长。
可又能有哪个厂长肯三更半夜和老板一起,从山海到温州驱车一百多公里。
卢总不由露出个玩味的笑。
如果高云歌是个女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就说得通了,可他偏偏是个样貌出众的男人。现在的人形容另一个人好看不再只局限于五官和身形,还要讲氛围感,高云歌站在那里抿唇不笑的样子就很有故事性。事业有成的男人都爱救风尘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多年打工和辗转的经历在高云歌身上也留下类似的惹人怜爱的痕迹。
卢总向来对同行和客户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一切都以做成生意为第一要义,去年天骐和澳尔康谈合作前他没少请宋洲去v19,再漂亮的清新脱俗的姑娘晃悠在他面前,年轻人都不为所动,只是喝酒。
卢总那时候都还没把这位小宋总很私密的传闻当真。
如今看到这两人成双成对,连模具厂都要一起来,可不就和那些遥远的八卦对上号了吗。
“你应该管宋总叫洛诗妮,至于他后面那位……”卢总的语气和他打量的目光一样极其轻浮,他让多鑫老板不要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那就是个打工的,去年在我厂里都做过几天临时呢。是吧,小、夜、莺。”
第34章 文明和规则的界限消失
高云歌并不反感被叫做小夜莺。
比这更轻巧的称呼又不是没有过,三年前在温州的酒吧里,总会几个醉酒的客户失态,先是寻常地调戏,美女,小姐,小夜莺,见他没有回应后恼羞成怒,面子上挂不去,骂得就难听了,biao子,小姐,小夜莺。
清吧老板娘刚开始还挺紧张,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说辞要来安抚高云歌,高云歌心理素质强得可以去干真正的夜场。他并不会感到委屈,反而觉得悲伤,人的素养和财富并不挂钩,他们仗着自己消费过所以肆意辱骂时的表情是狰狞的,他们看起来很可怜。
但高云歌知道,自己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才是可怜的。
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开心的,尽管他确实很容易满足。早在他从温州来到山海市的第一年,他也找过轻松的工作,ktv里的送酒员,按摩足浴店里的后厨,地点全都在麒麟湾大厦附近。
这些工作的时薪未必比鞋厂高,但胜在环境好,周围的同事都是正青春的少男少女,来自五湖四海。高云歌做了一段时间后还是选择进厂,他给高云霄的解释是哥哥是天生的劳碌命,不干体力劳动就浑身不舒服。高云霄年纪小小,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问他是不是又受到了骚扰。
高云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告诉高云霄。只有靠自己双手劳动得来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高云歌进厂后整个人确实明朗了不少。和在服务行业时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他在车间里就像个孩子王,屁股后面总会跟着一串年纪不满二十的黄毛。
麒麟湾的务工人员大多来自云贵川,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工人基本上都已经结婚了,聊天的话题都是家里长短,这个房那个车的经济压力。黄毛们就不一样了,还在一放假就想着去海边玩的阶段,赚了点钱就花,买和他们的收入并不匹配的手机和智能音响,人在哪个厂里打临工,音响就被带到哪个车间里外放,播到喜欢的歌曲后咿咿呀呀地胡乱跟唱,高云歌笑着,有时候也会被范围感染地唱两句。
他唱歌好听这事儿一开始只有黄毛们知道。打工人消费不起市区的v19,偶尔会凑够十几个人一起,去麒麟湾大厦里的ktv,黄毛们唱他们云贵川的山歌,高云歌也唱自己的山歌,一些甘肃的民谣和花儿,还有许巍的老歌。
这种娱乐持续到有一次组团的人里有个管理,高云歌不认识他,他那天喝了点酒,有些口无遮拦了,说高云歌唱得跟夜莺似的,可不得把那些老板娘们迷得神魂颠倒啊。
在场的都是男性,哄堂大笑后,没有人会把这种玩笑话当真,高云歌却再也不唱了。
黄毛们依旧“哥”“高哥”这般称呼他,但随着淡季的到来,他开始频繁地在不同的厂里打临工,总会有几个管理,明明不认识他,却很熟络似地叫他“小夜莺”,还问他下班以后要不要喝几杯,去ktv里唱两句。
很没有边界感的言语上的逗弄。
高云歌通常第二天就离开,这年头工人要走,当老板的根本拦不住,还要立刻马上清工资。
但记工本上频繁的更换还是被高云霄发现,当弟弟的能猜到背后有什么猫腻。他很愤怒。
他才七八岁,他就会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哥哥,质问他为什么不愤怒,高云歌还是那种平淡的态度,他已经很知足了,可以用自己双手的劳动换取报酬,经济上不窘迫,弟弟有学上妹妹有工作,他感恩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愤怒?
就像现在,他被天骐的卢总使唤个玩意儿似的叫“小夜莺”,嘴长在别人脸上,他又能如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麒麟湾的精英汇聚在一起!”宋洲微笑,迈着大步向卢总和多鑫老板走近。
高云歌沉默地跟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做到像宋洲这样游刃有余,见鬼都能忽悠鬼说几句人话。
模具厂的老板不至于也熬大夜,此刻还留在去办公室里加夜班的是飞扬模具的总管,三十五岁上下,瘦瘦小小一个。宋洲来之前,卢总和多鑫跟盯着牢犯一样守着他,现在他们三个当老板的坐到另一张办公桌前,反客为主的烧起了茶水,高云歌就坐到了总管边上。
“你们是鞋厂还是鞋底厂?”总管问高云歌。
高云歌这些天跟宋洲呆久了,耳濡目染了些当老板的架势。他说他们是金成的客户,金成的鞋底实在接不上了,他们才催到模具厂。
“小老板娘说jc23010的加模本来可以今天晚上完工,但你们这边有工人感冒耽误了。”高云歌稍作停顿,问总管,“我看楼下车间的人不少啊。”
“那也不多吧,有一半的工人还没来齐,随便什么环节一耽搁,晚一天很正常的。”总管的电脑还开着,大屏幕上刚好是jc23010的数据档案,但右下角的编号改成了xdx9901。
高云歌对这些细节很敏锐,随即问:“你们不会把模具先给多鑫了吧。”
“怎么可能!”总管被吓得花容失色,咋咋唬唬又小声,“我们模具厂都是按入库顺序排单的,电脑哪里懂人情世故那一套,只讲究先来后到,不然谁急谁催先给谁,那电脑不得崩溃掉啊!”
说得也有道理。高云歌余光里,三个老板茶普洱喝喝,黑利群烟抽抽,谈笑风生到可以称兄道弟。
他问总管那为什么这俩老板这么晚都还在这里,总管说,当然也是来关注模具进展,他们有六双模具订的比金成早那么个半小时,能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完成。
“多鑫在山海市的价位很低。”高云歌以前在其他厂里用过多鑫的鞋底,除了次品率高,送货也很混乱,明明单子上开了黄金码号,他们会拿35或者40码的充数,而不是像金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高云歌嘀咕一句:“你们接客户的时候……都不挑吗?”
他没指望总管回应自己,这涉及到一个厂内部的决策问题了,实在是天骐卢总和多鑫老板整宿地坐他边上,给他都整无语了,所以才逮着高云歌就和他吐槽:“六天前他想来我们这儿开模具,也是卢总带着来的。他在我们这儿原本是上黑名单的,除了金成,好几个走高端品质路线的鞋底厂都强调过,如果把同样的模具开给下三滥的多鑫,那他们会联合起来拒绝跟飞扬合作。是维护老客户还是开拓新的,我们老板心里也有一杆秤的,但天骐的名气多响亮啊,你们麒麟湾里论规模和产量,他排第二没人说第一吧,天骐的卢总亲自一起来给多鑫担保,那我们老板肯定也心动的。”
六天前。
高云歌脑子里算了算,正是金成鞋底哪一家都接不上的时候。
卢总一边催促金成加模,一边物色好了下家,带着多鑫来同一个模具厂开模。
老板桌的高谈阔论也飘到了高云歌的耳朵边。多鑫一边抽烟,一边跟宋洲保证,他今年的品质跟以往相比绝对会有飞跃!不然他也不会牵线搭桥来温州这边开模,就是为了追求细节的质感,至于价格嘛……
“我伙计在流水线上试过你的鞋底。”宋洲扭头,看了眼高云歌,“你那套本地开来的模具,是真的不太行。”
“所以我把原来的一整套都扔掉!就等马上组装好的这一套温州品质的拿回去生产,保证和金成的品质一模一样,不!是比金成的还要好!。”
宋洲眼珠子瞪大。
怎么回事,凭什么多鑫今晚能拿到模具,金成的就要推后。总管留有发给铝厂的存根,上面白纸黑字做有记录,六天前多鑫的下单的时间,确实比金成早半个小时。所以多鑫的六双9901早一天从福建的精雕厂回到温州,金成的还在路上,只能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