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宋洲甚至连给胖子拍的文艺片的脚本都口述好了,从这家桥头小店以小见大的看麒麟湾的起起伏伏,小黄毛们变老黄毛,建设工业区的躯体衰老了,但纹身的图案和颜色熠熠如新。胖老爸被宋洲画的大饼喂得一愣一愣的,都吃噎着了,毫不犹豫交出了室内监控的云盘账号和密码,美其名曰供宋洲挑选拍摄素材。
纹身毕竟是一项特殊消费,且需要多次完成,容易出现经济纠纷。胖老板店内的两个摄像头一个对准收银台附近的等候区,一个正对操作台,他还付了额外的费用购买云盘,就是怕有极少数客人在定价和图案上不满意,或者出尔反尔,到时候有监控作证,也算是有个证据。
宋洲每天下午都去油边加工厂里催花,实则是待在胖子纹身里翻监控。
他倍速开到最大,从两年以前开始追溯,他在狭小的纹身店里蜷缩在一角,捧着胖老板陈旧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地拉快进度,又微微倒回,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疑似高云歌的身影。
他之前已经从胖老板那儿套过话,那个在小腹上纹身的男人第一次来,带了好几个岁数更小的小屁孩。确定那个夜晚花了宋洲三天的时候,他眼睛都快盯瞎了,才看到一个银毛一个灰毛互相搀扶着,撞进胖子纹身的店面,甩直两条胳膊嚷嚷着要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胖老板对这些酒后闹事的小年轻已经见怪不怪了,板着脸孔要他们两个出去。小彩毛们酒量不佳喝得也是头嗡嗡的,面面厮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高云歌随即进屋,一边向老板道歉一边训导他们两个,宋洲凑近屏幕仔细看,那个小银毛正是熊安。
找对了时间范围,宋洲接下来的工作又轻松了不少。很快,他就把进度条拉到几天以后。那天晚上熊安没喝酒了,对过肩龙念念不忘,高云歌劝不住,只能陪着他又来了一趟。
和高云歌一起去纹身店是非常扫兴的体验。
熊安本意是想用刺青彰显男子气概,高云歌来了帮他挑图案,又总是见缝插针地劝他不要纹了,每天在车间里打包能挣几个钱,你现在是没成家也不需要养父母,所以赚了就花。
胖老板把高云歌的碎碎念理解成一种新型的砍价方式,大发慈悲地又给熊安优惠了两百块钱。
熊安敲定过肩龙的尺寸和形状时候有多孤勇,上操作台被针扎进皮肤时就有多惨烈,器械的滋滋声和黄毛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宋洲反复看熊安纹身时对准等候区的那个镜头,时隔不止一年的监控里,低分辨率像素组成的高云歌坐在小凳子上,微微往被白布围住的操作台里探了探身子,有些心疼小屁孩在遭罪,又忍不住笑。
宋洲的指腹抚过正露齿笑的高云歌。
大多数时候他后背整个靠在墙壁上,顺势仰头,好巧不巧地和摄像头对上了眼。宋洲隔着漫长的时空和高云歌相视,这是他第一次见高云歌这样笑,不管是在温州还是重逢后的山海,他也从未见过高云歌如此放松,也不看手机,就是虚度时光,他坐在那儿,微眯着眼。嘴角带着笑,自在,无牵无挂。
他的弟弟那时候肯定已经入学体校了,一束窄而长的光线透过推拉门落在他身上,刚好被他握在手里,他有一双养活自己的手,几个爱跟他顶嘴但又听他话的黄毛小弟,他每天吃好,喝好,睡好,没有人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以后会遇到谁,他的日子纯粹为自己而过,他活在他最平静也是最好的时光里。
熊安不久后龇牙咧嘴地下操作台,那扶腰瘸腿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了。在肩上用黑色颜料勾勒出龙的轮廓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胖老板问他什么时候来上色,他还嘴硬的约定了个时间。
宋洲按照这个时间再拉进度条,那一整天胖子纹身都没开张,店里只有胖老板一个人的身影。
显然是熊安怕痛,打了退堂鼓。胖老板到点了懒腰一伸准备歇业,一拉开门,高云歌姗姗来迟,跟他面对面撞上。
两个人的交流声音很轻。
宋洲把音量开到最大,且耳朵贴到音响边,才听清高云歌的声音。他很着急,但说起话来又磕磕绊绊,像是遭遇了重大变故后的失语,他越是急迫地想要表达,语言库里越是空无一词。胖老板也是废了老半天才听明白他的诉求,他这么晚来,是想问问如何洗掉纹身。
胖老板站在高云歌面前像一堵实墩墩的矮墙,他上上下下打量穿衣服裤子的高云歌,看不出这小伙子身上哪寸皮肤需要洗,高云歌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是自己的妹妹。
高云歌看模样也没比那些黄毛大多少,他的妹妹又能有几岁。胖老板双手往后一背,也教育了起来:“小姑娘不懂事追时髦,后悔了吧,纹身这玩意儿刺的时候疼,洗的时候更疼!她纹的面积多大,小的还好说,大的就不一定能清洗干净咯。”
“而且我这儿是专业纹身,不是专业洗纹身。”胖老板还挺热心肠,掏出手机给高云歌留了个同行的电话号码,店面比他的大,在市区,也更正规。
“真要洗纹身要去这些大店。”胖老板已经是帮人帮到底了,高云歌还迟迟不离开,堵在他面前,就显得不礼貌了。
胖老板问:“还有什么事吗?”
高云歌重复问:“真的能洗干净吗?”
胖老板有点不耐烦了。他已经听高云歌车轱辘话来回这个问题好几遍了,他也很详细地讲解了不少细节,怎么这个小年轻还魂不守舍,那自己之前费了那么多口舌,他到底听进去了没?
“那干脆你自己也纹一个!”一气之下,胖老板给他出昏招,“你在我这儿纹,再去那家店里洗,你不就知道能不能干净了吗?”
第60章 快乐着我的快乐
后来,就连高云歌自己都难以说清,那个晚上进入纹身店是被老板怂恿,还是真的有无意识里的冲动在作祟。
这个小腹上的纹身确实给他在实际生活里造成了一些困扰,位置太特殊了,别的工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车间里光膀子,高云歌的衣着一直是得体的。哪怕是在最热的时候,他也只是在脖子上挂一条毛巾。
汗水浸湿了那条毛巾,他去厕所里洗脸时会用肥皂简单地清洗,非常勤俭节约,不舍得扔,毛巾边缘处刺了四个黑色小字,每次他入镜“谁有空就谁开播”的直播间,评论区里的momo们就跟看到暗号般齐刷刷喊“夜莺老公”。
熊安自从被提拔到助理的位置,就也没空再跟往常那样开直播。他并没有积累太多粉丝,会关注他的号的也不是冲着他个人,但momo们虽少,粉丝黏度异常高!没过两天就在熊安记录日常的视频下面催开播,私信也被狂轰滥炸,甚至要求他们再次带货。有些momo还用毫不客气的语气勒令熊安不要不识抬举,只要他敢开播,她们就敢展示钞能力。
熊安把这些私信一一截图给高云歌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小黄毛头一回在赛博世界里收到那么多反馈,还是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不了了之的。但高云歌的理解能力在这个互联网时代过于质朴简单了,他抽出了个时间,也就是吃打包快餐晚饭的时候开播,言简意赅地说明现况,他们这段时间生产太忙了,天天爆单,连随随便便播的时间精力都没有。
momo们又炸开了锅。
先是迅速分成两派,一方认为是新的卖货剧本,这个账号在搞饥饿营销下一盘好大的棋,另一方则表示理解,催促他们赶紧上链接,号也养的差不多了。高云歌一脸无辜的表情,他现在每天两条线生产下来的鞋都被大大小小的直播间拉走了,一双多余的都没有,怎么可能给熊安的号挂小黄车。但他越解释,momo们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花钱,高云歌哭笑不得,这种隔着屏幕看评论沟通的方式让他觉得既真实又虚幻,很是新奇,他也不欲盖弥彰,很大方地给momo们看了圈档口的装修,证明他们确实是个工厂店,之前几次直播里的流水线生产也并非为了效果搭建,而是真的有鞋子在生产。
高云歌并没有遮掩洛诗妮的名字。
有momo企查查完后来评论区问宋某洲是谁,高云歌先是眼睛一亮的“啊”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老板,要是真要上链接,还得是他说了算。
然后他才意识到真人信息好像不应该暴露在网上,为此担惊受怕了好几天,这世道人心险恶,万一有人无冤无仇也给宋洲寄刀片呢!洛诗妮的档口几天过后还真受到了匿名包裹,但不是高云歌担心的东西,而是很实用的毛巾,每一条都是定制的,绣了“夜莺老公”四个小字。
连宋洲都震惊,吹鼻子瞪眼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是谁在觊觎他的小夜莺!小娅哆哆嗦嗦举手自曝,说熊安把账号借给她玩了两天。整个洛诗妮上上下下就她一个文员偶尔有空随便播播。但她活动的范围也有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档口里,她有求必应地领着momo们沉浸式参观,连卫生间和小厨房都进出了好几遍。有momo注意到挂在墙上的围裙,要小娅展示,小娅边把围裙摆整齐,边说这是厂长的东西,不忙的时候他会给老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