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安娜洛端起水杯认真地听她说,在涂南话语顿下后,接话道:“后方医院安全性相对会高一点,但随时也会有突发情况,新闻社对姜前往战地的记者、摄影师都会提前培训,申请书写得不错。”
涂南怎么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中文能熟到这番咬文嚼字,也是很厉害的。
意思明确,她省去了培训环节,不符合规定。总而言之她说的话说服力不够。
“这个转变并非突发,从西城医院燃料缺失,到塔和里战地医院紧缺麻药,生缝的感觉并不太好。”涂南自嘲式笑了笑。
说到这里,安娜洛似乎来了兴趣,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我受过伤,也见过京华医生一天连做好几台手术,她们也是在极端环境下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和人道主义精神,我认为这是值得关注的故事。”
涂南没有太大的把握说服安娜洛,她转变主题也并非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有的想法。
她到了摩利泇这么久,在战地医院穿梭过,也在战壕拍摄过医生救援。
安娜洛皱了皱眉毛:“受伤是怎么回事?生缝又怎么说?”
“说来话长,我留在塔和里,也是因为这个。”
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此时她应该在国内。
安娜洛问:“你受过专训?”
她还在看涂南的资料,脸上的笑是随着说话的幅度而动。
涂南应下,随后说:“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才能更深入的了解到,当下的医疗援助远远不够。”
“所以你的报道中是希望突显全球医疗问题?”安娜洛再次问到了同样的问题。
涂南说:“向观众展现她们在全球卫生领域所做出的突出贡献。这个故事不仅是对医疗援助工作者的致敬,也是一个机会呼吁更多人关注全球卫生问题。”
回答很官方,但已经够了,她所要展现的是诚意,所要告知的不是临时起意。
安娜洛看她,说道:“流程我能走,字我也能签。”
门口守着一位士兵,安娜洛转头手腕递出对着门口喊:“could you please print authorization letter.”(麻烦打印一份授权书。)
士兵看了涂南一眼,接过东西时点头。
“基本安全标准你能遵守,不过你知道的,京华医疗队,你要做拍摄我走了流程不算数。”安娜洛又一次提醒到了点上。
涂南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千斤石落下了。她欣喜笑了,安娜洛的意思是同意给她授权,她笑着说:“谢谢主任,我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位姜医生。”安娜洛轻侧首,目光定在桌面上。
这个问题涂南自己也不知道,姜沉绯也没有给她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涂南展颜回:“尽力试一试。”
这一场对话终姜让安娜洛松口,涂南这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签授权书的时候,安娜洛还打印了几分拍摄协议给她,姜沉绯签了字拍摄才能正式开始。
这个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姜沉绯的顾虑是哪方面,涂南不知道,她也不相信这样姜沉绯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拒绝。
提到个人恩怨,她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这里,涂南打了个寒战。
夜里的西城气温比塔和里还要低,她靠着栏杆站,在楼下一直等着姜沉绯,她将外套的拉链提到了最上面挡风,发丝就顺着耳畔往后带。
时间走到了八点半,涂南什么东西也没吃,直到看见姜沉绯从楼上下来,纸巾擦拭着手心,到一楼时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姜沉绯抬眼时正见涂南站在楼梯口,她的动作因抬眸而变得缓慢,涂南身上背着包,后腰慢慢离栏杆,面上的浮出的微笑险些被风给吹散了。
涂南想要说的话语憋了回去,僵持了大概三秒,她妥协般地语气说:“你来吧。”
“你会不会?”涂南的问话从摩托车的噪音中传来。
姜沉绯将医药箱给她回:“我不会。”
她听着姜沉绯的回答,药箱也绑好了。这句话是开玩笑的,都能听出来。
上车后,脚放好了,但手好似脱离束缚的摆设,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姜沉绯身上的枪交给了她,很重,对方没有犹豫。不算朋友但有信任感,这是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猜不透,但当下涂南知道,很久以后她去怀念黑发尾带的淡香,不浓不淡其中还夹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是抱着你吗?”涂南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姜沉绯视线往后走,说:“随便你。”
随便这个词有很多意思,但也将涂南夹在了中间不好抉择,摩托车往前驶,她的身子因惯性往后,她直接伸手环住了姜沉绯的腰。
而在下一秒,车子猛地提速她整个人下半身好似随着风在飘动一般。涂南骑得最快也没到这个地步。
风沙勾着她的发丝,涂南只能将脸埋在姜沉绯后背,还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喊:“姜沉绯,你慢点。”
“你要是怕,就抱紧点。”
姜沉绯的声音模模糊糊,但传到涂南耳朵里的时候,涂南也没有思考就照做,她收紧了手将姜沉绯的腰圈着。
风声在耳边嘶吼,她眯着眼不敢朝着前方看。姜沉绯是真的在赶时间,摩托车飞驰过石块时抖得她心脏都疼。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说远不远,但生生折磨得涂南发丝凌乱,进了城后姜沉绯才稍微减速。
西城还算是一片完整的城市,其实摩利泇国地域不大,城市之间的路程短,西城中心地段被一条铁路横跨。
现在交通线障碍,导致物资很难进来,西城的公立医院紧缺燃料、医疗物资,社交媒体上全是呼吁声。
摩托车停在了驻扎地外,涂南下车时腿还在抖,她摘了头盔挂在手柄上,左手压着眼皮,头一直低着,另一只眼睛不停地淌着眼泪。
姜沉绯接过枪发现异样,视线就轻放在涂南泪珠上。
“我,吓到你了?”姜沉绯眼睛微眯,降低了声音,“你哭什么,不至姜。”
涂南回她:“我眼睛进沙子了。”
她听到这个回答,松了一口气,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面上很着急,她今天是收到了紧急通知。
“手放下。”姜沉绯轻捏住她的手腕,又一次碰上了涂南的创口贴,轻抚上涂南的侧脸。
涂南眼睛被风沙侵蚀得不停淌泪,姜沉绯将她的手拿开,一股气流轻钻进眼皮下,她和姜沉绯之间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近到能听见对方心口起伏的声音,凉风在燥热下钻入眼球,涂南就看着她,看着对方的注意力悉数落在自己眼内。
连空气都静止浮动,那些躲躲藏藏的含蓄,这一刻丢了,丢的连她想寻也寻不到。
姜沉绯许是注意到了靠得太近,面色带了紧张,猝然放下手,直起身清了清嗓子。
“走吧。”姜沉绯像是在用这两字缓解尴尬。
当然,尴尬的不止是她一个人,涂南也是一样,眼尾红的一片已经看不出是太阳晒得,还是因为别的。
在大门外姜沉绯缴了枪,姜沉绯的枪是自卫用的,她出了战地医院行走不注意便会被一些独立组织的人盯上。
“你是去哪儿?”涂南问她。
姜沉绯说:“收到了一份紧急援助请求。”
涂南眉目紧皱:“那怎么你一个人过来。”
“这边人手不够,马上要做一场手术。”姜沉绯说,“你来做什么?”
涂南跨上台阶,将左肩上的背包往上拉了下,回她:“递交申请书,还是为了京华医生的专栏报道,当然,我知道京华医疗队是你带队,所以还需要姜医生同意。”
姜沉绯看了她一眼,涂南故意加重的几个字像是在提醒她,她也没有为此多说什么,随后她眼神移开说:“前面左拐,主任办公室。”
“你跟我一块回去吗?”涂南在她临走前补充问道。
“手术需要很久,你回去自己小心。”姜沉绯清清淡淡地说完便折身朝另一边走去。
那个方向是维和部队a国指挥处。
算不算朋友呢?在脑海里翻遍了剧情也找不出答案,朋友这个词一旦定下了,很难再改。
涂南眼神仍旧是在她身上,放低了声音:“或者换个说法,生死之交,这个词能用吗?”
这句话听得姜沉绯眉头微蹙,动作缓慢而轻,眼睛里头连波澜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阵,姜沉绯才问:“涂南,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话?”
姜沉绯能用轻松淡然的口吻说出一些聪明的话,但这句话不够聪明,反而难以让涂南琢磨透。
涂南一头水雾问:“我怎么了?”
姜沉绯顺势收了眼神,淡淡地吸气声传来:“没什么,早点休息。”
“等等。”涂南左手抓住姜沉绯的衣服,右手则是放在衣兜里,夜里的走廊里还泛着巡逻兵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