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袍女人的发后系着一条暗青发穗,不时拍打后背,裙摆褶皱间的鹡宇鸟,翅膀扇动,翱翔九天。
  鹡宇是九黎一族的神鸟,这么多人只有她穿了。
  所以,她是谁呢?
  桑绿愈发感兴趣。“云落,附近谁家有人去世了吗?”
  云落心神也被那支队伍吸引。“没听说呢,姐,他们的棺材怎么从山上下来的?那上面又没人住。”
  “没人住吗……”桑绿喃喃自语,脚步移动,跟上了丧葬队伍。
  “哎,姐!”云落原地纠结一番,又环顾了一圈陌生的环境,苦着脸跟了上去。
  丧葬队伍走得奇快,没有负重的桑绿两人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山路不好走,四横八叉地树枝划破了两人的衣裤,好在队伍很快出了深林,走上了水泥路。
  “是姥姥村子里的吗?早知道咱们在这等着就行了。”云落心疼地拔掉衣角的勾丝,这衣服不便宜呢。
  桑绿不言语,眼睛死死盯着其中的黑红袍女人。
  从刚刚的队伍走向来看,他们姿势怪异,看似毫无规则的移动,可动作步伐、阵列方向都是以黑红袍女人为轴。
  那个女人,必然地位不凡。
  笙音止,黑红袍女人放下芦笙的一瞬,左手提住腰刃刀身,往腰后一送,右手顺势抽出鞘,尾穗被挑开,姿势大开大合,粗犷之美达到顶峰。
  铿——
  “好帅!刀还能这么抽呢!”云落惊得忘记坏掉的衣服,满目惊艳。
  若桑绿瞳孔一震,内心狂喜。
  九黎女巫!
  ——九黎一族几经战。乱,世代迁徙,族人骁勇善战,作战方式别有一番特色,你仔细观察就能区分。
  黑红袍女人虚空横劈,口中唱词。
  桑绿不敢放过一个词语,却实在听不懂她说得什么,心下失落,看来九黎方言与巫词确实是两套语言系统。
  铿——
  刃背横砍,凛冽的刃风仿佛劈砍在身上,桑绿终于感觉到冷,她打了个激灵,抱住自己取暖,抬头正对上巫者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透亮,眼仁颤动,似裹住泪,朦朦胧胧,怎么都看不清,可那朦胧之下暗藏的亮,似乎能知晓自己的一切秘密。
  桑绿心虚地偏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方才一直注视的方向响起脚步声,慢慢靠近,桑绿咚咚的心跳声不止。
  “穿上。”
  陌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疲惫,但透着檀香,有神圣之感,像天外来音,让人无法不顺从。
  桑绿迟疑了一会,披上外袍的指尖颤抖,对方似乎等不及了,红中泛白的手指拎住外袍的领口两端,仔细合实,牢牢将她封在袍中。
  “谢谢。”
  桑绿的头垂得更低了,直到听见脚步声走远,才抬头看她的背影。
  褪去外袍的女巫似幽似灵,腰身在长柄腰刀的衬托下,盈盈一握,藏不住的清冷。
  桑绿喃喃道,“她…为什么要给我衣服?”
  云落也冷得发抖,钻进袍子里。“应该是看咱俩快冻死了,这女道士还挺有善心的。”
  “可她只给了我。”
  云落仰头望了表姐一眼,弱质芊芊,我见犹怜的,不像自己,冻死了也会被说谁家的小牛犊子装死呢。“姐,你非得让我说人家看上你了吗?”
  桑绿好笑,摇头。“你回去拿衣服,我在这等你。”
  云落好说歹说,让表姐跟自己一起回去,可对方固执己见,她没法,只好先回家换衣服。
  丧葬队伍大多进入祠堂,只有一队身着深蓝刺绣对襟上衣、素黑大脚长裤的青年男性,手持弓弩,围绕祠堂外守望巡逻。
  桑绿没有再靠近,远远听着里面巫词顿挫、檀香阵阵,偶有火光溢出,怔怔出神。
  ——九黎丧葬风俗为世间罕见,可惜他们排外的很,我们所窥见的,连皮毛都算不上。
  排外吗?
  桑绿浅笑一声,攥紧了外袍领子,暖意与檀香味并存,心情愉悦。
  也不见得呢。
  不知等了多久,祠堂里的仪式结束,那巫女跨槛而出。
  桑绿疾步上前,明眸问道,“您好,能给我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有一些问题——”
  “不可以。”拒绝得干净利落。
  桑绿一怔,从没遭受过拒绝的她,一时挂不住脸,脸颊微微泛红。原以为对方能主动借出衣服,怎么也是有些好感的。
  “抱歉,是我唐突了。”
  桑绿脱下外袍还给她,巫女伸手接过,指尖相触,不似寻常女人的细腻,粗糙有力。
  习的巫术还需习武吗?
  桑绿心思飘远,耳际传来一句,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并不难听。
  “你是哪一宗的?丧葬禁穿亮色。”
  话音刚落,桑绿微红的脸涨得愈发明显,垂眸掩饰紧张。“抱…抱歉,我不是……”
  对方靠得更近了,桑绿垂下的眸子里出现了几缕头发,凌乱交错又不失美感。浓重的檀香味褪去不少,细细闻来,微苦的草药味中有某种独特的清香。
  究竟是什么香呢?
  这种香也是九黎祭祀的一部分吗?
  “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不适合出现在祭祀上。”
  味道太重……
  桑绿大脑宕机,跌宕的情绪刺激得她再也不敢看对方的脸,拔腿就跑,远远落下一句。
  “对不起!”
  第2章
  蓬松的羽绒服挡住视线,云落余光瞥见一抹湿透的绿。“姐,你怎么回来了?”
  桑绿青红相见的脸,在冷瑟的空气中隐隐飘着热气,乍一见到表妹,清醒了些,放缓脚步。“她们…差不多结束了…”
  “这么快啊。”云落抖开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桑绿的大波浪不似以往的蓬松,潮湿耷拉着,穿外套时容易压住。
  云落替她撩开发尾,猝不及防陷入一阵檀香,夹杂着微凉的苦味。“姐,你身上都是那女道士的味道!”
  桑绿勉强平复的心境又被表妹打破,恼羞成怒。“你…胡说些什么!”
  云落懵懵地看着表姐快步跑回家的背影,不就是穿人家衣服染上的吗?反应这么大是啥意思。
  云落歪头想了想,姥姥说的没错,桑姐都快被小姨逼疯了,阴晴不定的。
  莫名的女孩也抬腿往家走,低头间,地面一抹暗线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是什么?”
  ……
  农村的夜晚,本应黑得彻底,但新农村规划后,每家每户的花坛都装了暗灯,一到晚上跟蹦迪似的那么亮,老人休息得都早,夜店风格的景色寂静无人,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带着方言的对骂,更是格格不入。
  “都说了花坛里不能种菜了!村里都规划好了!”
  “你种这些花花草草有个屁用!这些竹子都要长到窗里去了,村里也没人来管,你们这帮人只管种,压根不来打理,纯是给我们找麻烦!”
  “影响村容你懂不懂?我们要评先进村的,一点集体意识都没有!”
  “哎哟哎哟,少说两句,建国,她就偷偷种点葱嘛,上面来检查就拿点草挡一挡好啦。”
  云落在窗前啧啧个不停。“桑姐,你说村里这是什么审美,非得家家户户都弄成一样的,那还有农村的样子吗?”
  桑绿用毛巾裹住头发,露出优美的颈线,坐在梳妆台前抹护肤品。“也不完全一样,每家每户都可以选方案,大体上不要太扎眼就好了。”
  “那也只有三四个选择吧,而且,不能种菜的花坛,完全就城市化了啊。”
  “三四个也是选择,不可能给太多方案,村里经费有限。对了,姥姥在后园还有三分地,你可以去种。”
  云落百无聊赖,厌厌地坐回床上。“我的法。考要是也只有三个选项就好了。”
  桑绿轻哼了一声,擦完护肤品,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还不回房?”
  “姐,我求你个事呗?”
  桑绿歪头看她,一侧的头发倾下,五指伸进发丝打理。“什么?”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姣好的侧颜上,温婉美丽,减弱了弹琴时的距离感,云落愈发亲近她。“我最近做法考题,做一个错一个,做一个错一个。我看网上有人让自己十岁弟弟做,居然有90%的正确率!”
  桑绿神色慵懒。“所以呢?”
  “帮帮忙嘛姐,帮我做一套试试,只做单选就行。”
  桑绿并不当一回事。“就算我能做全对,跟你有什么关系,考试还是你自己去考。”
  云落抱着她的手撒娇。“哎呀,你试试嘛~”
  桑绿拗不过她,拿了试卷半小时做完。
  云落看着那娟秀的英文字母,怀疑她姐压根就没看完题目,随便瞎选的。“不要敷衍了事嘛,你当在考场上那么做。”
  桑绿没有再理她,自顾坐到床上去,翻开一本厚重泛黄的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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