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落蹑手蹑脚去关门,隔绝了外界的煞气,终于敢大声说话了。“姐,小姨这样你也受得了吗?”
  桑绿掩眸。“受不了能怎么办?”
  常说学艺术的孩子更加自由,可就是这种无法具象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理解的音乐,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她,而枷锁的钥匙,被她妈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云落看着姐姐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新闻上总有研究生受不了压力跳楼,而她姐需要忍受学校和家庭两方面的高压,简直就是一个快爆炸的高压锅,平时疯一点算是解压了。“我要是你我早跑了。”
  “跑去哪?”
  “找个深山老林,窝里头不出来。反正我受不了一点压力,吃不了一点苦,而且爸爸妈妈也会养我的,多一双筷子而已嘛……”云落的话充斥着大学生的天真,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当真。
  桑绿自然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那双迷茫的漂亮眸子,似乎抓住了什么。
  深山老林么。
  云落在自己的频道上絮絮叨叨,桑绿只当话外音,迷迷糊糊进入梦境的那一刻,听见,
  “姐,你压力这么大,大姨妈还正常吗?”
  桑绿一个枕头扔在她脸上。“闭嘴!”
  第3章
  天蒙亮,暗色笼罩山林,层层叠叠的黑是房屋所在地,其中最宽的一块,在一圈房屋的正中,居高临下看,显眼无比。
  那块黑不仅地理位置正中,而且最高,同时最先迎接光明。
  天光渐渐明亮,浓黑退去,斑驳陈旧的屋侧涌出袅袅炊烟,昭示一天的开始。
  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
  “外面的柴是你昨天背回来的?”
  姜央立在灶台前,身形修长,一长溜影子直映在灶台后的墙上,屋内没开灯,窗外深蓝的天光钻了进来,暗暗的看不清面庞。
  灶台后的女孩儿脸庞映在火光中,清晰明朗,稚气未脱。“阿札玛,今天我就去学校了,我多砍一点,你能少砍一点。”
  “考不上大学,以后有的你砍的。”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不识好心的家长,又像恨铁不成钢的激励,但姜央毫无情绪,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阿札玛,读书要花好多钱,我不想读了。”女孩的脸被火光照得暖暖的,目光无神。
  “考起就上,我很有钱。”姜央未对女孩‘大逆不道’的言论生气,语气寡淡。“去拿桶。”
  女孩乖巧应声,起身拿桶,走出火光的那一刻,暖洋洋的脸不再,只剩没有表情的冷漠,生理上的稚气未脱更衬出冷漠的极端。
  某种程度上说,女孩和姜央很像。
  咕噜咕噜——铜管里的水开了。
  姜央从角落里捧出热水瓶,之所以用捧,是因为瓶子两端本来有提把,不过已经断掉了,只留下了两个小口。
  瓶口掉漆,经年的木塞中间凹了进去,黑的发黄。
  姜央拔出木塞接水,手上残留几丝木屑,随手拍了拍。
  噗噗——
  铜管放水的声音大得吓人,像是动力特别强的老式蒸汽火车,前头的力气还没用完,后头的力气就怼了上来。
  这颇具生活气息的声音,给这屋子里唯二的两个人补充了点生气。
  “车子充起电?”
  女孩肩膀上扛着一根杆子,两侧各挂了三个桶,杂技般挤进狭小的厨房门框,六个桶随意放在地上。
  “嗯,下午还得去一趟。”姜央打开了锅盖,雾气扑面而来,她微偏了偏身子,颇大的长瓢探进锅内,一捞,一大瓢流状食物从锅内捞出。
  女孩仰头看去,以煮烂的白心红薯为底,还在冒泡,萝卜块翻滚、南瓜的熏黄调色,虽是大杂脍,但色泽漂亮,香味扑鼻,一时口齿生津。
  “阿札玛,我下午不能*陪你了。”
  姜央无可无不可。“和他们结伴去,到学校了回个信。”
  “晓得了。”
  姜央舀了四五瓢,装满一个桶,六个桶刚好两个大锅的量。
  奇怪的是,平常人家的灶台通常只有两个,也只用其中一个做饭,姜央家却有三个,此时三个灶口都燃着火,照这个烧法,屋外堆积的柴火压根用不了几天。
  姜央打开第一个锅盖,是香喷喷的玉米饭,比之另两个锅内的食物,寡淡之极,一大锅铲,装进两个桶。
  “吃饭。”
  “哦。”
  简易四方小木桌,两人对坐。
  没有任何配菜,单纯的玉米饭,女孩却吃得香极了,舌头能清晰的感知到米饭上的玉米小粉粒,三两口吃完,勺子滋滋地刮着小木桶壁,刮得连碗都不用洗的程度。
  “阿札玛,好香哦,好久没吃的这么舒服了。”
  姜央吃相端正,无所谓好吃不好吃,但消灭玉米放的速度不比女孩慢多少。“下次我磨点玉米粉,送去学校。”
  “不要,多累人。”
  女孩的学校远在山寨之外,小初高挤在一块,生源少得可怜,老师更是身兼数职,不像城市里的正规学校,维持这么一座简陋乡村学校的运作,很多规矩都是弹性的。
  因此,三餐饭可以拿钱买,也可以用瓜果蔬菜抵。
  一学期的玉米粉,阿札玛得磨到什么时候去。
  姜央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勉强。
  女孩见她吃好了,收拾桌上的桶筷,放进锅里,水温刚刚好,洗碗去油最合适了。
  虽然桶里几乎没有油水。
  姜央出了厨房,往左边而去,进了中堂,在堂中供桌上上了三柱香。
  香坛左右摆着十数个小人罐子。罐子有小臂那么长,里外两层结构,形状大小不一,新旧程度也不一。
  里层是漆黑筒状,外层银丝镂空,两层并不贴合,有一指的留白。
  姜央小心在罐子缝隙中擦来擦去,洁白的拭布上,没有灰尘,只有一摊又一摊的粘液。
  片刻,女孩也进了中堂,洗完桶筷的手不是干净的,而是满手鲜红,尤其是手腕那处,血液凝成块状。“我来吧。”
  姜央没应声,默默擦着罐子。
  中堂的正中位置偏左侧有一根柱子,柱子右下角,端立一个黄铜坛子,陈旧褪色,看起来也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了。
  女孩闭目蹲坐在地上,口中的巫词不断,打开黄铜坛子,双手伸了进去。
  坛子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灰色各不相同,偶尔有凝结的灰块,忽然,灰下凸起条形的隆起,隐隐蠕动。
  女孩五官抽搐,十指一动不动地按在坛子中。
  直至灰烬重新恢复平静,女孩冷漠的脸也变得红润有生气起来。
  女孩起身净手,勾起桌上的狼纹布包带子,脱了鞋,将鞋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赤脚走出门。“阿札玛,我走了。”
  “拿上钱。”姜央从外衣口袋中摸出一封白纸信封,拆开包装,抽出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她。
  女孩伸手接过,只觉得这百元大钞新得扎人,边缘锋利,哪怕自己的手上全是老茧,也会被划得有点疼。
  “多了。”
  “你们人多,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女孩也不扭捏,将钱夹在书本里,塞进书包,出了门,粗糙干净的脚,很快就粘上了松软泥土,她回过头,看向姜央,摆了摆手。
  女孩身手矫健,在崎岖的山地上如履平地,几番腾越就不见了人影。
  姜央上了二楼,倚在栏杆上远远望着。
  远处的河流岸边,几个小萝卜头聚集在一起,等女孩汇入其中,一堆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赤脚趟着河过去。
  彻底消失在岸边。
  两层木屋只剩姜央一个人,清灰冷灶,很是凄凉。
  阳光洒在对岸的芦苇上,暖阳刚刚触及芦苇尖尖,冷清的身子动了。
  吭哧吭哧——隐隐约约的声音藏在山林中。
  姜央手持一根长棍,棍子上端有一个脑袋大的瓢,底端触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土路上留下一个个均匀的圆坑。
  她的肩膀垫着一块麻布,麻布上头缓冲了竹竿的压力,竹竿两头各挂着两个大桶,压得竿子弯曲,要断不断的。
  姜央身子挺拔,在竹竿的压迫下,背脊也难免弯了些许,每走一段路,过于沉重的压力迫就会使她换一边。
  此时屏息憋气,手堵两端木桶,双腿下沉,迅速往上一抛,竹竿就从左边换到了右边的肩膀,幅度很大,可四个大桶挂着的位置没有移动分毫。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修为,功力深厚。
  到了一块空地。
  山林里面很少会有干净的空地。这里与其说是空地,其实更像是由于生物在上面活动的次数太多了,磨去了植物的痕迹。
  稀疏的草零星分布,干瘪瘪的。
  空地中央横着一条巨长的石槽,食槽外侧的底部有青苔攀附,食槽内却干干净净的。
  姜央放下木桶,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后两指弯曲,放入口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