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一犹豫,又传达给姜央一个不好的讯息。
  叮——
  桌子上多了一个盘子,盛了四个淡黄色的大馒头,还盛了极不情愿的怨念。“这个给你吃,没有别的了,吃完真的要开始学习了。”
  比拳头还大的馒头。
  桑绿被震惊到麻木,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忽然想哭,她刚刚想起来……
  她还没刷牙!!!!
  第12章
  扑通——
  木桶摔进井里,吃了一桶水,被姜央嘎吱嘎吱拉上来。
  桑绿看进井里,水面波纹起伏,漾出她破碎的影子,一股粘腻的湿气扑上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难受。“姜老师,这井有多深?”
  “好几个人那么深。”
  “……在外面,我们说水深都是按米。”
  姜央俯在井上,全靠一身蛮力拉水桶,双手拉绳的间隔很大,看起来肩膀晃晃悠悠,仿佛一个不稳就会扎下去。
  “阿扎玛说,以前坏蛋都要扔进井里,坏人太多了,一人叠着一人,就会满出来,所以井里的怨气很大,小孩子不能到这里玩……唔……用你们外面人的话说,这就是死。刑。”
  井口响起姜央的回声,‘死刑’二字巡回放大,坠着湿气,音调沉闷,被拖进幽暗的井底。
  桑绿理智上觉得荒唐,心底却有些发慌。“人喝的井水,怎么能拿来淹死人,不怕得病?”
  “阿扎玛说,以前不用井水喝,这井是八角井,又叫“八卦井”,是用来镇魂的,防止恶鬼爬出来,索活人性命。”
  桑绿探眼看去,有棱有角的黑石井,确实是八角没错。
  咚——回音骤然上涌
  几滴水溅上井沿,透着石质的黑色,一只血红色的手攀在井口。
  桑绿吓了一跳,背脊泛寒,连忙后退。
  “嗤,你胆子真小。”姜央右臂一拉,将撞到井口的水桶提了上来。
  水桶湿漉漉的,把手两端各有一个外翻的蟠螭头,状似人手,刚刚撞在井沿,错觉下,像是有东西爬了上来。
  井口狭窄,幽幽敞着不明不白的味道,有些瘆人。桑绿站得稍稍远了一些。“这八卦井镇魂到底是真是假?你故意吓唬我?”
  “是真的,阿扎玛说最近一次的封印也已经过了百年,鬼魂早已消散,不用怕。”
  姜央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洗漱。”
  桑绿不自在的绕过井口。“既然是恶鬼,只过百年就这么轻易消散了?”
  “阿扎玛说,能经受百年封印的魂魄,已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什么样的才算十恶不赦?”
  “阿扎玛觉得他十恶不赦,那就是十恶不赦。”
  “巫山审判的权力,都由你们巫女掌控?”
  “是,阿扎玛死了,就轮到我了。”姜央眸子幽暗,看向桑绿时,翻滚着危险的渴望。
  桑绿垂眸思索,心情沉重,九黎女巫的权力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姜老师,在学习法律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你的基础情况,然后才能针对性的讲解。”
  姜央倒水进脸盆。“什么是基础情况?”
  “我出一张纸卷,你认真答题就好。”
  脸盆是木制的,水呈现的也是木头的颜色,桑绿微眯着眼,荡漾的水面有些泛红,像冲淡的血。“你一定要诚信作答,不能撒谎。”
  姜央积极点头。“我从不撒谎,谁撒谎就把谁扔进井里。”
  倒也…不必下这么毒的誓。
  桑绿犹豫着将手伸进水盆,意料之外,是暖的。
  怨气大的井水还有保温的功能吗?
  一块毛巾扑在桑绿脸上。“唔……”
  姜央语气急迫。“快洗,洗完要了解基础情况。”
  中堂一侧,藤曼书柜角落,挂着一面铜镜,铜镜的正面结成了锈石,无法照出人脸,镜缘一圈的雕刻纹路也看不太出来,从款式和磨损度来看,少说百年起步。
  桑绿靠墙坐着,频频瞥向那枚镜子,状若无意地问,“姜老师,这枚镜子挂在这里,是辟邪吗?”
  姜央埋头写卷子,头也不抬。“挂着好看。”
  好看吗?
  镜面腐蚀成一坨,要不是那块镜背的枢纽还像点样子,谁能想到是镜子。
  桑绿撒谎面不改色,循循善诱。“是挺好看的,它是祖传的吗?还是……从哪里捡来的?”
  “你好烦人,我都写错了。”姜央不耐烦,拿着光秃秃的、只剩一半的水笔笔芯重重划去错字的地方,像划去谁的生命。
  桑绿噤声,心里暗骂,真是个单线程脑子。
  好一会,姜央捧起写好的卷子,郑重递给桑绿。“桑老师,我写好了。”
  桑绿惊讶,也郑重地双手接过。
  这九黎女巫,还挺尊师重道。
  但,这份尊师重道,一般人承受不起。
  桑绿批改完姜央的卷子,沉默了许久。
  姜央坐在小凳子上,双腿并拢,少见的乖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小破本子,立在胸前。“好了么?”
  桑绿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理清思路。她藏了私心,用小江和小羊代入案例,其中潜藏的含义,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题目1:小江与小羊上山挖掘古墓,偷拿其中的文物回家,该定什么罪?
  盗墓罪。
  题目2:执法人员要求他们返还文物,却被打伤,该定什么罪?
  妨害公。务罪或者袭。警罪。
  到这里还算正常。
  题目3:小江和小羊会受到什么惩罚?
  把小江关在鸡圈里,没收他的违法所得。
  把小羊煮了。
  桑绿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要把小江关在鸡圈里?”
  至于小羊,是她没说清楚,煮了就煮了吧…
  姜央摇头晃脑,像是背书般。“盗掘……古墓葬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桑绿很是惊讶,她虽然不确定姜央背的法条是不是正确,但听起来很专业,云落一个科班出身的法学生都不一定能背出完整的法条,姜央竟能做到。
  可这也不对,如此高的法律素养,又怎么能答出关鸡圈这么荒唐的答案。
  “你……你知道什么是徒刑吗?”
  “关起来。”
  桑绿声音高了一些。“所以你觉得把人关在鸡圈里就是徒刑?”
  “不对吗?”
  “当然不对,他犯了罪,应该关进监狱。”
  “监狱是什么样的?”
  桑绿没去过监狱,用尽常识形容。“四四方方的、有铁栏杆……”
  桑绿越形容越不对劲,姜央家的鸡圈也是有栏杆的,并且四四方方。“反正不能像鸡圈那么脏,要像一个人住的样子,犯人也是有人权的。”
  姜央被反驳没有生气,反而记下笔记。“你说得真好。”
  桑绿瞥见她的笔记,‘要打扫鸡圈,像一个人住的样子。’
  大脑宕机。
  什么东西!!
  桑绿疯狂思考该怎么阻止对方危险的行为,余光敏锐地抓住姜央嘴边的一抹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非法拘。禁罪,不是吗?”
  姜央微笑。“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桑绿有些看不透她。“为什么知法犯法?你没有权力拘。禁他人。”
  “那谁有权力拘。禁他人?监狱?它凭什么?”姜央语气并不激烈,带着轻飘飘的疑惑,似乎只是单纯的谈论学术问题。
  可桑绿抓住了那疑惑下暗藏的底层逻辑,姜央在质疑一国法律的根本,外面三岁孩子都深信不疑的事情,姜央却懵懂至此!
  桑绿怔然,小心斟酌措辞。“谁都没有权力拘。禁一个人,监狱是代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关押罪犯,以消除其危害性,它是正义的。”
  姜央眉眼舒展,冷不丁笑了。“刚好,在巫山,我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代表。”
  “我是正义的。”
  又让她逻辑自洽了!!!
  姜央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黑亮的眼睛,干净得纯粹。
  桑绿萎靡地靠在藤曼上,苍白的脸色,心累得纯粹。
  ……
  “你现在就要走吗?”
  桑绿的手搭在三轮车没了镜片的左后视镜上,一副挽留的模样,心里催促着她快走。
  “嗯,老刀家的椎猪仪式。”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太阳照到芦苇根的时候。”
  桑绿看向院子外的芦苇丛,茎秆弯曲,阳光照在它的二分之一处。“你用这个看时间?”
  姜央不可置否,拂开她的手,启动车子。
  桑绿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动作,满心都是中堂里那把古韵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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