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了吃饭时间,厨房的烟囱吹出一坨一坨黑灰色的烟。
咚咚咚——
菜刀砍在木墩上,声音并不清脆,像木桶砸进水井那一瞬间的闷声。
桑绿每次洗漱打水,都对这个声音很困扰,闷声意味着水桶没有斜入水面,而是底部与水面紧贴,一旦造成这个局面,她力气小,很难将水桶斜过来装水,大多时候都得忙出一身汗才能勉强装入半桶水。
更别说,大白天*的没热水,只能打井水洗去沾上的尿液,方才打了无数次桶水,差点把脸洗去一层皮,现在脸上身上又疼又凉又累。
咚咚咚——
这声音听着真累。
桑绿瘫在灶台后的柴上,忽略那点刺挠,还是蛮舒服的。
几次帮忙起火,桑绿手法渐渐熟练,没一会儿,将里面的两个火口都点燃了,三个火口一起燃烧,其中有两个是给两头乌做饭。
先前满满一墙壁的柴少了一大半,桑绿几下子往火口囫囵一塞,肉眼可见地又少了一些。
细柴更容易燃烧,但不经烧,一会就没了,桑绿又塞进去不少细柴,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刚好到半躺着的程度。
桑绿躺下试了试,舒服地叹息。“等会喂猪,我能不去吗?”
“为什么?我的猪猪们很喜欢你。”
“……我有点承受不起这样的喜欢。”
姜央不勉强。“那你下次再去吧。”
桑绿逃过一劫。“姜老师,今天我只问了一个问题,还应该有一个。”
两口大锅装满水,隐隐冒出热气,最旁边人吃的锅只蓄了一点点水,已经有点沸腾了。
姜央一刀将切好的碎瓜推到一旁,刀刮着木墩发出摩擦的滋滋声。“你说。”
桑绿被这个声音刺激得起鸡皮疙瘩,她起身走到姜央身旁。“我来切吧。”
“火生起来了?”
“生起来了。”
“这个不好玩,下次教你别的。”姜央加快速度,将菜刀挥出残影,眨眼睛一根节瓜就尸骨无存了,她动作干净利落,很有观赏性,抵消了许多声音的刺耳。
桑绿倒也没再坚持,静静看她切,一句话在嗓子里绕个百转千回。“嗯……中堂的那枚铜镜,是哪里来的?”
“铜镜?”姜央想了好一会儿。“哦,阿扎玛拿回家的。”
拿这个词很灵性,桑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也就是说这枚铜镜不存在祖传的可能性,很有可能是当年从考古队手中抢走的……
“她什么时候拿回家的呢?”
姜央目露回忆,伸手虚空比划了一下。“在我这么高的时候。”
桑绿:“……大概几岁?能不能具体一点?”
咔咔——
姜央思考了两根节瓜的时间。“嗯……好像是一年级下册。”
桑绿:……好吧,至少能估摸出时间。
“你还记得那天寨子里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的阿扎玛突然就拿回了铜镜?多细微的细节都可以。”
姜央使劲回忆,眉头扭曲。“那天下大雨,天很黑,屋子外面很吵,叽里呱啦的吵,像是在打架,有人叫阿札玛出去,我也想跟着,可阿札玛让我在家里呆着。”
在打架?
——当年上去不少警察,全都被他们打下来了。
桑绿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家里呆着了。”
桑绿:“……”
虽然有些失望,但姜央那时候毕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指望着她做什么呢?
“后来她就直接拿回了铜镜?”
姜央摇头。“外面越来越吵,我有点担心阿札玛,就去找她了。”
桑绿发现姜央真是个讲故事的好苗子,每句话都精准地停顿在转折处,她面带微笑示意她继续说。
“我一出门就往打架的地方跑,看见阿札玛和阿舅他们在和一群绿衣服的人打架。”
桑绿心里一咯噔。“绿衣服?”
“对,他们都有一个大电筒,故意晃我的眼睛,我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穿的绿衣服,有人拿着枪,有人拿着棍子,凶神恶煞的,长得很丑。”
——老曲的腿被打断,直接就扔到山下了,几十个警察上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姥爷是老一辈的警察,早年的警察制服确实是绿色的,难道真的是跟警察打起来了?
桑绿再一次刷新了对巫山彪悍民风的认知。“他们有枪,你们还敢打他们?”
姜央不以为意。“阿札玛也有枪。”
桑绿惊诧。“哪来的?”
“阿扎玛会做。”
桑绿已经被震惊麻了。“她不会留给你了吧。”
姜央笑而不语,可眉目间的骄傲炫耀已经透露了事实。
你在骄傲些什么啊,私藏这东西犯法的!
成天跟这个人呆在一起,自己迟早也会涉嫌犯罪的吧。
桑绿心累到极点。“然后呢?说铜镜的事。”
“我冲过去消灭那群丑东西,被阿札玛拎走了,她给了我一个箱子,让我藏起来。”
“什么箱子?”
“就装那枚铜镜的箱子,上面都是土,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装铜镜的箱子,不也是文物?
桑绿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箱子呢?”
“阿札玛嫌它占地方,用来做刀把了,你今天还用过呢。”
桑绿面色的情绪骤然凝滞,视线一下子就精准定位到了那把小弯刀,微凉的鹡宇鸟刀把满是瓜藤汁水的颜色。
完了。
第20章
……
大山没有夜经济,天黑得早,入睡也早。
桑绿适应了几天,头两天鼻血流不停,半夜好似总有鬼影晃来晃去,后面也渐渐睡沉了,但入睡后耳边的鸣声不断,不至于讨厌,有些像森林下暴雨时的白噪音,又像是缠绕佛寺的梵音,置身其中,心神安宁得仿佛……被超度。
每天醒来都有一种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感觉呢。
今儿一睁眼,打开窗,迎着清新的凉风,好不舒服。
桑绿眺望远处芦苇,懒懒伸个腰,阳光恰好照在芦苇尖尖上。
吱呀——
寂静的院落迎来它的主人,姜央穿着青黑色的束脚裤,同色系的窄袖对襟衣,袖口还用布条绑着,干净利落。
桑绿看了眼手机,正巧六点整。“早呀,姜老师。”
姜央讶异。“你今天醒得好早。”
“生物钟调过来了。”
桑绿只披着外套,风撩动衣襟,漏出白嫩的肌肤,她盈盈笑着,“你去哪儿?喂猪吗?”
姜央却拧着眉,几步走到窗边,正经端详着她的脸。
桑绿被看得拘谨,拢了拢衣服。“怎……怎么了?”
姜央不语,两指挑开桑绿的外套,手指直接按在她的大臂上,有些重。
桑绿内里只有一件纯白吊带,内衣都没穿,粗糙的手指刮擦在皮肤上,立马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拍下姜央的手。“你的手好凉。”
姜央没说什么,晃了晃右手的柴刀。“去砍柴。”
桑绿不解。“你昨天不也去了?”
作为新晋的烧火女工,厨房里堆成一面墙的柴,每天的损耗和增添,桑绿再清楚不过了,姜央不是每天都捡柴的,但她明显感觉最近几天上山的频率高了。
“我前天也去了。”
桑绿眉眼挑起,恍然想起自己大手大脚的塞柴,导致厨房木柴消耗巨大,她有些不好意思。“等等我,我也去!”
姜央看了眼日头,朝桑绿点点头。“你先换衣服。”
桑绿怕耽误姜央的时间,只简单洗漱一番,护肤品一个没用,揣着一瓶防晒就出门了。“我准备好了。”
院落没人,厨房倒是飘出烟气。
桑绿奇怪,这也不是吃饭的点啊,扑一进入厨房,一碗绿色的汤水怼在自己面前。
“先把这个喝了。”姜央身量高,碗也举得高,直接怼在桑绿的唇边,带着你不喝就硬灌的强势,桑绿耳边莫名响起一句千古名句:大郎,该喝药了。
汤药色泽漂亮,但飘散的味道有些难以言喻,有种很臭的豆子味。
“这是药?”桑绿倒是不排斥,毕竟姥姥的凉苦茶也喝了不少。
“好喝的。”姜央漆黑的眸子里天生有一朵光亮,时而颤动,时而凝注,这会儿定定凝在桑绿身上,莫名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好像是……哄?
桑绿有些不确定,但又为这微小的可能性感到不寻常的欣喜。
她接过瓷碗,抿了两口,口感清甜,没有药味。
“我就说好喝吧。”
桑绿笑笑,唇边抹了一圈青绿色,随后一饮而尽,甜味有些过头了。“我想喝水。”
姜央解下腰间的水葫芦,食指一拨,褪去葫芦盖,给她。
桑绿轻嗅了嗅瓶口,淡淡的蜂蜜清香,又带着草药的微涩感,很是好闻,她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甜味瞬间就被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