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怕什么。”
  姜央取下腰后的刀,自身后抱住桑绿,给予她支撑的力量,牵着她的手握住刀把,高高举起。“除非自愿,太阳是不会坠崖的。”
  桑绿似乎又回到了初见姜央的时候,响在耳畔的声音,远得像天外来音,充满神性,蛊惑着信徒。
  “杀了让你害怕的东西。”
  暗色的天空下,刀尖泛着刺骨寒意,直直朝男人的脖颈而去。
  我害怕的东西?
  桑绿的心裂开了一条从未有过的缝隙,缝隙细微阴暗,她趴在缝隙口上,竭力往里面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可什么都看不清。
  无论如何都差一点。
  差那么一点点。
  丑陋的男人在缝隙中一闪而过,翻滚出深藏许久的东西来。
  姜央包裹她的手松开些,以至桑绿完全掌控苗刀。
  缝隙的口子越来越大,从未有过的情绪从里面跃出来,撕扯她的理智。
  那二十多年来,被一纸符印封存的东西。
  渐渐露出它的真面目。
  桑绿紧紧握着苗刀,额前的血红唇印在阳光下发亮,肩上残留的荆棘在举刀的瞬间张扬开,像只冲破封印爬出地狱的鬼魅。“去死!”
  刀尖快速落下。
  “啊!!!杀..人了!!”装死的男人一个轱辘爬起来,跑了。
  桑绿的刀插在地上,喘息不已,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体会到了那缕前所未有的爽快。
  刚刚那一刀,她捅死了规训,捅死了压迫,捅死了纠缠自己20多年的桎梏。
  什么天赋!
  什么论文!
  什么不许弹错音!
  什么历来都是如此!
  统统去死!
  母亲,就可以掌控女儿的一生吗!
  我不要!
  今后,我要走自己的路!!!
  桑绿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血色唇印在战栗,明媚的脸上透出神经质的癫狂。
  她转头,努力扼制自己的疯狂,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姜央,我现在…是一个合格的太阳吗?”
  姜央凝视她许久,忽而笑了。“再喝两剂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桑绿怔愣,迟钝地发现,手中的刀竟然是未开刃的。
  第36章
  “阿婆,又躺着呢?”
  乐清接连几天下班都往石桥逛,老太一开始视她为空气,现在也能给个翻白眼的反应了。
  乐清见怪不怪,一屁股坐在老太旁边,腰眼立刻就被狠戳了一下,疼得跳了起来。“哎哟!”
  老太警惕地看向乐清的方向,浑浊的眼睛没有聚焦,怪吓人的。她一言不发,小心收拾自己的大麻袋。
  这老太太,还挺有劲儿。
  乐清捂着腰,赔笑。“阿婆你那是什么?我买个新的给你。”
  老太不回话,防贼似的打开麻袋一个小口,刚刚好一个拳头的缝隙,掏了好一会,摸出一个破塑料袋,一股子浓重的食物的味道,应该放了很久,很不好闻。
  乐清醒了醒鼻子,撇了一眼,一团绿油油黏糊糊的东西粘在塑料袋上。
  什么东西啊,怪恶心的。
  老太腾开塑料口,张口就啃,乐清的胃抽搐了一下。
  “咳咳,之前桥洞下的工人,都去了关爱之家,那里可以提供床位,又有吃的和热水,不用花几个钱,您怎么不去呢?睡在这多难受啊。”
  咕噜咕噜——
  老太拧开塑料瓶喝水,瓶身褶皱,像被人踩扁又吹起来的模样,里面的水也有些浑浊的沉积。
  乐清皱眉,拿出自己刚买的矿泉水给她。“阿婆,你要有困难可以和我说,多个人多条办法不是?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干过十年警察,见不得人受委屈吃苦头。”
  老太斑驳褶皱的手瞬间收紧,塑料瓶撕拉乱响,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吞咽声。
  乐清依在石壁上,两腿一瘫,右手边是生锈破烂的施工废地,左手边是石骨林立的断崖,身处其中,有种仍在边境的荒芜感,一时感概。
  “我姥爷也是警察,小时候看他穿警服,哦,那时候的警服还是绿的,更像个军..人,老帅了,可惜他死得早,没能看见我穿警服的样子,如果他还活着,也有您这个岁数了…”
  老太牙齿咀嚼得咔咔响。
  乐清抹了抹眼角,鼻音很重,要哭出来似的。
  “我姥爷走得早,我姥姥一大把年纪了,也是孤苦伶仃的,天天把药当饭吃,走一步喘两口气,我一想着有一天她受了委屈,没人帮着,天天搁桥洞底下睡…咳咳…”
  “我真受不了!阿婆,你就当我是你亲孙女,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你不说,你想想你的子女,他们看见了得多心疼啊。”
  “&%$”含糊苍老的口音。
  乐清一愣,随即大喜,对方终于开口说话了。“您说什么?”
  黎晓星趴在石桥边看,抻着个大脑袋,石桥一侧与石壁相连,有明显的踩踏痕迹,但几乎与地面垂直,爬下去还是有几分危险性的。
  刚刚书..记就是从这下去的吗?
  “喂!”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晓星忙转过头,“书记,你啥时候上来的?”
  乐清眼眶泛红,不停揉弄眼睛。“上车,回去了。”
  “哦哦。”
  两人上了车,晓星抽了两张纸给后座。“书记,用手揉越揉越疼的。”
  乐清接过纸,轻轻覆在眼睛。“这眼药水太刺激了,滴几滴眼泪就流个不停,你不会买到过期的吧?”
  “怎么会,这可不便宜。”
  车子驶离石桥,后座没有再揪着眼药水不放,只有簌簌的纸巾擦拭声。
  黎晓星看了一眼后视镜,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书记,现在单位里气氛很凝重啊,一个部门的人都多多少少背了处分……会不会太重了哦。”
  纸巾覆盖住了乐清大半张脸,看不见她的表情,晓星试探着。“清姐,咱们树敌太多,之后工作也不好开展嘛。”
  “你觉得该怎么做?”乐清语气平淡,没了石桥下那丰富的情绪。
  黎晓星一听就知道她不高兴了。“我觉得你做得对,我的意思是现在回单位看见他们也心烦,说不定还得给您上眼药,不如回家去。”
  乐清盖在脸上的纸扑腾了两下,笑了。“你比你哥有眼力见。”
  黎晓星嘿嘿笑了声,方向盘一转,往之江省边界而去。
  路途颠簸,车厢平静,黎晓星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怎么都不得劲,单位那堆人不敢针对乐清,但明里暗里都给他找事。
  “晓星啊。”
  “哎哎!”
  “一个部门不作为,就会有几十个工农流浪在石桥下,你猜这条千疮百孔的路。”乐清看向车窗外。
  “会牵扯多少人…”
  彩色五层小楼,乐清推开大门。
  铿——
  乐清脸侧划过一道劲风,身子一仰,木剑砍在门框上。“姥姥,就算是木头,打在脸上也是很痛的。”
  “那是你缺乏锻炼,我年轻的时候,真刀砍在身上都不疼。”
  乐清口中一身病痛的姥姥满头银发,脸色红润,虽不及年轻人的青春光泽,但比年轻人更显挺拔精神。
  每天雷打不动十公里的乐清,脸色还不如她健康。“老说大话,你咋不说挨了枪..子还能跑呢。”
  “那可不,老娘健步如飞!”
  乐清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始喝酒就吹牛。
  老太太对照着视频里慢比乌龟的剑法。“你抽空把你那方子的药抓了,你看云落都苗条多了,我早说了喝那些个减肥药没有用,肯定是生病才胖成那样,你们偏不信。”
  “那女巫还能比医生厉害?别喝出毛病来。”
  “啧!你看你小姨,她那嗓子怎么医都医不好,好说歹说让她按阿扎的方子去抓药吃,这几天不就好多了?”
  乐清不信。“小姨本来不就是咳一阵儿,停一阵儿的。”
  “那你别喝,早死早埋了,说不定我还能送你一程。”
  姥姥最近也在喝那巫女留的方子,现在的精神头倒真像是能砍刀冲锋的。
  乐清将信将疑。“云落呢?”
  “谁知道,天天说学习学习,屁股挨不住一会,这怎么能考得上。”老太太做了个收势动作。
  “你呀,抽空管管她,她爸妈都是不长心的,眼看就要毕业了,一点打算都没有怎么行。”
  这也没见你管啊!
  乐清心里叹了口气,单位一堆破事,家里也糟心,就逮着她一个人薅。“行,吃完饭我就去找她。”
  祖孙二人边说边往堂屋走。
  进了堂屋,便见一厚重的黑木供桌,香坛袅袅,供桌正中间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穿着灰暗的绿色制服,旁边的神位牌上写着名字:云木。
  乐清上了三柱香,鞠躬,又擦了擦陈旧骨灰盒,然后才到饭桌边坐下。
  “来点?”老太太挖开黄酒的封泥,浓香的酒味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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