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养尊处优的桑绿想象不出那样的苦。“那她精神状态怎么样?”
  “阿红说,她现在很自由,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两个娃娃都健健康康的,闲下来,还能做做蜡染。”
  没有被家暴男压榨,日子总归是舒坦些。
  桑绿没先前那么义愤填膺了。“等两个孩子大些就好了,苦日子总会熬过头的。”
  “是,她女儿已经五岁了,能帮忙照顾弟弟,她也轻松了许多。”梅姐嘴上说着,眼睛却含了别的情绪。
  “那…那还需要什么吗?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一句话戳中梅姐,她直截了当地输出。“请你帮她回巫山。”
  桑绿怔住,指了指自己。“我?”
  “是。”
  桑绿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太丑陋了,你还是得找外面那个绝世美女。”
  桑绿对巫山的土地..分配一无所知,她还是个被寨老点名要赶出去的外地人,别到时候古墓的位置没摸到,人已经被寨老劈成两块了。
  那道长十五米的钢刀,就是先跑十米也来不及啊!
  梅姐不放弃。“桑桑,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理由?”
  “寨子里没人敢骂阿札,你刚刚骂她,她都没有说什么。”
  我那不算骂人啊!
  桑绿欲哭无泪,不过是语气重了点,稍微反驳了一下,就已经上升到骂的程度了吗?姜央在寨子里究竟过的什么神仙日子,就是当皇帝还有大臣制衡呢。“我……”
  梅姐脸上浮出失望之色。“桑桑,我们是同类人,我们都经历过被人嫌弃、被人远离的过去,你现在有能力做到,为什么不肯尝试一下呢?阿札没有错,可阿红也没有错!”
  桑被人嫌弃被人远离绿:“……那谁错了?”
  “阿红只是想证明巫山人不靠悬崖也能活下去,她只是想给像我们这样先天不足的人开出一条路来,让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就这么窝囊地过完一生!”
  “阿红是巫山手艺最好的蜡染人,她硬要去封寨落户,也是想自己做出些东西来,可惜,她没能遇上个好人。”
  “自由选择的权利…”
  桑绿喃喃自语,她自己又何曾抓到过这么珍贵的东西。“想要自由一定会付出代价,也许,这就是阿红的代价。”
  梅姐字字泣血。“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了,为什么连进祖坟的权利也要被剥夺,这不公平!!!”
  桑绿越听越模糊。“这关祖坟什么事?”
  “阿红在巫山和封寨没田没屋,就是没有根的人,寨子里每人都有一颗登记在册的枫树,今年属于她的那颗就会被抹去,以后等她死了,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阿札也不会帮她招魂的!”
  ——天晴站树梢,暗了进树根,两者不可顾,魂魄始无入。
  枫树是灵魂的载体。
  在许多人眼中,进祖坟=迷信,鬼神之说就是个荒诞无稽的笑话,活人追求死后的事,不过是把贪图荣华富贵的臆想带给虚无冥界。
  可桑绿明白,巫山人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信仰枫树的九黎一族,颠沛流离的九黎一族,唯有靠着枫树的载体,才能与已故的先人团聚。
  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的亲人,那些因为生活窘迫而翻山越岭就此不归的亲人,只能靠这么唯一一条途径,才能重回故乡,见到自己的血亲。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千年不变。
  桑绿为九黎文化着迷,同样,也能感同身受。“我能做什么?”
  梅姐一改扭捏温顺之色,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气魄。“月底的鼓社节,阿札和寨老会统一议事,阿红的枫树标记也是其中一项,如果在那之前能改变阿札的想法,阿红以后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桑绿:“我尽力试试。”
  梅姐松了一口气,似乎只要桑绿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她又腼腆地笑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什么?”
  “幸运屋的油姨妈已经很老了,如果可以,我想顶替她。”
  又是幸运屋。
  “为什么你自己不和姜央说?”
  “阿札不会选我的,我身体弱小,不能做孩子们的榜样。”
  桑绿也听过几嘴幸运屋,像个看孩子和老人的地方,没想到居然这么抢手。“你想要赚钱补贴家用?”
  梅姐摇头。“幸运屋的阿婆都是阿札任命,没有钱拿的。”
  姜央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怎么全世界都在给她义务劳动!
  桑绿大为不解。“那你这又是图什么,带洪洪一个还不够辛苦吗?”
  “如你,如我,如阿红这般的孩子,一直都存在着,他们在幸运屋里也会经历我们曾经的痛苦,被疏远、被歧视,永远抬不起头,我想当阿婆,告诉他们,生来弱小并没有错。”
  ——生来弱小并没有错。
  桑绿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依旧在回响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寨子里的女人,哪怕如梅姐那般娇小温顺,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她们敢于改变自己,敢于改变现状,敢于在强权的巫女手下,血肉模糊地挣扎出属于自己的路。
  她们所向往的,绝不是独善其身的自由。
  只是,真的能改变得了吗?
  第41章
  姜央一个人走在前头,桑绿加快了步伐,刚拉进一点距离,姜央两个大步,又远了。
  如此反复几次,依旧只能不近不远地跟着,桑绿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那声‘闭嘴’确实如梅姐所说,已经属于‘骂人’的范畴了。
  桑绿暗暗叹了口气,这么玻璃心的性子,别说同意阿红回巫山,就是现在跟她并肩都困难,还是循序渐进吧。“姜央,走慢点~”
  没理。
  桑绿手里的酒坛剧烈晃荡了一下,嘴里隐隐透出一丝压抑的痛呼,极细微,却又装什么事都没有,让人一听就心生不忍。“姜央,路好黑,我看不清。”
  前方的背影停了。
  有效果!
  桑绿咬着下唇,红唇的血色褪去,脚步也飘忽起来,酒坛的晃荡声更加明显了,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虚弱中带着颤抖。“我背上好像湿湿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姜央果断回过身,大步朝桑绿走来。
  桑绿暗哼一声,掩下的眸子闪过狡黠之色。
  一只厚茧粗糙的手握住桑绿的手腕,想替她接过沉重的酒坛,桑绿欲拒还迎。“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晃散了,酒味都跑了。”
  桑绿表情凝滞一瞬,这家伙只是嘴硬心软罢了,她一直都这样,不过桑绿没再坚持,迅速交接过酒坛,许是心底也明白这种猜测的正确率恐怕不达百分之一。“谢谢。”
  姜央一手一坛酒,手腕微微外翻,行走间既不会碰到大腿,也不会转圈晃荡,稳稳当当地走在田埂上,巴掌大的田埂路只能走猫步。
  农田、野草、晚风、两坛酒,硬是被姜央走出t台的美感。
  那种天然的自信和松弛感,还有不顾身后人死活的速度,真是让桑绿又爱又恨。
  天色黑蓝,没有完全黑透,但桑绿也无法放松走田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毕竟,一步踏错,她就会摔进高度落差一米多的…下一个田地。
  如果运气好,摔到菜地里,磕碎几个瓜赔钱,如果运气不好,下面正好是一桶…混合物,那真是洗几天几夜的澡都洗不干净了。
  好在,此刻的姜央似乎情商上线,放慢了脚步,速度慢得足以让桑绿贴上她的后背。
  晚风撩动姜央的外袍,流水般抚过桑绿的手,桑绿顺势一握,潺潺纱衣的柔润也顺着掌心流淌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熨帖和温柔,手上有了牵引力,也没那么害怕掉进田里了。
  姜央身后的衣服被扯着,走路越发小心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小心翼翼的试探。“嗯…我帮你提了这么久,你得分我一半~”
  什么分一半?
  桑绿心头的那点疑惑还没凝聚起来,看了一眼她稍稍提起的、属于自己的酒坛子,气笑了。
  她松开姜央的衣服,生怕这点借力也会被要求回报。“那你还我,我自己拿!”
  姜央不肯。“你背痛,我帮你拿。”
  “背痛是被你气的!”桑绿真是开了眼,头一次碰到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本对那坛酒并没有多大欲...望,这会儿还真就强硬起来。
  “快还给我!”
  姜央扭捏了一会,没再觍着脸要,还给了桑绿,只是那眼中藕断丝连的留恋,显得桑绿像个强盗。
  可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啊!
  桑绿恼怒。“你自己不是有一坛吗!”
  “嗯,我也想要你的。”
  什么德性!!!
  桑绿气得头痛,推推她的肩膀。“转过身去,回家了。”
  姜央身子是转过去了,脑袋还扭在后头,眼睛盯着那坛酒。“真的不可以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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