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们外面的人,又丑又坏。
——阿札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
桑绿嘴角一抽,仿佛知道了真相,倒是自己配不上了。
姜央:“等我死了,阿木不会为难你,会给你分好田好屋的。”
桑绿拉着脸,懒得扯个没用的笑,反正她是受尽歧视、又丑又坏的外人。“你活着的时候不能分给我田屋吗?”
“你不会种田,分给你也没用。”
“那阿木也别分给我了,反正我不会。”
“在我死之前,我会教会你。”
桑绿偏开头,没好气。“不用,饿死算了。”
姜央强行掰正她的脑袋,十分郑重其事。“你总要自己养活自己,阿札玛在的时候,就把巫山的田全部开垦出来,精心呵护,留下的都是良田,不论分到哪一块,都不会饿死你的。”
干嘛这么认真呢?
桑绿早已财务自由,当然不会饿死,但姜央这么认真的嘱咐,有股子诡异的温暖。“可我不想学,万一我死在你前头,就可以一直吃你的了。”
姜央神色更为严厉。“你应该成长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而不是总想着依附别人,如果我的强大会让你想要依赖,我就不能和你结契了。”
桑绿失笑。“你懂不懂什么是调情?”
姜央迅速抢回银砖,塞进对襟衣内。
桑绿双手一轻,低头看向空空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几乎崩盘,就这么…抢回去了?
姜央宝贝地护住胸口。“你刚刚的眼神里有惰性,是真的这么想的,我养过那么多两头乌,还有阿木,她们一旦想要依赖我,就会露出这种眼神。”
看来对姜央来说,阿木和两头乌,确实没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又如何?你自己不也是靠全寨人供养?你的田地那么大,你的劳作又有多少?”
桑绿简直要气死了,姜央有一大块田地,结婚后象征性分她一点又能怎么样,她又不会真要这些。
姜央:“你缺乏独立的勇气。”
“什么?”
“你的言辞中,总会不经意露出想要躲藏在别人羽翼下的想法,这恰恰说明了,你的内心是懦弱的。”
内心懦弱?
姜央自以为是的解释,挑起了桑绿尘封的黑暗童年。
桑绿在德国出生,并在那位满脸大胡子的奇怪父亲身边长到三岁,婴幼儿时期的记忆实在单薄,可她相信这三年过得应该还算有趣,哪怕她只记得父亲柔软的大胡子,烫嘴的奶……和夜里无数次的崩溃。
他会凄惨的嚎叫,会疯狂拉大提琴掩盖自己同样凄惨的哭嚎。
他以为三岁的孩子不会记得,但那一声声埋怨死死刻在桑绿幼年的记忆里。
你不该出生的,你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为什么哭个不停?!我的谱子,我的谱子全遭殃了!
……
可笑的是,大胡子的创作巅峰期正巧停留在那个时候,悲情、厌恶、痛恨、绝望…所有负面情绪组成了他的创作灵感。
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如此,桑绿不曾怨恨父亲,父亲对她的好与不好,都让她珍惜无比,因为他没有抛弃过她。
桑绿依靠着这样的记忆度过了之后的许多年,十岁那年,她终于找到机会和父亲通话。
大洋彼岸的男人依旧是一脸大胡子,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他涨红的脸激动异常。“那天晚上我回家,你就不见了!她没有和我沟通过一句话,这是赤..裸..裸的绑架!按照哪国的法律都应该把她抓起来!”
大胡子喋喋不休,唾沫喷洒在镜头上,真不像个体面的大提琴家。
“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呀?”
男人的怒骂骤停,大胡子颤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窒息的沉默下,十岁的女孩明白了,母亲是天底下最不可逾越的大山,她可以凌驾于法律和父亲之上。
那天起,桑绿不再努力抓住那点点的美好,大胡子男人留给她的回忆,也仅仅是那一脸的大胡子罢了。
桑绿眸色幽暗。“所以呢?”
“懦弱的人,缺乏独立勇气的人,就会甩不开桎梏,一辈子与痛苦纠缠。”姜央淡然一笑。“毕竟,你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桑绿眼眶压得狭长,遮住了许多情绪。“如果……痛苦的来源是母亲呢?”
姜央面色柔和下来。“那你母亲的痛苦呢?”
桑绿愣住。
姜央:“你看起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
“我为什么要知道,难道我要给加害者找她施暴的理由吗?”
“如果有别的方式可以割舍,就不会痛苦了,可那是母亲,你会留恋,会依赖,会为她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姜央道,“你害怕知道母亲的痛苦来源,害怕知道那个恐怖的真相里,自己的存在究竟占据了多少,所以,你才会甘愿成为母亲的奴仆,受她驱使折磨。”
桑绿唇瓣颤抖,她知道姜央说对了,她从来不敢深究,害怕深究。
哪有一个母亲会在刚产下女儿后就不见人影,将她扔在陌生的国度里撒手不管。
哪有一个母亲会在三年不见女儿后,强盗般出现,带她回国,扔在乡下的姥姥家。
哪有一个母亲会狠心地将女儿关在漆黑的小屋里几天几夜,只为听到那莫名其妙的感觉。
在她好不容易与周围的人熟悉起来之后,母亲又会强行带自己进入陌生的环境。
桑绿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坏妈妈。
可悲的是,二十多年来,桑绿能依赖的,确实只剩下那位坏妈妈。
她怕,她很怕,怕母亲从来都不爱她。
剖析内心会让人身心俱疲,桑绿面色惨淡,眼神却撑起一丝倔强,像是被人打碎后,不,是她亲手打碎了自己,颤颤巍巍地想重新拼凑一个完整的、没有母亲的自己,可碎片残缺,总是拼不完整。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她是我的母亲,血缘是没办法抹去的。”
姜央不依不饶。“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痛苦么?世人都是这般,承受不了痛苦,就会将痛苦转嫁给至亲的人,你不想掀开她的面具,看看她懦弱无助的样子?不想剖开她的伤口,看看她是否也曾像你这般死去多年?”
强势乖戾的母亲,也会有软弱痛苦的一面吗?
不得不说,桑绿对此……感兴趣极了,她眼里含泪,甜甜笑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央眸光大亮,捧着桑绿的脸。“你的眼睛又想吃人了!”
厚重的银砖砸进桑绿怀里。
“我又想和你结婚了!”
第53章
桑绿跌宕的情绪慢慢回落,看着手中又重新回来的银砖,一种熟悉的无奈感漫上心头。
姜央在悔婚和结婚之间反复横跳,真不像是能说出那么多道理的人。
桑绿总觉得她在扮猪吃老虎,可一对上那双单纯的桃花眼,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嘿嘿嘿嘿。”老太太坐在西面墙的红木椅上,看了好半天的戏,两腿一蹬走过来。
桑绿才发现屋里不止她和姜央两人,方才过激的情绪被外人统统瞧见,有些羞窘。
姜央就没有害羞的意思了。“姨玛,我说过了的,她的眼睛很美。”
“美美美。”老太太附和她两下。“两人住在一起总会有大大小小的吵架,好好关照对方,守住底线,吵架也能吵出感情来的。”
“我晓得,煦玉姨玛还活着的时候,你们俩天天吵。”
“那个死老太婆,牛一样的精神气,竟然死得比我早!”
桑绿脸上的羞窘还未褪去,又爬上了惊愕的神色。
眼前的老太太也是同性恋?
“那个…在巫山,两个女孩结契很常见吗?”
老太面露惊讶,似乎是奇怪她问出这样的话,指了指泛金光的族谱。“你去那看,结契的两个人是放在一块的。”
有了光明正大看族谱的机会,桑绿自然不会放过。
粗粗扫了一眼,没有珪拓这个名字,桑绿放心了许多,想来这个人并不是巫山的。
离得近了,能清楚看见族谱上的人物关系,两个结契的名字中间,有一道枫叶标志。
桑绿越看越不对劲,族谱上结契的女女数量以绝对性的优势压过了结契的男女,而且,完全没有男男结契的先例。
姜央仍与老太插科打诨,笑闹着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不对,不对,这太奇怪了!
桑绿太阳穴突突地疼,逻辑在这个浸淫艺术的大脑里占据不多,但铺天盖地的违和感是无法忽略的。
同性恋这个群体,从来都不是什么潮流,自古以来就有,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不以主流价值观承不承认而改变。
因此,他们的数量在整个群体中的占比是恒定的,只是因着主流价值观的宽容而显出越来越多的假象。
既然占比恒定,又处于上个世纪,眼前的老太,姜央的母亲,几倍多于男女结契的数量……这么多的同性恋显然超出了巫山的承载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