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乐清抹了一把额头,一手的冷汗。“见鬼。”
  桑绿着急忙慌地赶来,她没有拄拐,多亏了这两人的福,折腾来折腾去,腿再痛也能忍了。“姜央,你跑这么快——姐?”
  凌乱细碎的脚步,给这鬼魅的杂物间添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乐清微不可觉地吁出一口气。“啊哈,好巧,大家都来了。”
  桑绿假作重心不稳,借着腿疼压在姜央身上,生怕两人动手,一个劲儿地给乐清使眼色。“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白天吃坏肚子了,在找厕所呢?”
  夜黑,乐清瞧不见桑绿的暗示。“没啊,我好的很,我天生脸白,这尸体我都见过八百回了,一点都不带怕的。”
  桑绿:……欲盖弥彰。
  姜央揽着桑绿的腰进屋,清出一条小板凳,好生安置,又拉了拉悬在房梁上的灯。“说了多少次,不准这么玩,她身上的缝线会崩开。”
  杂物间大亮。
  乐清和桑绿一时适应不了,遮眼睛避光。
  尸体胳肢窝下探出一张脸,稚嫩可爱非常。“嘻嘻,乐小姐,我们巫山行尸,从来不跳的嘞。”
  “阿木?”
  乐清平复了一下心跳,这颗老心脏真是好久没有这么跌宕过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儿清早,祭祀就开始啦,晚上要把她送去老屋哦。”
  姜央觑她。“乐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乐清撒谎不打草稿。“我认床,晚上有点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桑绿暗自腹诽,是谁上次回家忘带钥匙,直接在大门口躺着就睡?
  姜央神情寡淡,唇角似勾非勾。“哦?”
  桑绿忙给乐清找补。“你先前不也说清姐身体不好?她总是失眠,可能听到楼上有什么东西响动,才上来看看的。”
  乐清顺着梯子爬下去。“对,我一躺下就听到楼上嘎吱嘎吱响,以为进贼了,没想到是阿木。”
  阿木撇嘴。“什么嘛!你才是贼嘞。”
  姜央凑到阿红面前,专注地盯着看。
  有了灯光,乐清也能清楚看到女尸的脸,半张浓缩扭曲,另半张还算正常,但…
  不,不对,这具女尸先前应该已经完全毁容,另外半张脸是修复过的,此时缝线崩开了,一边浓缩一边宽松,整张脸说不出的可怖。
  姜央:“放平她,去中堂拿瓶子。”
  阿木:“哦~”
  姜央从怀里取出针线刀械、肉色的织物,蹲在阿红的脸侧,俯身修整她脸上崩开的地方。
  乐清好奇,瞳孔里倒映出姜央的一针一线。“姜小姐,巫山行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古来有之。”姜央掩下神色。
  “是吗?”乐清闪烁着眼睛。“这位是…”
  桑绿闻言警觉,她不晓得乐清的目的,但对方上山一定另有所图,又开始为巫山找补,首先打出一张苦情牌。“姐,她叫阿红,是个苦命人,被家暴了好几年,一直被男方家里吸血,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又在采药的时候摔死了,可怜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乐清冷静端坐,这样的苦情剧撩不起她的同情。“巫山人向来不愿出山,纵然是有这样的例外,也是少数,怎么会形成行尸的习俗?”
  姜央填充了什么东西,阿红的鼻梁拱起一大块,很是突兀。“战争。”
  “战争?”
  姜央手法娴熟,按摩似的在鼻梁上揉了又揉,突兀的拱起小了许多。“为保卫家园而死去的同胞,无论如何,都要带回来,与家人团聚。”
  乐清扬眉。“回不来又如何?”
  “都要回来的。”姜央整好了阿红的面容,身子撤开。
  桑绿和乐清登时惊愕,尸体面容平整安详,哪还有一丝之前的恐怖。
  阿木颠颠地取来两只瓷瓶,桑绿认得,那是从蛊虫里提取的液体。
  “人死了,魂魄七日不归便失去人世记忆,哪怕留着那一缕残念,摸索着翻过一座座山,可远山之外仍是山,他们迷了路,又会回到尸骨所在的地方,一遍遍回忆起死亡的那一瞬间,模糊的残念加强,再踏上回家的路,然后忘记,迷路……周而复始。”
  乐清似有所动。“姜小姐,你最远去过哪里行尸?”
  桑绿沉浸在亡魂不归的哀愁中,听了乐清的话,立马清醒过来。“现在哪里还有战争,那都是早些年的时候了,阿红是特例,姜央就行过这么一次,姐,你也看到了,巫山人不乐意出去的。”
  姜央:“很远很远。”
  桑绿:……求你别说话了,我找补都来不及。
  乐清:“有多远?”
  姜央:“在封山外头呢,要走两天两夜。”
  乐清笑弯了眼。“两座山头,他们就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桑绿诧异,乐清少有这么笑的,那双过分眯起的眼睛,好像有光亮闪动。
  清姐…不会哭了吧?
  姜央剪开阿红与血肉相嵌合的衣服,露出长了黑点的内脏。“嗯,灵魂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比婴儿还脆弱。”
  乐清的注意力不在尸体身上了,她有些着急地追问。“那,死在边境之外的人呢?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姜央:“边境是哪里?”
  “就在…数不清的山头之外。”
  姜央:“那铁定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找不回尸体,灵魂就会一直游荡在死亡的那一刻,人的一生多么美好,第一次喊爸爸妈妈,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穿上闪亮的警服……那么多那么多的美好,可他们的回忆…只能定格在自己被虐杀的临终。
  永远,无法解脱。
  乐清难受到窒息,紧绷的腿死死踩在地上,不牢固的地板弯下去一块。
  桑绿不安地看着她。“姐,你还吗…”
  “乐小姐,这是我刚修好的地板,塌了你要付钱给我的嘞。”阿木俏生生的嗓音,很是纯粹,没有哀愁,也没有痛苦。
  乐清发觉失态,腾地站起身,疾步走出。“抱歉,我先回去睡了。”
  一只脚跨过门槛。“桑小姐,你真的能…看到那些灵魂吗?”
  姜央一一取出阿红的脏器。“能。”
  血腥的一幕没有引起乐清不适,反而感觉到对方一定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她非常相信这世上有灵魂的存在,相信到,超过自己的信仰。“如果可以,未来的某一天,边境安宁,我恳请你出山,帮我带他们回来。”
  桑绿叹了口气,清姐大概这辈子都过不了边境的坎了。
  姜央双手血淋淋的,扬起白净的脸。“我今晚找你,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和桑小姐正在谈对象。”
  桑绿:怎么突然就出柜了?!
  乐清怔住,随即笑了。“是吗,恭喜你们。”
  姜央也笑着。“我不能离开巫山,但,接战死的同胞可以。”
  第82章
  “非得这么弄吗?”
  桑绿前胸微挺,掌心撑着下巴,眉心染上不忍的神色。
  “嗯,这是规矩。”
  姜央一寸寸挪出阿红的内脏,内脏损裂严重,肠子尤其如此,不成形的糊成一团,稍微用力,恐怕就会撕裂开,因此,姜央的动作轻柔细腻,眼神格外专注,仿佛对待恋人一般。
  不,姜央对她可没这么温柔。
  相比起来,阿木就随性多了。
  她用脚拖拉了条凳子,依着桑绿,悠哉悠哉坐下,呆呆望着阿红凹陷的腹部游神,嘴里哼出不着调的安眠曲子,似乎在哄自己睡觉,状态虽不在线,但浑身自然地活泛出一股灵气。
  桑绿目之所及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无聊透顶的家常。
  在外面,像阿木这年纪的孩子,正埋头在题海里苦刷,早已失去了蓬勃的朝气,每天都有种睡不醒的麻木感。
  就是桑绿这类艺术生,也被没日没夜的学习褪了不知道几层皮。
  不过一山之隔,养出来的孩子就这么截然不同。
  桑绿突然好奇。“阿木,在学校里,你们都学了些什么?也是语数外,物化生这些东西吗?”
  阿木一听到学校,困意走了大半,脸皱成柠檬。“不止嘞,啥子都得学,好辛苦哦,每天都要上课做题,下课时间玩一会都不行。”
  那和外界也差不多了,也是,同处于一套应试教育的体系,能差到哪里去呢。
  阿木没等来桑绿的惊讶,很是不解,在她看来,下课不让玩,简直比不让她吃饭还要过分,添油加醋道,“我们上个厕所,封老师都要来抓人呢!”
  桑绿尾调拉高。“男老师去女厕所抓人?!”
  “他举着拐杖在厕所门口敲嘞,引得别人都来看,再不出去就要被所有人看光屁股了。”
  “他没进去吧?”桑绿忧心,大山里也没什么卫生教育,女孩子们被占便宜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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