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看就不好惹。
乐清:“没有更清楚的照片吗?”
“没了,拍一张照片,老贵了,不舍得,我们咬咬牙,挤出些钱来,也只够每一届毕业的学生拍一次。”
乐清试探道,“这学校是国家造的?”
“不不不,是金玉带着大家伙造起的,她当上阿札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那么冷的天,冻在河水里挖泥巴,第一次来月事,流得裤子里*头全是血,她自己不晓得,还跟人说笑呢,说这河水暖呼呼的。”
乐清喉咙梗了好一会,早些年的基建大工程,有相当一部分的农民充当了苦力,到老了,也落不到多少养老金。“现在国家有钱了,咱们再弄个新的,比这更好看的,外头的学校都刷白漆,锃光瓦亮,多气派。”
封小明哆嗦着摇头。“这屋子啊,都是当年我们挖泥巴,锯木头,一挑一挑立起来的,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哦。”
“学校建好了,就能找更多的老师过来,咱们的教育水平才能提升,孩子们才能更多的考出去嘛。”
乐清好声好气地商量,这一辈的老人,吃过太多的苦,也很难接受新事物,只有用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去磨才行,寻常道理,他们一下子是接受不了的。
封小明笑笑。“国家每年给了政策名额,足够用了。”
怎么够用?一年考出去三个就够了吗?
乐清正想着怎么劝说,就听着封小明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
“咳咳…你是不是觉得,考上大学一定是件好事?”
乐清:难道不是么?
“巫山的孩子,绝大多数没办法适应外面的世界的。”
乐清背脊一凛,霎时明白了许多事。
第85章
空地上插着几根竹竿,不笔直,略微斜斜的倾,杆子长,有韧劲,端头系着油灯,有了重物挂着,灯光隐隐约约在晃,有些晃眼。
不过空地上这么插着的竹竿,有十好几根,光圈套光圈,那点难受也在热闹中消退了。
“柴火嘞?”
“这不就在你脚边!”
“老三去拿个勺!”
“别使唤老子,这勺是老子自己愿意拿的!”
巫山人从不亏待自己的胃,今日一路过来,条件有限,只能吃鸡蛋,难得委屈了一天
桑绿原以为晚上也会将就的这么一过,毕竟这不大的校园,破的破,坏的坏,漏风的漏风,能有口热茶续上就不错了。
而此时,在竹竿的间隙,支棱起数口大锅,正咕噜咕噜的冒泡,将铺得满满一层的花椒顶起又落下,隔老远都能嗅到一股麻麻的味道,眼睛不自觉泛酸。
桑绿揉着眼睛,连忙制止还要往锅里扔花椒束的阿木。“够了够了!是吃菜呢,还是吃花椒呢?”
阿木在学校犯了错,还处在讨好家长的阶段,一听不让放了,立马就停下,狗腿子似的拎过一旁的大背篓。
半人高的大背篓,足足有七个,每口锅配备一个,这就是封小明为他们准备的粮食。
巫山的火锅跟外界不太一样,锅的外沿有一圈延伸出来的六根支脉,支脉端头有一个圆形的大碗。
阿木从背篓里拿出一把一把的蔬菜,一一叠进大碗里,好不殷勤。
桑绿瞧她那熟练样。“你们平时就这么吃?”
阿木装完菜,又摆凳,一刻不敢停,心里直嘀咕,今天阿札玛怎么还没揍她?
她提起眼角看去。
姜央立在竹竿一侧,头顶的灯光洒下来,影子直拉在桑绿身上,脸色却是黯淡不清。
“阿木?别摆了,就这么吃吧。”桑绿见阿木没回应,想来是累到了,侧身过去拦她。
桑绿一动,姜央的影子便从她身上移开了,可下一瞬,那影子跟着桑绿过来,黑压压盖住阿木。
阿木腾得起开,吓了桑绿一跳,抬眼去看姜央。
姜央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自己身上,此时扶着桑绿的小臂,清清淡淡地丢给她一句。“吃饭吧,别折腾了。”
这是…不计较了?
阿木卸下心防,露出本性,大咧咧坐下,只顾自己吃喝。“封老师不在时,我们就这么吃,这地上的坑还是我们磨出来的呢,好堆柴。”
桑绿腿肿得厉害,几下都坐不下去。“他不骂你们?”
阿木嚣张又炫耀的语气压都压不住。“他可管不了我!”
“还有这些菜,我偷偷在教室后面刨了一块地,跟同学一起种出来的呢,可不是封老师专门为你们准备的!”
姜央替桑绿调整凳子,把着凳子的手紧了又紧,终究没发作,好生扶着桑绿坐下。
桑绿:……难怪刚刚插竹竿、堆柴火、上锅都这么熟练,一天天在学校,除了学习什么都干。
“你不管她?”
姜央赚点钱其实并不容易,给阿木读书倒是大方,可这孩子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桑绿都替她肉疼那些钱。
“脑子长在她脖子上,学还是不学,我也控制不了。”姜央吃了一口菜,唇色红润,看起来很好亲。
桑绿悄悄点她下巴,几分亲昵融在轻语间。“我早先与你说过,她这个年纪正在叛逆期,打骂不可取,但完全不管也不行,现在人多,等回去了我们再好好教育她,嗯?”
好大一声嘀嗒,油渍四溅。
阿木捞起锅里的菜,全往自己碗里装。
桑绿听到姜央的筷子咔嚓一声。
姜央凑在桑绿耳边,微不可觉的声音。“好,听你的。”
“阿札!过来吃肉!”
旁边有人招呼,姜央还没动身,阿木已经跑去了。
桑绿笑笑,推着姜央。“你也去吧,我也想吃。”
姜央一到人群中,各种崇拜溢词铺天盖地,好的肉菜都给她,仿佛上供。
哪怕桑绿见过这样的场面许多次,仍是觉得不解。
吱——
旁边坐下一人。
桑绿回神。“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封老师怎么说?”
乐清面色紧绷,在火锅的热气下也没丝毫和缓。“桑桑,巫山的问题比较麻烦,开放的事可能得先放放了。”
“为什么?”
乐清拿出方才在封老师办公室里拍的照片。“你看。”
泛黄陈旧的黑白照片,经过二次拍照,模糊中透着模糊。
桑绿:“这…怎么了吗?”
“每年考出去的毕业生,都是站在最中间的那几个。”
桑绿没懂她的意思,但想起姥爷也是巫山人,颇感兴趣的开始找人,翻了许久,渐渐觉出不对劲。“这些考出去的孩子……”
乐清下了几筷子空心菜。“没错,全部都是瘦小身弱的人。”
桑绿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心里软了又软。“所以…”
“每年都有给少数民族政策性加分,九黎封闭落后,给的政策优惠是最大的,而这所有的优惠,全部落在这几个孩子身上。”
“在封小明眼里,阿木不靠读书,就能有一条光明的路,强壮高大的孩子,能爬悬崖能下水,就能有自己的一口饭吃,可每年都会出生一些瘦弱的孩子,他给他们准备的路,就是读书。”
桑绿愕然。“可是,巫山的孩子可以过得更好,那些考出去从来不回来的人,不就是铁证?”
“这就是问题所在。封小明是巫封两地唯一一个不排斥外界的人,但他也不想与外界有多少联系。巫山所有的孩子,是穷也好,富也好,只要能自己养活自己,他就再没有多余的想法了。”
乐清腮帮子咬得嘎吱响。“以教育为突破口开放巫山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桑绿目光转向在竹竿间流连的巫山人,嘻嘻哈哈,捧着碗筷就互相跳舞。
这些人身上有一个共性,容易知足,忙碌了一天,晚上有这么一口火锅吃,便什么都不想了。
阿木夹了一大捆肉,放进火锅里,也不松筷子,就这么高高拎着,眼睛直直地盯,生怕多煮一秒钟。
满脑子都是吃,真是个纯正的巫山人。
“阿木,你真的不想读书吗?”桑绿内心纠结,巫山太小了,小到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永远窝在这里。
至少,孩子们得见过外面的世界,然后再由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就这么被大家长式的安排好一生。
阿木专注于自己的肉。“没有啊,我在读呢,我以后还要当兵去呢。”
是啊,阿木还想当兵!
桑绿眼睛亮起来。“明天开始,我教你读书吧。”!!!
阿木下意识就想否定,余光刹那间撞上阿札玛的眼神,一双似凶非凶,仿佛要剥她皮的眼神。“啊,好吧。”
桑绿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松快了许多,哼着小曲给身边的两人布菜,偶尔想起来给对面的亲姐夹一筷子。
乐清:不如去隔壁锅!
吃完饭,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乎没剩下什么菜,几个大油锅一叠,等着明早去溪水边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