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如果说巫山人骨子里的野蛮好战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九,那姜央这半边优雅高贵的身子,则是这个民族,仅剩的百分之一。
  而正是这百分之一,维续了九黎族千年之久。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
  桑绿淡雅的脸上眼神炙热。“一个民族,不需要那么多位居高位的人,一位巫女,和一群巫女的信徒,足矣。而寨老,是这个体制最大的阻碍!”
  乐清呛了一口凉气。
  乖乖,再让桑绿待下去,巫女信仰的思想钢印就撬不脱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桑绿对姜央的感情,参杂了太多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真的好吗…
  人群排起队伍,往四方高台上挪动。
  姜央执笔,在每个人身上用金色的染料画符,有的在胸口,有的在大臂,有的在腹部。
  乐清伸长脖子望。“这是什么说法?”
  桑绿:“类似于分兵种吧,在胸口画符,意味着在部队的核心位置,在左大臂上就在左翼。”
  “哟,还挺讲究的。”乐清语气有些瞧不起的打趣。
  桑绿觑了她一眼。“九黎人是蚩尤的后代,雍正时期才从原始社会被迫进入封建社会,在那之前一直都靠着巫山地形和冷兵器与敌人作战,巫女记录中也有不少惊艳的退敌方式,在这方面,不比汉族人差的。”
  乐清笑了,看着前头一群蹦哒的小萝卜头。“巫山人的体制确实是冷兵器时代的首选。”
  “当初清兵入巫,巫山退敌二百,逼迫清朝求和,你猜是这里的哪一兵种?”
  “女人?”
  桑绿微笑。“是孩子。”
  乐清愣了一下,正色道:“那确实是有点意思了。”
  队伍快到两人了。
  乐清期待地搓手。“哎,你说,你姐我这个身体素质,这个脑袋瓜子,大小也得分个小队长做做吧。”
  桑绿忍俊不禁,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纷争的巫山,战争准备的祭祀也早已沦落为仪式,在身上画什么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的。
  她调侃道:“怎么会,清姐也是参加过战争的人,至少得给你一个将军做做。”
  “嘿嘿,到我了!”乐清整了整裹胸,让胸口和腹部的肌肤更多的露出来。
  姜央莫名顿了一下,提笔,一气呵成。“下一个。”
  乐清脑袋瓜凉悠悠的。“为什么我的画到额头上?”
  桑绿忍着笑。“大头兵的意思?”
  乐清:那不就是炮灰?!
  “我好歹也是巫女新娘的娘家人,一点特殊待遇都没有吗?不说分什么核心位置,也不能分到早死的位置上吧。”
  姜央淡然的音色格外有说服力。“乐小姐身形高大健壮,孔武有力,又会开枪,有智慧有谋略,很适合做大将军。”
  乐清听着心里舒坦。“这大头兵,也不是不——”
  “但老人孩子们留在腹心,青年们要守住巫山左右两翼,壮年经验丰富的都在最重要的核心位置。乐小姐不通巫山地形,且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好保护的,理应到战火的最前线去。”
  乐清:……头一次见到让人去送死,送得这么直白的,哪怕再多哄两句呢。
  轮到桑绿,乐清抱着手臂恨恨地看,桑绿也不通巫山地形,她倒要看看姜央会给桑绿分到哪里去。
  液体不粘腻,是清水流过的舒适感,划过小臂内侧,一路往心口去,晚风吹过,带来薄荷的凉意,刺激得桑绿战栗,不得不绷紧全身,挺起胸膛,看起来像是接受了什么洗礼,灵魂共振了。
  乐清眉毛皱得飞起,桑绿被画了满身的金光。“这啥意思,全巫山到处跑?五边形战士啊。”
  桑绿身上染料最多,又深又长,液体顺着身体曲线线性流下,过于白皙的肌肤划过纯色的金,好一副美丽的流麻。
  姜央:“这样好看。”
  乐清:……算了,我这个大头兵还是努力当好炮灰吧。
  队伍还有很长,在被冻死之前,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结束。
  乐清喝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很气。“哎,那你说,巫山人这么厉害,蚩尤为什么会败呢?”
  “这就是原因啊。”
  桑绿扬了扬下巴。“巫山人极重祭祀,进攻的号角已经打响,他们仍然要举行完战前仪式才肯动手,敌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这帮人还聚在一起,直接就被人家连窝端了。”
  乐清嘴角抽搐。“这脑子都是一根筋啊。”
  “怎么了这是?”
  只见人群空出一人宽的空隙,碎石子砸平的路面上,曳出湿漉漉的痕迹,却没有人影。
  “哈哈…”潮湿又嘶哑的喘息声,带着浓重的鱼腥味。
  乐清起身查看,瞥见木质楼梯爬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手脚像是人类的,脑袋很长,身体比寻常的要厚。
  应该是个人吧…
  “哈哈…战…”
  姜央端着装颜料的碗,走到台子的最边缘,静静等他爬上来。
  黑影浑身都是水,似乎不太习惯在陆地上爬行,动作很不协调,好,一会才爬到油灯照亮的范围。
  一大片青色刺得人眼疼,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生物,皮肤褶皱得厉害,一层层波浪般耸动。
  “我靠,这什么…?!”
  ‘东西’二字被乐清硬生生的咽下去,她发现周围人对这个黑影并没有太大的厌恶反应,没有过于排斥,仅仅像是出于生理恐惧。
  乐清本就被冻得满身鸡皮疙瘩,这会都炸毛了。
  更可怖的是,
  不知名生物抬起脑袋,一只眼睛,唯一的一只眼睛,横亘在额头的正中间。
  下方一张大嘴,一条拉链似的,从左腮拉到右腮。
  大嘴裂开,黑黢黢,脑袋大的洞,发射出像是沤了几百条死鱼的恶臭。
  “哈哈…战…”
  姜央缓缓蹲下,面无异色,甚至有几分柔和,在他青色的背脊上,画下金色符号。
  “你们都怕他,就我不怕他。”阿木孩子气地炫耀,在这骤然鸦雀无声的盛大场面中,只有她保持着巫女继承人该有的体面。
  桑绿想上前去看看,可脚怎么也挪不动。“阿…阿木,上次姜央在水边放的水果,是不是给他的?”
  “是呐,他是阿舅,住在水里的。”
  “人怎么能住在水里?”
  阿木:“他不是人呐,他是水鬼。”
  “巫山的水鬼,也要战斗!”
  第97章
  ——你为什么叫他水鬼?
  ——书上说,火能焚化不洁肉..身,水能镇压万恶之魂,他被困在水里,又失去了人的模样,还不是鬼吗?
  ——可他的肉...身,活生生的在啊。
  ——那又如何,成了水鬼,说明他做过人世间最坏最恶的事,等阿札玛死了,我定要带着全族人,灭杀他的!
  纸页翻飞,旧书经不起折腾,又难以遏制内心的激荡,压抑得双手颤抖。
  没有。
  没有,都没有。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现实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存活的。
  ——阿木,你看到他背后的金光了吗?能为巫山而战的鬼,又能坏到哪里去?姜央*都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你敢不听他的话?
  ——阿札玛受他恩惠,才迟迟没有动手,当年,是他将上一任巫女从河里捞起来的。
  ——可……
  ——桑小姐,你不要再说了,恶鬼就是恶鬼,你已是巫山人,就该有巫山人的样子!
  找到了!
  “死丑之人,怨气冲天,魂魄久徊生人居所,以致活人倒霉,生魂有损,伤人伤己……”
  “恶鬼执念已深,消除不去,则封于……棺内,锁链嵌之,镇于黑水潭下,永不见天日,生人安矣。”
  短短几句,记录本过半,一堆七扭八歪咒语般的巫词看得桑绿两眼昏花,缓了好一会。
  吱呀——
  一只黑色皮靴跨过门槛,落地的一瞬间微微一顿,皮靴靴口处的绒毛漾动。“桑小姐还是那么好学。”
  姜央心情颇好,平日里总是裹着一层淡漠的雾,眼下雾散云开,那张冷艳的容貌,不加掩饰地四处侵略。
  桑绿一见便挪不开眼,是生理上的吸引,也是心理上的迷惑。“姜央,今晚那位……他犯了什么错?”
  “你也叫他阿舅就行,族人都这么叫。我不晓得他犯了什么错,记事起,他就一直水里,族人都怕他,老一辈的人也不提起他的事。”
  姜央神色如常,桑绿紧紧盯着她的一言一行,试图找出一丝与阿木相同的厌恶。“也就是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他一定犯了大错?”
  “阿舅离水久了就会死,又能犯多大的错呢?”
  姜央微微上翘的眼角一掠,眼波在桑绿的掌心流转。“你也瞧见了,大奸大恶的灵魂只能封锁,是死不了的。”
  虽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桑绿心里多有些安慰,姜央到底与阿木不同,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恨一个人。“也是讲究,恶鬼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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