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萤火虫们失去操控,有的撞在一起,嗡嗡叫个不停。
“我的虫!”
姜央也扔了无人机操控器,挥手重新控制萤火虫方向。
啪踏——
无人机没人操控,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丛中。
乐清眼睁睁看着它掉落。“我去,我的机!”
温热的客厅,空气不流通,热得让人头脑发昏。
客厅的角落塞着一把小椅子,它原来并不在那里,而是在格调优雅的餐桌底下,现如今瑟缩在角落中,上头坐着一个大块头。
大块头脸上长满了络腮胡,把五官遮住了大半,看不太清长相,乍一瞅气质很不好惹,像个黑涩会,不知为什么,现在却一副颓然的模样,身子使劲往角落缩,藏在浓眉下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暼卧室里的女人。
卧室窗帘拉得死死的,漆黑一片,也许是床头拉了灯,昏黄一隅。
桑绿走出昏暗,拉动大半的被子,露出床上一块莫名的方形物体,黑漆漆的。
“桑…你还好吗?”
一口囫囵不清的德语,就像这满地模糊不清的事实。
啪——
桑绿不言语,容颜冷淡,单薄的睡裙露出光裸的手臂,将手中厚厚一叠的a4纸,一下又一下的用力往外挥,看完一张扔一张,仿佛这些东西在她手上多存一秒都是脏的。
一张又一张的纸飘落。
精致漂亮的脚丫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微微下陷,是轻缓的舒服,随即,一脚踩在硬挺的纸张上。
清脆的纸张咔嚓声,打碎了空气中的寂静。
桑绿再不想看手中的a4纸,全然挥了,望着满客厅的飘飘扬扬,缓缓呼出一口气,藏着止不住的颤抖,和不可置信。“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地面上堆满的纸张,有不少是出自同一个女人的脸,而那个女人与桑绿,竟然有七八分相像,只不过那个女人因着黑白的照片,显出几分年代久远的祥和。
络腮胡子的大个子又低了下去,支支吾吾的。
“我在问你,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男人的胡子抖了一下。“你是我和云浮亲生的没错。”
“那她呢?!”
“她…她是我阿姐。”
络腮胡子颓然说着,极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她死了很多年了,在云即将和她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出的那一天,她意外车祸死去,从那以后,云就再也没有演出过了。”
“在bostonsymphonyhall?”
“是的。”
桑绿惨然一笑。“原来那所谓的复出,不是给我的。”
“桑,对不起。”
桑绿定定看着她的生父,忽然发现那胡乱的络腮胡子之下,眉眼之间与地面上的女人也很相像。
她突然笑了,这个可怜的男人也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桑绿仰起头,意料之外的,眼泪没有再流出来,只是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东西。
什么年龄段该读什么学校,获得什么奖,走什么样的路线,她与那个女人完全一模一样。
她的一整个人生,以及自己的姓氏,都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复制品!
可怜啊桑绿,你真可怜!
所有的感情,你都不会是她们的唯一。
母亲是,
姜央也是。
桑绿背后,卧室里的那块方形物体,忽地隐隐发起光亮。
第119章
转眼天色入了冬,又进了夏,广场上满是衣衫单薄的人,纷纷走入艺术大门。
富丽堂皇的演奏厅,乌泱泱满是人头,却只能听到很小的窃窃私语。
“爸爸,这是谁的演出?”
女孩声音脆生生的,又刻意压低嗓子,听起来礼貌又乖巧。
女孩身边的妇人笑了。“是你爸爸小时候的偶像呢,二十多年了,终于复出,你爸爸马不停蹄就买了票赶过来。”
女孩很是诧异。“二十多年都没有弹过琴?”
“她得了癌症。”
男人眼神亢奋,嘴上却一直安慰自己,实际上还是为自己的偶像辩护。“是她和她女儿的演出,二十多年没弹了,她毕竟已经老了,你们都不要抱太高的希望,哈哈哈。”
场馆的声音蓦地停了,所有人的后脑勺都往后仰,齐齐看向正前方。
舞台帷幕的两侧,身形相仿、气质迥异的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走上舞台。
伴随着台下低低的惊呼,云浮恍惚间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桑清,在同一个舞台,同一个时间点,她避开了那场车祸,准时地来赴她的约。
若是桑清还活着,也确实是桑绿这般的年纪,在当时的古典音乐圈中,云浮和桑清都具有极高的天赋和妖孽般的演奏技巧,一直都是谈论的热点,可奇怪的是,在这个相当小,小到里面的男男女女婚配都能互相连连看的圈子里,她们却从没有同台过。
有人曾问过云浮,是否对桑清有意见?
云浮第一次露出颇为羞涩的笑容:是我不敢,阿姐太厉害了。
这样的声音传到了桑清耳中,这女人有颗爱热闹的心,直接当着云浮的面问她:今年六月,在bostonsymphonyhall,只有我们俩,不再叫上旁人了。
这女人的中文不太好,却执意用中文邀请她:云,我们试试吧。
“阿姐…”
云浮红了眼睛,眼前愈发模糊,更像入了梦,她深深地对桑绿鞠了一躬。“请赐教。”
遥远的台下,男人的眼里只有云浮,他胸膛挺得笔直,像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被惊艳的那个模样。
可云浮鞠躬的那一刻,男人知道,他的女神老了,不可避免地老了,和他的青春一起,埋进了时光里。
桑绿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她既不向云浮鞠躬,也不向听众鞠躬,像个努力找回自己灵魂的傀儡,抗拒着这个舞台的一切。
两台钢琴各占一边,顶灯照在钢琴上,折射出冷硬的线条,母女二人分别走向两端,宛若泾渭分明的河水。
台下的人们不禁在想,这么排斥的两个人也是母女吗?
这么排斥的母女能弹出契合的曲子吗?
登——
云浮手一落,独属于她个人的风格席卷整个演奏厅,没有经过任何磋磨的手指机能、无可挑剔的演奏技巧,一如三十年前。
男人心神震动,眸子渐渐湿了,缓缓低下头,低声轻喃。“云浮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败她,癌症不能,时光也不能。”
“嗯!”女孩重重回应他。
“妞妞,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妞妞眼睛亮亮的,男人仿佛看见了十二岁时的自己。“我喜欢那个姐姐!”
男人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向桑绿,他知道桑绿,也是一个天才级的女钢琴家,可惜走的路偏了,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曲风,但从指法、技巧、曲谱广度来说,在女钢琴家中算是屈指可数。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他带着对云浮的骄傲,打心眼里不看好桑绿。“妞妞,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钢琴家,你可以再多看看。”
桑绿手指颤动,手下的一切都熟悉无比,却并不是她的心意流动,母亲对她数十年的培养,成功地将她的手剥离开她的思想,以至于此时此刻她如何的不愿,也没办法破坏母亲二十多年来的心血。
或许,她也累了,不想再去抵抗。
不然,怎么脑子里又会浮现那个混账的脸。
“你会看手相?”
“当然。”
“那你看看我的。”
桑绿摊开自己的双手。“要左手还是右手。”
桑绿的手白净修长,很好看,唯有指尖上的厚茧破坏了美感。
姜央抓住桑绿的右手,立起食指,一一点过那些厚茧,两种茧摩擦在一起,滋滋声不停。她煞有其事地说:“你的手相看起来命不好。”
桑绿有些痒,轻轻弹了她一下。“怎么说?”
姜央点在桑绿的手腕上,轻轻按了按,然后顺着纹路划动,最终停留在指尖上。“前半生过于平坦,没有遭受过挫折,26岁后,会有几次大坎坷,能熬过去一切尘埃落定,熬不过去…”
“会怎样?”
桑绿掌心痒痒的,笑出声。“我的前半生确实走得比较平坦,没吃过什么苦,只有这弹钢琴留下的一点茧,但你要把我的茧算成一次坎,那我二十六岁后的坎坷能把我彻底绊死。”
姜央:“我是说真的。”
桑绿不信,摊开她的手,厚茧长在伤疤上,一层叠着一层,盔甲似的硬。逗她。“那你这么厚的茧,命也太不好了!”
姜央面色骄傲。“我是至阴至煞的命格,要吃尽全天下最多的苦头呢。”
“不许瞎说!”
桑绿额头碰上她的额头,鼻尖轻蹭上她的鼻尖。“你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命格,九黎最亮的太阳。”
姜央哈哈笑个不停。“你舍不得我,你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