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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18节

  论起来,沈贵生的爹是他们家隔了两房的堂叔,他这堂叔听他爹说,很有一把子力气,还会点拳脚功夫,头些年跟着镖局商队押送货物,还挣着一些钱,只是这堂叔的命不好,有一年出门遇到水匪,结果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沈贵生的娘宋氏从此以后寡妇失业,自己一个人肩负起养育两个儿子的重任,还好沈家聚族而居,街坊邻居都有个照应,成日里帮东家缝补浆洗,到西家做饭看孩子,再加上两个孩子白日里能在族学里对付一顿饭菜,这日子紧紧巴巴的,也能过下去。
  虽说沈贵生家离其他各家不算太远,但是沈贵生、沈贵明两兄弟每次一下课就回去了,也不和大家一道玩,也没邀请过众人上他家去,他们也都半大小子了,贸然上寡妇家的门,可是要被家中长辈骂的,故而这些人近年来谁都没上过沈贵生家。
  如今看这个院子,连个好好招待霖二叔落座的地儿都没有,这后头的话还怎么谈?
  沈万吉犹豫着想把沈江霖请到他家去,宋氏这时候却慌里慌张地从灶房里钻了出来,头上只简单的簪着一支银簪,其余饰物一概皆无,身上藏青色袄子洗的发白,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连忙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两下,见到众人簇拥着沈江霖过来,心里大致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情,顿时是又惊又喜,声音有些颤抖道:“这,霖兄弟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沈江霖笑着回礼,温文尔雅。
  宋氏的心稍微缓了缓,她以前曾远远见过沈江霖两回,只是未曾如此近距离地见过。
  如今夕阳西斜,霞光万里,落在这个贫寒的小院里,原是普通不过的景象,但是因为今天有了沈江霖在此地,那霞光落在沈江霖身上,宋氏找不出形容词,只觉得此情此景,就像戏台子上唱的那样,天上仙童降世到凡间,说不出的俊俏富贵。
  宋氏如今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儿子,日子虽艰难,但她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小院子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宋氏将人请进了堂屋,堂屋内摆着一张老旧的四方榆木桌,四面围着长凳,一众少年坐下,宋氏忙去灶房烧了热水,拿出六个粗瓷碗过来,狠狠心,从上锁的碗柜里拿出一个小瓮,每个碗里都挖了一大勺蜂蜜,用勺子搅了搅,见化开了,才端着去了堂屋。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大家的,一碗蜂蜜水,给大家甜甜嘴。”宋氏给每人上了一碗,又急的要去市集上看看肉铺有没有收摊了,准备割一刀肉回来招待,却被众人叫住了:“堂婶,快别忙了,一会儿还有人来呢,霖二叔有话和我们说,只是借一借您家的地,说完咱们就走。”
  沈万吉觑着沈江霖的神色如是说道,见沈江霖对着他点点头,他便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宋氏家里本身就难得吃一次肉,他们这么多人呢,哪里能让宋氏去破费?再说了,就霖二叔在侯府里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哪里稀罕她的?倘若到时候吃坏了肚子,他们可担当不起。
  宋氏晓得他们有事要说,自觉地寻了个由头让开了地儿,只是此刻也没心思再去做饭菜,想了想,绕到了堂屋后头,立在一扇窗沿下,屏息听着里头的谈话声。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过来了,沈贵生和沈贵明兄弟二人立在院门口将人给迎了进来,本就都住的近,好几个今日没上学的人都惦记着这个事情,一听到有人喊就撒丫子往这里赶,还有些人虽然这次没有被清退,但是也心有戚戚然,万一下次考核自己到了最末呢?
  虽然读书一点都不好玩,但是这些小少年们也都清楚,若是不能再去族学读书,或许他们以后的出路会更糟糕。
  “快走,去贵生家,霖二叔在那儿!”
  “赶紧的,喊上你哥,或许还能回族学读书!”
  “等等我,我回去取个东西。”
  “天都快黑了,等不及了,你倒是快点啊!”
  你催着我,我催着你,很快大家都集中到了沈贵生家中,想要听一听有没有办法让大家照旧在族学中读书。
  沈贵生家东西少,宋氏整理的又干净,奈何这间堂屋本就不大,族学里如今有近六十人,挤挤挨挨根本站不下,有些人就只好站到堂屋外头去,还有几个个子稍矮些的,干脆站在门槛上,盯着沈江霖看,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
  沈江霖见人到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看着一张张渴求的脸,突然冷笑了一声:“今日才知道能读个书也是不容易的?似乎有些晚了。我听说,或许以后月月都有考核,考核不通过的,就是这次没被清退,以后可能也会。”
  这是沈江霖故意说出来吓一吓他们的,但是既然渣爹已经想到了这个末位淘汰的主意,沈江霖说的这种情况,绝非空穴来风。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大家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没想到,好消息没听着,听到了一个更大的噩耗!
  原本众人都以为,沈万吉这些人喊他们过来,是说动了沈江霖,要帮他们去侯府说好话了,说不得那些被退学的人照旧能回去上学。
  现在是什么情况?不仅仅被清退的人再没办法上学,就是他们这些还在上学的人,以后也可能被清退?
  沈氏族学一直是侯府在管,侯府出钱出力,虽这么说,但他们也是沈家子弟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怎么就能如此狠心?
  许多人脸上都生出了不忿,有沉不住气的,当场就想反驳,却听沈江霖继续道:“然我知道,大家都是沈氏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与诸位同窗三年,当然也不希望就这样结束了同窗的缘分。只是大家自己扪心自问想一想,平日里上课,可有尽心?张先生布置的功课,可有用心?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可有上心?”
  沈江霖的三连问,将众人有些给问倒了。
  可有尽心,用心,上心?
  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没做到,甚至少数几个学习还算认真的,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天性比较乖巧,张先生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了,至于其他,并未深思。
  大家都没吭声。
  只有郭宝成站了出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江霖,捏紧了自己的双手道:“可是我只想学几个字,以后出去做事方便些,张先生讲的那些,实在太过高深了,我学不来。”
  郭宝成是他娘带进沈家的拖油瓶,虽然不姓沈,但是也能在沈家族学上学。
  这次被清退的名单上,就有郭宝成。
  郭宝成是有些不服气的,他知道自己学的不算好,但是也有用功,况且他是去年才跟着他娘嫁到沈家来,然后才入的学,拢共就学了大半年时间。
  与其说是因为学的不好被清退出去,更不如说是因为他不姓沈,才被驱逐出去。
  这是郭宝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自从上次和沈万吉在族学里打过一次后,每次几人见面都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只是今日郭宝成站出来说的这话,沈万吉听进去了。
  “是啊,霖二叔,咱都是自家人,那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咱们去族学上学,其实主要就是想好好学几个字,以后出门在外,不至于被人诓骗了去,至于考科举什么的,霖二叔,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般有天份的,就算是有天份,这家里,也不是都能供得起啊!”
  沈万吉的话,让许多人都跟着点头。
  天份是一方面,家里也要能往上供。
  虽说侯府若是碰上有天赋的孩子,会给一些银两,参加科考的时候也会帮忙行便利,但是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侯府便不会再相帮。
  十六七岁,就不能再算孩子了,这个年代,十六七岁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
  其他人家,十六七岁从族学里学出来,就能帮着家里干活做事,有营生进项了,但若是要去科考,科举之路漫漫,每一步都难于登天,谁也不能给你保证,哪一天你可以登上那金銮殿,成为天子门生。
  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族学之路的尽头,十来年下来,族学里就出了两个秀才,后面一个中举的都没有,秀才在乡间还值几个钱,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若是能放下身段,和张先生似的去坐馆,或许还能挣几个钱,若是还一门心思往上考的,那只有自家往里填银子的份。
  那两家出秀才的人家,如今还嘞着裤腰带过日子哩!
  与其如此,倒不如掐了这份心思,上学的时候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只学自己想学的内容,大家乐得轻松,等上了十六七岁,就出去干活做事,家里长辈身上的担子便也能轻一点。
  有人觉得沈江霖果然是侯府娇宠长得的小少爷,不知人间疾苦;有人甚至认为沈万吉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沈江霖身上,本身就是错的,身份高又如何?只是一个十岁小儿罢了,能有多大能耐?
  甚至有些人都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他们过来这里是想听听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的,不是来看沈江霖的耀武扬威的。
  学堂中,看不惯沈江霖的人,其实不少。
  只是大家碍于身份,不敢言说罢了。
  他们,怎么就不尽心、不用心、不上心了?
  沈江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所以思量再三后今天才来了这一遭,他身量在这些少年中不算高,这堂屋如今又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站满了,沈江霖索性单手撑着桌边,一跳上了条凳。
  沈万吉就坐在沈江霖旁边,着实被沈江霖冒失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虚围着,就怕沈江霖踩不稳掉下来。
  沈江霖踩得很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终于摆脱了身高的不便,只见他单手一指,指中了人群中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沈青山,你背书极快,记忆力很好,但是你总是写错别字,这就是你要的多学几个字么?”
  “沈越,你头脑灵活,最擅长做一些打油诗,韵脚平仄都用的好,但是张先生让你做的诗你却写的狗屁不通,这就是你说的用了心?”
  “沈长才,你成天课后追逐打闹,四书封面都裂开了,之前用来启蒙的三百千,更是连课本放哪里都找不到了。这些课本都是侯府出钱统一采买,每本折价800文左右,如果说只是为了认字,连课本都能找不到的,还认什么字?”
  沈江霖的声音里不带很强烈的指责情绪,只是平铺直叙地将众人平日的一举一动讲出来,被点到名的人先是一惊,后面听着听着,脑袋就低垂了下来,不敢再与沈江霖对视。
  一直见沈江霖跟个独行侠似的,从不与他们打交道,原来大家平日里一点一滴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不容丝毫狡辩。
  甚至有那心思重一点的,都忍不住去想:该不会这次清退一批学生的事情,就是沈江霖在背后告的状吧?
  只是沈江霖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诸位,你们还想上学,我感到很欣慰,说明大家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既然坐在课堂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是过,好好学好好听也是过,为什么非要浪费这个时间?我虽然在侯府不如大家想的那般讲话有份量,但是既然大家今日托了我,我必然是要去试一试的。”
  众人还来不及欣喜,便听沈江霖话锋一转道:“只是若我办成了这件事,大家往后依旧不珍惜上课的时间,那么无须再去考核,我当时当刻就请他出族学!”
  “再则,大家往后也可以想一想,是否真的不想走科举这条道。只要大家课业完成的好,有所进步了,届时有了成果,我也好去同父亲讲一讲,真有无心举业的,咱们就找经年的老账房或是老掌柜来给咱们讲一讲,以后出去做事的规矩,学一学这里头的门道和本事;若是想要继续进学的,今日我便撂下这话,若是能中了秀才的,每年岁考在优等的,往后所有科考花费全部用侯府承担!”
  底下的少年听着听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根本没想到惊喜一重接着一重,我们只想要1,结果沈江霖给到了10!
  “太好了!太好了!霖二叔,您以后就是我的亲二叔!”沈万吉激动地语无伦次,原本虚拢的双手忍不住将沈江霖的双腿给抱了起来,整个身体腾空而起,把沈江霖给吓了一跳,脸上镇定的表情一下子破功了。
  站在一旁的沈贵生和沈贵明两兄弟之前一直看沈江霖年纪虽小,但是讲话做事非常得体有威信,很是不敢靠近,此刻也捂着嘴偷笑起来。
  沈万吉的欢呼打破了众人的沉默,所有人跟着沈万吉一起欢呼起来,昨天到现在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大家必须做一点什么才能表达他们此刻激动的心情。
  几个皮大王见状更是一拥而上,将沈江霖整个人抬了起来!
  “喂!快放我下来!我刚刚说的得是你们课业进步了,我才能帮你们去争取的,不是马上能实现的!”
  “你们冷静一点!放我下来!”
  沈江霖何曾有过这么不体面的时刻,着急就想下来。
  郭宝成力气贼大,他稳稳托住沈江霖的腿,声音高亢又兴奋:“霖二叔,咱们知晓,往后一定会努力学习的!您就坐稳吧!”
  郭宝成也随着众人喊了一声“霖二叔”,喊完之后,心头又紧张又忐忑,见周围没人来斥他拉关系,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随着其他几人一同将沈江霖扛到了院子里,几人扛着沈江霖在院子里疯跑了一圈,其他人也都跟着又拍手掌又是笑,原本凄清的小院里热闹的沸反盈天。
  少年人旺盛的精力和开心到无以言表的心情总算发泄出来了一些,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沈江霖给放下了。
  沈江霖身上衣服也皱了,鞋也掉了一只,被沈长才狗腿地捡回来一直抱在胸口,见沈江霖下来了连忙给沈江霖穿上。
  “霖二叔,您放心吧!以后在族学里,您说啥是啥,我们都听您的,大家说是不是?”沈长才溜须拍马倒是一把好手。
  众人纷纷应是,沈万吉补充道:“霖二叔路都给咱们铺好了,想到了,若还有不识相的不好好学,别说霖二叔要将他请出去了,我沈万吉第一个不同意!”
  “对!我们也不同意!”少年们纷纷高喊,意气风发。
  都是读了几年书的,没有不识好歹的人,沈江霖将他们方方面面都想到了,甚至比他们的老师、比他们的长辈想的还要长远、能给到的还要多,他们如何能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不说别的,光说和经年老账房、老掌柜学习做事,那都是要沾亲带故、送礼请托,想方设法才能求来的机会,而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若自己还不努力一把,实在任谁都看不下去了。
  一直躲在堂屋后头听了整场的宋氏,忍不住捂住嘴哭了,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手帕都要擦湿了,都止不下这泪。还是沈贵生两兄弟招待了人散去,她才回到了前头。
  一到自己房里,宋氏就对着自己请的菩萨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又虔诚地拜了三拜,上了香才退了出去继续去灶房做饭。
  只是这心情,委实难以平静。
  沈江霖并非那么喜欢劝人好学之人,只是后来他琢磨了一番,虽然说那些学生不认真听课是事实,但是小小年纪不上学,在外头东游西荡也不是个事情。
  若有几个胆子大的,借着侯府的名头在外头做些恶事,那更是不得了。
  所以学生还是得接受几年义务教育,至少将律法给学完吧?
  另一点,沈江霖考虑的,则是这个年代宗族观念的特殊性。既然宗族对于每一个单独的个体都很重要,一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概念,那也不能光他和他哥两个人使劲往前冲啊?若是以后真入朝为官了,多几个沈氏子弟帮扶,做起事来才方便。
  但凡能在历史上被称为世家名门的,哪一个不是屹立百年不倒,哪怕天下易主,那些世家的地位依旧稳稳当当的,依靠着宗族势力的盘根错节,前朝后宫的影响力,多处下注,才能保全荣华富贵。
  沈江霖野心没那么大,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族学中每一个少年,都是沈家整个宗族的希望,他和沈江云只是占了侯府的地位,显得身份崇高了一些。可若是将目光放长远一些,若以后沈氏族学里有加官进爵之人,是否也意味着沈氏宗族这条大船就变得更稳固了一些呢?
  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每一个沈氏族人才是沈家未来荣辱的缔造者。
  将这些少年郎拧成一条麻绳,心往一处用、劲往一处使,这很必要。
  海口既已夸下,少不得要和渣爹周旋一二,沈江霖回去的道上就开始想这个事情了——到时候找个什么理由呢?
  沈江霖想再小小“算计”一下渣爹,却不知道外头的人正在编织一个更大的陷阱,就等着沈锐往里面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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