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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35节

  沈江霖倒是希望自己写的没有那么顺畅,此刻已经过了午时,天是最热的时候,要等到未时才会收卷,公布第三道试帖诗,沈江霖还要煎熬一个多时辰,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现在已经到了饭点,沈江霖也带了一些糕点原本准备充饥的,只是如今哪里有胃口吃的下?就连清水,也只是打开竹筒略微沾湿了一下唇而已。
  沈江霖发呆枯坐。
  有玄字号的考生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年纪颇小的考生正坐在号舍里发呆,也不见提笔,恐怕此题太过难了,把人考倒了,已经放弃了吧。
  这个时候,一个兵丁捂着肚子匆匆从沈江霖身边经过,往着茅房的地方去了。
  沈江霖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刚刚只看到了一面,考场上所有的兵丁都穿着一样制式的军服,但是沈江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上午的时候也去过一回。
  这是吃坏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非提哪壶,沈江霖有些哀怨地看着茅房的方向,捂着鼻子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了。
  沈江霖是百无聊赖,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捂鼻,脑子里尽力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大约过了两刻钟时间,那个兵丁才从茅房里出来。
  沈江霖半阖着双眼,看到他匆匆从自己面前经过,感叹这人也去的太久了一点。
  那兵丁状似巡逻似的四周环顾了一番,见这些考生都在低头作答,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手中早就折叠好的两页纸便轻轻往一个号舍的案板上一放,便径自胯着刀往前去巡逻了。
  别人或许没看到,但是沈江霖其实刚刚一直在盯着他看,当然沈江霖并非是怀疑他什么,而是一个人在思维发散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一种下意识的举动,结果就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沈江霖睁大双目,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却与那作弊的考生直接四目对上了。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那名作弊的考生在玄字十号房,就在沈江霖的左前侧,沈江霖视力极好,将此人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人年纪大约二十来岁,中等身量,粗眉小眼,长相平凡,但是身上的穿着打扮却显得有些不同,穿着元色绸缎直裰,头上戴着一个玉簪束发,玉簪是一汪翠绿一般的帝王绿,光这根簪子就价值不菲。
  沈江霖原以为此人会担惊受怕,没想到,他做了一个让沈江霖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五指并掌,放在脖颈之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比了一个口型——闭嘴。
  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威胁与嚣张。
  沈江霖有些被气笑了,怎么?这是看到了便要杀人灭口的意思吗?
  沈江霖不再与这人对视,转过头看向别处,那人只以为沈江霖是怕了,无声冷笑了一下,提笔将那两张纸上的答案抄录下来。
  沈江霖有些能猜到此人为何如此嚣张。
  一来他如今的年纪尚幼,小孩嘛,很容易被这种事吓到,不敢发声。
  二来,世人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他今日穿的只是棉布做的阑衫,并没有穿绸缎做的衣服,那人恐怕就认为他家世普通,威胁他不足为虑。
  沈江霖没有这个年代的人对于绸缎的执念,绸缎虽好,可是在像今日这般的天气下,只要一出汗,就会全部贴在身上,形容更加狼狈,丝绸制品密度大,很容易造成不透气的感觉,更加不舒适。
  沈江霖身上这一身,是他央求二姐沈初夏做的,用的是松江来的棉布,轻薄透气、柔软亲肤,其实一点都不比绸缎的上身感觉差。
  只不过有些人只是用自己的观念去评判别人罢了。
  过了未时,第三道试帖诗的题目也公布了出来。
  一题更比一题难。
  牌匾上只有四个字:平仲,君迁。
  以此为题,作一首五言六韵的试帖诗。
  若说刚刚那道时文题,大家还能在四书中回忆一番,找到相应的字句,那么这首试帖诗的题目,则是干脆在四书五经中都没有见过的。
  连题目都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还如何下笔作诗?
  许多考生,总以四书五经为科考要义,平生所学只局限于四书五经之中,再不肯多花费一些时间去学习其他知识,而如今,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沈江霖在这里没从课堂上学到过这些,但是奈何他在现代的时候够博览群书,这一次,两个时代的文学创作,跨过了数百年的时间,在此交汇。
  沈江霖马上就想到了南北朝庾信的《枯树赋》: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
  平仲,君迁,只是树木的名字而已。
  这篇《枯树赋》表达的是庾信对于树木由盛而衰,人生无常的感慨。
  有了这个为中心思想,读懂了这道题,方能落笔作这首试帖诗。
  若是题目都没有搞懂,胡乱去写,牛头不对马嘴,就是诗作的再好,也是没用。
  沈江霖写完了一首《无常感怀》,时间还绰绰有余。
  那名兵丁这回没有“腹痛难忍”,只见他在另一侧的夹道口来回踱步,愁眉不展,显然他也没有搞懂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意思,自然没办法再去茅房中“作答”。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玄字十号房的人急的抓耳挠腮,见实在盼不来人,只能自己开始尝试着写一首。
  而就在这个时候,主考官开始巡场。
  主考官会在开考前巡一次场,考试结束前再巡一次场,检查考场上是否有违纪之行为。
  等到主考官汪学政到了玄字号房和黄字号房的中间夹道时,沈江霖在对方宛如要吃人的眼神中,举手示意主考官自己有话要说。
  谭信目眦欲裂,在他不敢置信的惊恐表情下,沈江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对汪学政行了一礼,不紧不慢道:“大人,学生刚刚见到有兵丁从茅房夹带纸张给了玄字十号房内的考生,还望大人明察。”
  汪学政原本以为那个考生年纪这般小,又坐着臭号,小脸通红,是有什么身体不适,才举手示意的,忍着那个地方的臭气,他是不情不愿地过来的。
  文人爱洁,况且汪学政为官日久,养尊处优,早就忘了当年自己也曾经历过考场的污糟情况,走到臭号附近已经是想略看一看就走,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了如此惊骇之言。
  谭信原本还心存一两分的侥幸,认为那小儿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谁知道竟就这般的口无遮拦,面对主考官也能面不改色。
  谭信此刻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周遭听到沈江霖说话声的学子心中一震,尤其是坐在黄字号这一侧的考生,全都往玄字十号号房的方向看去。
  考到试帖诗这个时候,真要写出几句诗那是快的很,只是题目如此捉摸不透,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已经早就写完答卷的,还有已经放弃胡乱作了一首的,有些人还不放弃,绞尽脑汁继续搜索记忆的,此刻俱都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去听接下来的动静。
  汪学政目光如电,原本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此刻面色一板,往谭信的方向看去。
  谭信吓一吓沈江霖那般的小儿是肆无忌惮,但是顶上汪学政审视的目光,本就心中有鬼,眼神就有些躲闪。
  但是他心思电转,马上站了出来俯身下跪喊冤:“学政大人,学生如何会做这等事情,请学政大人搜检,以证学生清白!”
  同时,谭信又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沈江霖的方向,发狠道:“学政大人,倘若没有证据,还请学政大人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子赶出考场,小小年纪,如此歹毒,竟然会随意冤枉他人!”
  汪春英监察御史出身,经常在南北直隶领命巡查,专门就是干巡查地方弊端,检举官员为非作歹的事情,通过刚刚两个学生之间的一点表情动作,心中已经有些偏向了沈江霖,但是凡事讲究一个证据,捉贼捉赃,若是谁都能空口白话,去定罪,那么他这种监察御史早就被撤掉了,大理寺和刑部也不需要存在了。
  沈江霖指出了一个名叫周万的兵丁与谭信偷渡纸张,汪春英一声令下,就叫人将周万绑了过来,周万磕着头连连喊冤,汪春英并不理会,一队十人的兵丁立马上前对着谭信的号房里里外外搜检,谭信身上、考篮也全部搜查了一遍。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谭信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着,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他能这么傻,将那作弊用的纸张留在此地?
  那两张纸早就被他悄悄地吞吃入腹,难道为了怀疑他作弊,主考官还能让人将他开膛破肚不成?
  岂不可笑?
  今日这小子竟然真敢举报他,那么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沈江霖提供的线索,那个周万几次去了茅房,周万却连连辩解,自己只是昨日吃坏了肚子,所以多上了几趟茅房,同他一起上过茅房的兵丁都可以作证。
  况且他一个兵丁,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有那个能耐,帮童生老爷作弊?
  “大人,小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啊,您这都可以去查的,小的万不敢欺瞒大人啊!”
  与周万相熟的兵丁纷纷出来作证,证明周万并没有说谎。
  汪春英一言不发,只叫人将茅房也搜查一遍,只是等了半刻钟时间,两个汪春英的侍卫搜检回来,抱拳回禀:“禀大人,并无发现。”
  汪春英狐疑的眼神看向沈江霖,那两个侍卫是他的心腹,跟了他许多年了,与这两位考生素不相识,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周万和谭信二人,心头大石头落地,幸亏他们计划缜密,这回可要轮到那小子倒霉了!
  这里的茅房沈江霖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
  像这种官家的茅房,为了体面,也为了众人上茅房方便,是有一个个小隔间分开的,上面是坐的类似恭桶的座位,下面便是茅坑。
  沈江霖想了一番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心中已有了猜测,便出声提醒道:“不知道两位大哥是否有自己搜检一番恭桶下面有无细鱼线之类的绳子。”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刚刚就是每个隔间打开看一下,恭桶也打开看了一下,想着要作弊,肯定需要笔墨纸砚那么大一包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到,结果根本没有。
  如今沈江霖这般一提示,他们马上就知道自己漏了哪里,只是这事太过恶心埋汰,两人只能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终于找到了汪春英要的东西。
  那包东西用一根透明的鱼线吊着,放在了茅坑里,外面包了厚厚的油纸,笔墨纸砚俱在,还有何能够抵赖的?
  周万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谭信此刻更是抖似筛糠,再没有刚刚的嚣张之色。
  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两人狡辩,汪春英当机立断,让人将他二人捆了带下去。
  沈江霖在汪春英即将要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别忘了看一看那周万的手。”
  刚刚距离的近了,沈江霖明明白白看到,周万的手指光洁,不见兵丁日常有的因为长期操练而生的老茧。
  那双手,确确实实像一双读书写字人的手,并不像兵丁的手。
  汪春英刚刚其实也注意到了。
  一开始他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是一个兵丁传答案给一个童生,而且很多认识周万的其他兵丁都有作证,周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如何帮童生作弊?
  况且,此次自己出的题目还并不简单。
  所以,他才会在周万被带走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周万的双手。
  自己因是官场生涯数十载的经验老辣,才会想到这一层,可是这个还长着一张孩童样稚气脸的小小少年,竟也有如此敏锐的心思?
  汪春英心头有些震撼,他看了一眼沈江霖的座次和相貌,深深地记到了心里去。
  锣鼓声再次敲响,收卷时间到了,所有考生正襟危坐于号房内,这个时候不许有任何人走动或是发出声响,等待典吏一一将每个人的卷子收走,这才能按照顺序开始离开考场。
  轮到沈江霖的时候,等卷子一收走,沈江霖再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出考场,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沈万吉的座次离沈江霖最近,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江霖。
  没办法,沈江霖几乎是所有考生里最矮的一个,好找的很。
  沈万吉人高腿长,很快就在国子监门口追上了沈江霖:“霖二叔,您……”
  沈万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往后退了三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江霖:“怎么这么臭?!”
  该不会是霖二叔没憋住,拉身上了吧?
  难怪走那么快!
  沈万吉目光下移,心中想着这可如何是好?脑海里还在找着办法,却看到沈江霖铁青着脸,看着他道:“我今日坐的是臭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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