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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41节

  孟昭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他虽无官职在身, 但是已经步入了官员的阶层, 再不见以前的拘谨寒酸之气, 今日带沈江霖来的酒楼,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号的。
  孟昭订的是楼上的雅间, 两人一同上了楼,小二已经上了几盘围碟,沏好了茶, 孟昭又点了一道清蒸鲥鱼、一道杏花鹅,一道黄金鸡、一道鼎湖上素,沈江霖见菜已经够了,忙叫他不要再点,孟昭到底又点了两道适宜沈江霖口味的菜肴,方才作罢。
  “看来我孟大哥是已然发财了,如今出手这般阔绰。”沈江霖出言调笑道。
  孟昭不以为忤,反而细细讲起了其中的门道:“江霖贤弟,如今你如此年纪已中小三元,想来将来进士及第只是时间问题。这中了举人后,便已是不同,乡间那些财主捧着金银上前给你,几百亩的田地说记你名下就记你名下了,更有送屋舍送铺面的,还有甚者,竟会自投奴仆来侍奉,只要你敢拿,做个富家翁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沈江霖虽然知道中举之后有诸多好处,譬如朝廷就明文规定,成了举人可以免田地税四百亩,见到县官不用下跪,甚至可以平等交流,官府方面也会给予诸多生活补助,最基本的吃穿用度是可以保证的。
  但是如孟昭描绘的如此夸张,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只是如此讨好,必有所求,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果然,孟昭话音一转便道:“只是这些人都是有求于我,要么想要用我举人的名头去做生意,要么想要免除徭役赋税,要么是想提前结交,好等我考中进士后,再求更多。所以在这个时候,头脑一定要冷静,知道哪些可以接受,哪些绝不可碰,都是有讲究的。”
  孟昭又仔仔细细说了一番其中的枝节,沈江霖知道对方是真的将他当知己,才会把自己走过路的吃过的亏拿出来与他细说,听得也是格外认真,同时也更加看好孟昭此人,即便面对如此大的利益诱惑,依然能够坚守本心,不被这些唾手可得的财物迷了眼。
  孟昭讲完之后,小二菜也上齐了,沈江霖忍不住感叹:“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果真只是读书还不行,人情往来亦是学问。”
  孟昭怔愣了一下,喃喃自语了两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好句,好句啊!”
  “江霖贤弟,我观你不仅学业上突飞猛进,就是这灵巧聪慧上更甚往昔!可叹愚兄还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惭愧,惭愧!”
  沈江霖是脱口而出的话,忘了这个年代曹大师还查无此人,只能找个由头搪塞过去,但是孟昭却在心里头反复咀嚼了许久,更觉沈江霖天生文魁,美玉良才。
  两人举箸吃菜,边说边聊,各自诉说了一番科场艰难,尤其是沈江霖说到自己的院试被分到了臭号,又发现了有人舞弊之事,是听得孟昭又可怜他又替他捏把汗;而孟昭这边也是经历了颇多波折,他遇到的最大的事情,还不是在考场上的艰难,而是回乡之后的刁难。
  “你说到科考舞弊之事,其实我回乡之后也遇上了差不多的事情,只是你是在考场上,我是在考场之外。”
  沈江霖闻言一愣,给孟昭续了一杯茶,有些惊奇道:“孟大哥,我怎么没有在你信件里看到你说这件事?”
  孟昭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叹道:“此事颇多曲折,我怕你悬心,你之前的信件里说要今年下场一试,考试之前最忌心神动摇,我便没有和你提起过。”
  原来孟昭回到庐州府后,本是想安置妥帖了,再找机会去沈家拜会,只是没想到他一回到乡里,就遇上了他们镇上施员外宴请。
  孟昭之名在当地还是很响当当的,毕竟从小也是被冠以“神童”的美名,又在庐州府中了一个小三元,着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一般镇上乡里有何大事,都会请一请孟昭,这是对读书人的尊重。
  孟昭原本不想去,但是架不住施员外家人三请四催,这才去了。
  说是给施员外的老母八十大寿开宴,孟昭以为走过过程,吃两杯酒就能回去。
  谁知道却被施家人轮番敬酒,孟昭酒量还算不错,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轮番上阵,最后也喝的有些云里雾里,被人搀扶着去了他们府上的一间厢房歇息。
  谁知道,孟昭半梦半醒间,就恍惚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妙龄少女轻轻走了进来,正待掀开珠帘,却与孟昭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惊慌地叫了一声,孟昭连忙跳了起来,道了一声“得罪”,原本有着八分醉意,如今都吓醒了,连鞋都没穿,赶忙冲了出去,却被守在门外头的施家仆人给逮住了。
  沈江霖都给听呆了,这是想做什么?
  因为有着冰琴的前车之鉴,沈江霖马上想到了,难道又是一出女子的霸王硬上弓?
  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他看着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施家到底是意欲何为?”沈江霖菜也不吃了,巴巴听着孟昭往下讲。
  孟昭冷笑了一声,语气也是愤慨:“意欲何为?后头把我捉住了,才道刚刚那女子是他们府上的小姐,是给我相看的,若是满意便将她许我作配。真是笑话,女子应当贞静贤淑、举止有礼,如何会直接闯入陌生男子的房间中去?后头把话说开了,我才知晓,想让我做他们家的女婿是假,想让我帮着施家少爷在科场作弊是真!”
  沈江霖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的故事,施家也是不简单,明晃晃的想一石二鸟,又要收了孟昭这个女婿,又要拉孟昭在同一条贼船上,日后为小舅子当牛做马,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孟大哥必是不能答应的!”沈江霖直接道。
  孟昭情绪平复了一些,这才点了点头:“此是自然。只是施家人做事颇为自傲、且目无法纪!他们见我不答应,虽把我放了回去,但是却开始处处抹黑于我,讲我人品低劣、外出游荡,不侍双亲,又说我已江郎才尽、之前只是投了学政大人的喜好,如今时移世易,再想中得乡试必无可能。原本与我结保之人,全都对我避之不及,眼看着就要开考了,我竟连结保之人都凑不齐!”
  再说到这段故事,孟昭依旧一肚子的后怕:“他们是欺我族中无人,家中贫寒,又无人脉,便肆意造谣、毁我名声!还好后来我拿着侯爷给我的书子,拜见了沈家大老爷,沈大老爷见了书子后便待我如至亲,帮我四处奔走,牵线搭桥,找了四个清正之人与我互相结保,我这才度过了此次难关。”
  孟昭说到这里,看着沈江霖的双眼,下颚微颤,眼眶发红,但因为如今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孟昭这一年多来成长速度飞快,他已经是入了金銮殿,见过一众高官,赐进士出身的人物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袭洗的发白的儒衫,便是站在荣安侯府门口都已经自惭形秽的那个年轻人了。
  孟昭强压住了心内翻腾的情绪,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总之,愚兄欠江霖贤弟许多,往后有任何愚兄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只需言语一声便是。”
  这话说的直白又有些草莽气,仿佛不该从一个读书人口中说出来,但是沈江霖从中听出了真心真意。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仗着重生回来的赵安宁原本想在此事中也插手一番,笼络住孟昭,可谁知道棋差一着,沈江霖提前布局,解了孟昭的燃眉之急,令孟昭对沈江霖更是倾心交付,引为毕生知己和贵人。
  两人饭毕,小二撤了杯盘碗碟,又上了一壶好茶,两碟瓜子点心,道了一声“慢用”。
  孟昭与沈江霖各端了一个茶盏喝茶,孟昭踌躇了一下,这才对沈江霖道:“江霖贤弟,不知你往后会跟着谁读书,府上是否有安排?”
  孟昭心里头琢磨着,沈江霖如今如此成就,须得名师才能配得上,张先生虽是他世叔,但是学问来说教些蒙童尚可,教沈江霖可就不够格了。
  只是侯府家大业大,请个名师还不是手到擒来,故而孟昭很是犹豫,怕自己这话唐突了。
  谁知沈江霖也是摇了摇头,他正为此事在各方谋划打听,听说昨天渣爹有去秦府,但是也没给他一个准信,恐怕事有反复。
  孟昭见此,连忙凑近了两分,道:“此次会试主考官乃是吏部右侍郎唐大人,唐大人今年已耳顺之年,志不在官场,今年二月便递了折子乞骸骨,圣上也是应了,只让他主考完今年会试便□□养,如今已经是赋闲在家。”
  “唐大人乃我主考官,学识不俗,为人清正,他是我座师,我今日本就想去拜访一番,不如江霖贤弟你与我同去?”
  孟昭是在帮着沈江霖谋划,若是能得到唐大人的青眼,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一个能够在朝堂中致仕的吏部高官,当年还是状元出身,宦海沉浮几十年,如今可以全身而退,必有其过人之处。
  沈江霖没想到,孟昭成长的如此之快,他还没给孟昭谋划一番选官的事情,结果反而是孟昭已经先帮他考虑起来给他找老师了。
  也好,希望不能光寄托在渣爹身上,既然孟昭极力邀请,那便跟着他走一遭,碰碰运气。
  两人又在雅间聊了一阵,见时间差不多了,才相携而去。
  来到唐府府门口,孟昭将名帖递给了守门的门房,不一会儿,里头便有管事出来相迎。
  唐公望正在家中小花园中纳凉,他已致仕一月有余,京城繁华早已看尽,如今卸了职,一身轻松,每日里观鸟下棋,养花伺草,很是舒心。
  听到门人来报,有自己的学生上门拜会,唐公望还愣了一下,等看到名帖,才知道是今科进士来拜会。
  这倒是有点意思。
  唐公望虽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但是他会试结束之后,便卸了官身,吏部右侍郎也有新的人走马上任,虽名义好听,是为座师,但是如今他这里冷锅冷灶,便是来拜会了,也讨不了什么好。
  所谓“座师”,不过是拍主考官的马屁,对于主考官取中了自己而感激,其实在那些举子参加会试之前,唐公望哪里知道他姓甚名谁?
  不过都是互相给个面子,日后好在官场上行走。主考官想博一个桃李满天下,往后官场上有助力;中了的举子则是想着自己陌生入官场,有人罩着岂不是便宜?
  两者一拍即合,才有了如今拜会“座师”的风气。
  只是因着唐公望今年退下来的早,唐公望的两个儿子都在地方上为官,不在中枢,便也没有什么自称“学生”的进士来唐府拜会。
  这些新科进士们,忙着各处求神拜佛,好选官有个不错的去处,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哪里来得及到他这里?
  这个“孟昭”倒是有点意思。
  唐公望让两人在正厅等着,自己去了房内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才缓缓走了出来。
  沈江霖跟着孟昭一路绕过影壁,穿过仪门,便到了待客花厅。
  唐府只有三进宅院,论宅子气派、景色优美,远不如荣安侯府,但是唐家出了一位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婢女上了茶来,沈江霖和孟昭刚刚已经在酒楼饮了不少茶,如今只是略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大约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唐公望才姗姗而来,孟昭和沈江霖连忙起身相迎,唐公望笑着摆摆手,让他们二人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主位上去。
  只一打眼,唐公望就注意到了沈江霖。
  没办法,这孩子长得太好了。
  白雪敷面,唇若点朱,眉似远山,眼含辰星,穿着一件青色儒衫,小小一个发髻带着四方平定巾,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却因为小少年身量还未长成,圆圆小脸上还有着点婴儿肥的轮廓而显得格外玉雪可爱。
  唐公望看了一眼孟昭,眉眼和蔼,因着身材有些圆润,一笑起来便像个弥勒佛似的:“定松今日倒是得闲,这是令弟?”
  孟昭对唐公望更加钦佩了,他们只在琼林宴上有过一次交集,说了两句话,唐公望竟然就记住了他的字,既让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重视,又对唐大人的记忆力叹服。
  “回老师的话,学生今日已经递了牌子,等待吏部选官,若有了调令,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离开前学生想拜会老师,同时想要给您推举一个真正的学生。”
  孟昭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唐公望是什么人?官场上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尤其是在吏部衙门做事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与唐公望打机锋,倒不如直接了当。
  唐公望表面看平易近人,实则非常有原则,他打量了一番沈江霖,直接拒绝道:“这便是你要给老夫推举的学生?老夫既然已经致仕,便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教导学生、为人师长,实在不是老夫所擅长的,定松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江霖长得虽好,可他唐公望也不会因着小娃长得好,就给自己揽下这么一桩烦心事,这个孟昭,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唐公望端起手边的茶盏,掀开碗盖,吹了吹茶汤,不发一言,送客之意已在面前。
  孟昭却没有一点尴尬或是难堪的情绪,反而走到花厅正中央,对着唐公望深深一揖:“老师,学生知道自己冒失了。只是这世上伯乐难寻,千里马亦是难寻。江霖此子乃是世所罕见的良才美玉,学生为他择师之事,忧心难眠,辗转反侧,唯恐美玉有缺,白壁微瑕。思量再三,想遍学生所识之人,唯有老师可担此重任。”
  沈江霖同孟昭一起站在下首,纵然心智已是成年人,沈江霖依旧被孟昭夸张的话语说的有些脸红,他没想到孟昭这么能吹。
  这是又吹了他,还捧了唐公望。
  高,实在是高!
  是他错估了孟昭的能力,如今沈江霖已经能够确认,孟昭就是未来书中所写过的那个孟大人。
  也只有这样厚脸皮又有能力的人,才能在人才济济的朝堂之上爬的那么快、那么高。
  唐公望显然也是这般认为的,他深深地看了孟昭一眼,突然来了点兴致。
  他倒是要看看,孟昭如此推崇的孩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唐公望目光一扫,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笑道:“古有曹植七步成诗,既然定松称你为当世奇才,不如你就以此茶为题,做一首拜师之诗如何?若奉得这一盏茶,老夫再论其他,可否?”
  说着,便让底下的婢女端了一盏新沏好的绿茶上来。
  沈江霖与唐公望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七步,这是切切实实拿他与曹植相比啊!
  七步成诗,还指定题目,指定情景,就算沈江霖想作弊,做一回文抄公都不行。
  作诗是要作的符合人设的,否则就算沈江霖“背”了一首名诗,那也只是徒惹麻烦。
  情景不对,思想不对,与他的经历更不相符,便是作了,文人不傻,他们又是一群专门在文字里抠字眼的人,要么会认为他拿旧作充数,要么拿他人之作抄袭。
  到时候只会丢了名声,故而以往看的那些影视剧中,突如其来背了一首诗,便得周遭赞扬,实在是太小看也太愚弄古人了。
  便是上下五千年,唐诗宋词摊开任他挑拣,此刻他也只能靠他自己。
  孟昭面色微变,没想到唐大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既不问江霖四书五经里的要义,也没让孟昭抓着机会展露一番江霖过目成诵之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做一首诗,古往今来,也就只有一个曹植了。
  江霖可有此急才?
  便是他这个中了进士的人,此刻也没有任何底气能七步成诗,还要作的唐大人满意。
  沈江霖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盘,向着唐公望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四步,五步,六步。
  第七步,沈江霖在唐公望面前站定,气定神闲地望着唐公望,缓缓开口:
  一盏谷雨水,二两明前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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