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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59节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张氏费解:“相公,你就这样答应了,恐怕不妥当吧?到时候荣安侯府可会这么爽快答应?”
  退亲总有由头,若无由头,女方就去退亲,流言蜚语将会不知道有多少,这才是张氏不肯答应的原因。
  哪怕他们两家之间的亲事还没有过六礼宣扬开,但是一旦不成了,必定是要另外说人家的,届时总要对人有一番解释吧?
  赵秉德眼睛中闪过一抹异色,挥了挥手:“这事我会去办,让他们荣安侯府主动来退亲,不会有损安宁的清誉的。只是安宁这预知之梦,恐怕对她心性有影响,你平日里和她在一起的多,还是让她多想点别的,不要老是沉浸在梦中。”
  张氏深以为然,这段时间来,女儿的性情变化很大,情绪更有些阴晴不定,是要好好开导开导她了。
  果然,不过几日,荣安侯府就主动上门来退亲了,退还了庚帖,也要回了沈江云的庚帖,好在也没过六礼,动静闹得不大,但是该知道的人家还是都知道了。
  沈江云后知后觉听到消息的时候,犹觉得不可思议,少年人执着,只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好,几次三番去问魏氏,魏氏也只是随口几句大师批命、不合适为由,打发了沈江云出去。
  沈江云如今也会自己思考,哪里会这么好糊弄?八字是早就交换了的,批命前年就批上了,怎么前年批合适,今年批就不合适了?沈锐对外放出去是当年批命的大师弄混了庚帖,如今重新批过,竟是双方是极不合适的一对,合则两伤,分则两利,所以只能退了这门亲事。
  沈江云是不信的,他祖母就是信佛的,找的批命的人还是他们供奉的玉禅寺里的高僧,怎么可能批错?
  沈江云将自己的矛盾心情和沈江霖说了一通,沈江霖却是觉得这婚退的极好,哪怕是男方主动退婚,而且将责任都揽在了男方身上。
  这样的退亲方式,已经是极为体面了,至于后面女主还会不会继续报复,沈江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至少如今,先斩断这段孽缘再说。
  沈江霖拍了拍他大哥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同时好奇道:“大哥,难道你心悦赵家小姐?”
  若是如此,可就难办了。
  沈江云摇了摇头:“心悦倒说不上,我们统共就只见过两回。只是我以为亲事已经定下了,就不会更改的。其实那日赏菊宴上,我就觉着赵家小姐似乎对我有些成见,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惹人生厌。”
  沈江云顿了顿,才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着,退亲的真正原因可能不是什么大师批命,是赵家不想与我结亲。”
  沈江霖诧异看过去,没想到他大哥如此敏锐,哪怕他并没有证据,但是却有着惊人的直觉。
  沈江云语气低落,眉眼低垂,仿佛一只被人抛弃的可怜小狗,有一种突然被人否决的自我怀疑之感,沈江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大哥,本来我不想说你,你才十六呢,怎么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大丈夫何患无妻,赵家小姐不喜欢你,还有王家小姐、张家小姐呢!等到来日你金榜题名、封侯拜相了,难道我们荣安侯府还会少个主母不成?”
  父母都瞒着他,不与他说真话,只有二弟直接就说赵家小姐不喜欢他。
  是啊,可不就是不喜欢才退的亲吗?
  沈江云有些恍然大悟,又被沈江霖的话激励了起来,不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二弟说得对,大丈夫何患无妻?如今正要做的,还是读书科举、画画成名!
  “大哥,我看你与其在这里感时伤秋,不如想一想,明儿个沈季友邀请我们去看样稿的事情,他们可是大手笔,一次性要印一万册,这样稿,可是轻忽不得。”
  沈江霖说起了这事,沈江云立即想起了明天的行程,马上打起精神和沈江霖讨论了起来,人一旦专注了一件事,就很容易忘记另一件事,沈江云原本的自我怀疑也就散了。
  夜已深,秋风起,落叶萧萧。
  沈锐今夜吃了两杯酒,头有些发胀,直接宿在了主院,和魏氏大被同眠。
  魏氏洗漱过后上了床,倚靠在大迎枕上却是睡不着,想到晚膳时候儿子屡屡追问,实在有些心头不忍,悄声问沈锐:“侯爷,你说要不然咱们便把实话告诉云哥儿得了,省的他老是记挂这事。”
  沈锐掀起眼皮就着烛火看了魏氏一样,摇了摇头:“千万别,我都答应人家赵大人了,绝不说出去她女儿被大夫诊出不孕的事,如何能失信与人?再说了,云哥儿年纪小,又是见过赵家小姐的,赵家小姐长相标致,云哥儿一直拿人家当未来媳妇儿看,若是执意要娶、不介意她不能生养,到时候你待如何?”
  魏氏心头一惊,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一边摆手一边躺下:“罢了罢了,以后别再提赵家人就是了。”
  沈锐和魏氏哪里知道,赵秉德一是为了退婚,二是想长留女儿在家中,才说了“不孕”的谎言做理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最有力的退亲理由。
  安宁是个有预知能力的女儿,这样的女儿与其嫁给别人家,便宜了夫家人,倒不如一直留在家中,帮一帮娘家人。
  女生外向,只有一直留在家中才安稳。
  这也是赵秉德最终爽快同意退亲,且对沈家人说出了自己女儿曾经落过水,被诊断出宫寒不孕的原因。
  荣安侯府承了赵家的情,但是以后谁要再娶自家女儿,总要去荣安侯府打探消息的,到时候让荣安侯府放出这则消息,是再合适不过的。
  女儿本就厌恶荣安侯府,多厌恶一层,又何妨?
  当然,女儿在家中,自己也不会亏待了她便是。
  第60章
  恐怕赵安宁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的亲爹也会算计她。
  上辈子,赵安宁不曾告诉过父母自己有预知未来之能,毕竟她所有的行动都非常顺利, 赵家在她的因势利导之下,只认为这个女儿智计百出、十分聪慧, 对未来大势很有自己的判断。
  而这辈子,许多情况都在她的意料之外,让她不得不借助家族的力量, 去退了这门婚事, 故而扯了一个会做预知之梦的幌子,以让赵家众人都会站在她的这一边, 与她一起去对付荣安侯府。
  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一念之差, 让其家人也生出了贪念。
  只是赵安宁眼前的危机解决了, 她暂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的与沈江云退亲,其实就连赵安宁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再次遇到沈江云的那一刻, 自以为可以镇定以对的心, 却突然变得慌乱不已。
  赵安宁讨厌这种不可控的状况, 这辈子她一定要把主导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翌日清晨, 又是一个艳阳天, 沈江云兄弟两个约定好散学之后便去沈府找沈季友,一道前往“沈记印刷坊”。
  等到一行三人, 到了“沈记印刷坊”的时候,便听到里头喧闹嘈杂不已,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人, 身上围着围裙,却各个沾着油墨。
  见到了沈季友,有个管事的立马迎了上来:“三少爷来了,快里面请。”
  “沈记印刷坊”位于京郊的一处四进大宅院里,里头有专门进行雕版的师傅、有捡活字的伙计,有拿着墨刷在上色的,还有专门装订成册的,因为基本上都是手工制成,所以步骤繁多,都需要人工一道道去做,但是整个印刷坊,繁而不乱,这便是管理人的水平了。
  沈江霖一面看过去,一面暗暗点头,难怪“沈记印刷坊”能做这么大,确实是有点水平的。
  朱管事将他们三人请到了一间会客的小厅内,给众人上了茶,然后才从一排书架上,取出了三本样本,请他们三人同看。
  首先是封面的画像,虽然简化了人物线条,上色也没有沈江云原版的好,但是关键的人物形态、想要表达的那种腾云驾雾、仙气飘渺的感觉,是到位的。
  这便是原画和批量印刷制作的区别,但是很显然,“沈记印刷坊”应该是请了高手进行绘版的,否则达不到这种效果。
  而且,封面的《求仙记》三个大字,重新换了一个古朴的字体,那种道家的轻灵与神秘之感,一下子扑面而来,比之以前他们自己写下的字体搭配这个画面,更加有冲击感。
  不愧是大周朝最大的印刷坊,确实有审美实力。
  沈江云自己这个原画作者看了也是频频点头,心中是满意的。
  翻开封面,里面的版面和文字的大小也重新做了排版,更加符合现在人读书看书的习惯,这个他们已经是做熟了的,自不必说,里头十二幅内插画应该是封面的同一个雕版师傅做的,水平在线。
  沈季友一眼就看出了谁的手笔,问朱管事:“你们把吴大师请出山了?”
  吴大师跟着“沈记印刷坊”做了一辈子,去年就退下了,带出了许多徒子徒孙,是“沈记印刷坊”的第一雕版大师,不管是名家字体、还是绣像插画,到了他手里,总能还原出来原版的八分味道。
  这次能把吴老爷子请出山,足以可见他爹沈万财的重视。
  样稿审核下来,三人都很满意,在细枝末节上又讨论矫正了一番,这才确定了下来。
  “季友兄,定下稿件的话,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印出来?”这是沈江云很关心的一件事,他迫切的想知道,霖哥儿的话本子,是不是真的能卖出来。
  毕竟自家人觉着好是一回事,能不能被世人所认可,是另一件事。
  这事沈季友熟悉,都不用朱管事介绍,直接就回道:“今天确认了样稿,明日就可以排版好,为了印的清晰,节省成本,我们这次文字方面用的是活体子,图稿需要吴大师带着徒弟们抓紧多刻印几版,大约半个月后就可以正式投产装订成册,按照我们印刷坊的速度,每日可以最多印刷三百册,印完一万册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不过等到印好第一批一千册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先行在京城各大书肆铺货售卖了。”
  沈江霖仔细听下来,各项安排工作事无巨细,同时成册之后还有校检人员专门检查质量,若有错页、漏页的还会挑拣出来,重新去印,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最后成册的书,质量能够向样本靠齐。
  其实沈江霖刚刚进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觉着以“沈记印刷坊”的实力,一万册或许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只是商人谨慎,先行一千册试卖,若确实好卖,再继续加班加点去印,也是正常。
  沈江霖看破不说破,沈江云则是头一遭到印刷坊,纯粹看个热闹,什么都不懂,沈季友和朱管事说什么,自然就信什么,提不出什么异议来。
  几人商谈完毕,沈季友邀请沈江云兄弟二人参观一下他们的印刷坊,沈江云兄弟二人也是饶有兴致,跟着走了一圈。
  走到一个院子,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挑着一担担白纸,摞在一起。
  一张四开纸很轻,但是数百张放在一起,那个重量已经快将扁担压弯了,有几个小伙子不顾形象,直接除了外衣,只剩下一件中衣干活,饶是如此,也热的后背的汗打湿了中衣,贴在了皮肉上,有人甚至还直接光着膀子干活。
  而此时已经深秋,气温并不高,沈江云他们身上甚至除了一身直裰,外面还罩着氅衣防风,和这些工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些小伙子都是干力气活的好手,肌肉结实、力气极大,沈江云试着帮忙抬了抬放纸的箩筐,结果只是微微抬起来一点就放下了,实在是抬不动,但是那些人却是可以同时担两个箩筐,依旧健步如飞。
  若忽略掉他们肩头勒出来的深深红痕,恐怕还以为这两箩筐的纸很轻呢。
  “他们一天到晚都要做这个活吗?”沈江云忍不住向沈季友问道。
  沈季友从小看到大,对这些再了解不过:“是啊,从辰时初上工,干到午时二刻,我们这里包一顿午饭,吃完饭干到酉时末下工。”
  沈江霖心里默默一换算,好家伙,还真是古今中外的资本家都一个调性,这干法,是777啊。
  没有休息日,每天早七点干到晚七点,周而复始,而且中午吃饭就是吃饭,没有什么午休时间,吃完就继续去干活。
  沈江云显然也震惊于他们干活的强度:“那他们一个月能挣几两银子?”
  沈季友自豪道:“我们印刷坊的待遇一向是最好的,每个月他们只要干满了数,能拿二两银子。”
  这工价,拿到哪里去比,都要说一声他们沈氏宽仁。
  然而,沈江云与沈季友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沈江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只有二两?”
  沈季友这回听明白了,怕沈江云误会他们沈家苛刻,连忙解释道:“二两已经是高价了,外边其他印刷坊最多只能给到这些壮劳力一两半,这毕竟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了。若是到码头扛大包,累死累活一个月,还只能拿一两银子最多了。”
  沈江云被这个工价有些震惊到了。
  他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虽然知道家中仆人拿的月例不多,但是毕竟干活轻省,而且他们还有主人时不时的赏赐,且不是自由身,身份地位本就低一等;可是眼前这些小伙子,如此努力拼命的干活,一个月却只能得到碎银二两。
  沈江云很想问一问,二两银子,若有家人,能生活的下去吗?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能去看病吗?
  他上回有些伤风,光看病抓药开方子,就使出去二十两银子,更别说他平日里吃的用的穿的,二两银子在他眼里,或许只能去“太白楼”点一壶酒的钱。
  这是沈江云第一次认识到了贫富的差距,并且深受震撼。
  将心比心,他不能想象,若他是其中一个小伙子,他该如何生存下去?
  而其中有个年纪最小的小伙子,甚至比他还小两个月。
  就像“松林草堂”的那副对联写的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沈江云的身边确实无白丁,他不接触、不了解、不知道。
  只是沈江云天生是个善良柔软的性子,他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故而他有些不能接受。
  回去的路上,沈江云一路都在思索,他甚至有冲动想等他挣了银子,定要分一些给这些做工的人,劝沈季友对他们再好一些。
  可是,他的能力何其渺小,帮得了这些人,却帮不了所有人。
  听沈季友的意思,他们能到“沈记印刷坊”做工,都已经算是幸运了,那更加不幸的人呢?
  “二弟,你说如何做,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今日看到这些人如此幸苦做工,勤勤恳恳、一时一刻不敢停歇,竟然每月只能拿二两银子,我心中,实在不忍。”
  沈江云有话无不对沈江霖言,在最信任的弟弟面前,他永远是敞开心扉的,因为他知道,二弟不会嘲他软弱、笑他天真,他只会和他一起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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