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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64节

  五经题有四道,而且每一道都要求写更长的篇幅,光是对体力就是一个考验。
  第一道题,便需要考真章。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这句话取自《易传》,意思是等到中午时分,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各自交易货物,这便自发地形成了集市,完成交易之后,人们就都离开了,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种最古老的以物易物之法,在如今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大周朝,自然早就已经不再适用了。
  那为何出此题目?
  或许有的考生会去论述以物易物的优劣之处,或者歌颂朝廷的如今的货币政策有多么优越,但是这些都没答道点子上。
  出题者的意图,要和第三道四书题放在一起看。
  显然还是在说鞑靼劫掠边境的那件事。
  事实上,朝堂上,如今吵得厉害,一个是吵要和还是战,另一个,又是吵要不要互市。
  因为有些官员认为,之所以鞑靼部族来劫掠,是因为大周朝建国之初,奉行的是绝不互市的政策,就是一片纸,也不允许卖给蒙古各部。
  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不擅长种植,以畜牧为生,在蒙古地区,对于盐铁、瓷器、香料、纸张等等东西,都是十分短缺的,以前还在互市的时候,就是依赖中原地区的补给,如今大周朝将这道闸门一关,他们自然无处采购这些东西。
  当时制定这条策略的时候,想的就是要靠这样不贸易的手段,将蒙古各族圈禁死,削弱他们的战力。
  只是很多时候,想法是好的,但是执行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北方地区,天高皇帝远,不受中枢管束,再加上官方层面斩断了和蒙古族的贸易,那么势必走私就变成了一个暴利的行业,有些人为了巨额的利润,自然可以置国家律法、百姓安危到一边,只顾眼前的利益。
  所以,这些年来,蒙古各族的兵力没有削弱多少,肥了的,只是那些北方世家大族的口袋。
  事与愿违。
  于是朝堂上干脆就出现了一股声音,既然防不住,那堵不如疏,他们蛮子不是要抢吗?干脆开放互市,拿钱来买就行了,也省得霍霍百姓了,而且说不定边关百姓还能在互市中受益。
  只是反对派说的更有道理,没有互市蛮子都已经兵强马壮了,若是互市起来,不更养肥了对方的兵马,到时候等到北方蛮夷卷土重来,中原大陆再次陷入战火之中,那又当如何?谁来负这个责任?
  这便是上位者出这道考题的由来,如果不真正关心国家政事,对朝堂上的动向没有敏锐察觉的话,便是读这道题都没有读明白。
  沈江霖心中已有章法,他提笔写下了自己的想法:互市之策,利弊对生,须斟酌谨慎。然互市之举,在民生、在惠工商、在平北方之乱…
  沈江霖中心思想一立下,便文思泉涌,整个狭小空间内,沈江霖就着烛火,笔墨不停。
  等到终于将这篇文章写完之后,沈江霖才放下笔,归置好考篮,将木板并排放在一起后,裹着毛毯沉沉睡去。
  沈江霖估摸着他睡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夜已深,外头雨势转小,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应当明天早上起来这雨就能停下来。
  今日从夜半鸡叫就起来,到现在这个点才睡下,沈江霖也算是连轴转了快九个时辰,哪怕还是精力充沛的少年郎,此刻也有些快撑不住了,所以就算隔壁考棚内鼾声如雷,沈江霖也只是蹙了蹙眉头,然后便裹着毛毯昏然睡去。
  沈江霖只还剩下两篇文章没有写了,还有两天一夜的时间,怎么着时间都够了,所以沈江霖睡下的时候,是想着睡到自然醒的。
  可谁知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走水了!”的声音,将沈江霖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扯下雨布,便看到有不远处有一座考棚内竟然是火光冲天!
  幸亏此刻天光渐亮,有些考生已经醒了,发现了这个事情,官差们立马拿起考棚边上的水桶,就往那里去泼水,索性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雨,空气又潮湿,几桶水泼下来,便把火给浇灭了,没有波及到其他考棚。
  沈江霖眼尖看到那边考棚顶上冒出了缕缕青烟,从发现着火到扑灭只用了一小会儿时间,看来是营救及时,没有出现什么人员伤亡的情况。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种情况实在是太险了。
  若是碰到天干物燥的时候,这些考棚又都是连在一片的,说不定一排都烧个干净都有可能。
  沈江霖记得自己曾经读到过一些史料,上面曾记载着大周朝创立之初,有一年在山西就发生过贡院大火的事件,因为规定乡试考试期间,绝对不可开门的规定,导致烧死了数十人,又有几百人因为害怕拥挤踩踏而丧命或是受重伤,等到三天后开了考场大门时,里面的状况实在是惨不忍睹。
  今日幸好没有酿成大祸,只是那个考生的昨天的答卷,估计又是要作废了。
  沈江霖估摸着,可能是蜡烛倾倒在了桐油雨布上,造成的火灾,否则就昨天那个天气,是很难着起火来的。
  这个插曲过了之后,雨停云散,天气再次好了起来,温度也微微上升了一些,沈江霖收拢好心思,继续考试,索性后头再无什么意外之事,顺顺利利熬到了第三天的收卷时间。
  沈江霖是第二天晚上就答完了所有题目,第三天白天只剩下检查错漏之处,确认无误后就是闲坐了,可是还有很多人,试卷被雨水淋湿过的,若是答题速度再慢一些的,那就时间有些不够用了,抓紧最后一点收卷时间,奋笔疾书,甚至有些人连草稿都不打了,直接将文章写完就算成功。
  只是匆忙之下,难免有别字,又不能涂改,这般一来,恐怕又是另一种的失利。
  当沈江霖走出贡院大门,阳光真真切切地照在他脸上的时候,饶是心性坚定如沈江霖,也有一阵恍惚。
  很快沈江霖就看到了同样恍恍惚惚走了出来的沈江云,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累到连一句话都不想讲,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顺着人流往前走,等看到等在贡院东街的荣安侯府的马车后,兄弟二人连忙爬上了马车,瘫坐在马车内。
  彼时兄弟二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这次乡试,我可一定要过!
  这种罪,再也不想受了!
  沈江霖和沈江云到了家中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洗漱完之后,连饭都不想吃,直接躺下,沉沉睡去。
  头发都不曾擦干。
  等到徐姨娘过来看儿子的时候,就看到王嬷嬷跪坐在脚踏上,正用干布巾一点点地给沈江霖绞干头发。
  徐姨娘干脆自己也跪坐到了王嬷嬷旁边,拿起另一条干布巾,帮着一起绞干。
  沈江霖的头发又厚又密,这么湿哒哒地睡去,很容易起来头痛。
  “哥儿爱干净,怎么说都不听,非要洗个头,说他身体康健,无碍。”王嬷嬷怕徐姨娘责怪,轻声解释道。
  徐姨娘如何不知道沈江霖,闻言同样低声道:“索性今天天气还暖和,我问太太讨要了一点银丝炭来,估摸着一会儿就派人送过来了,你点上,给霖哥儿烘一烘头发,只是远着些,别烫着他。”
  徐姨娘看着儿子只是三天没见,脸上本来养起来的一点肉,直接全掉没了不说,就是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她们这般帮他擦头发,也只顾着睡了,着实是累坏了。
  徐姨娘心里一片心疼。
  以前总想着儿子有出息,有出息了好给她撑腰,如今儿子果然有出息了,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跟着一群三四十岁的长者一起考乡试,试问谁家孩子这般有出息?
  可是出息的代价,竟是这般的辛苦,这般的劳累,这是以前徐姨娘没有想到的。
  徐姨娘是知道沈江霖,每日天一亮就起来练武,然后便去唐府读书,一直读到天黑才归家,周而复始,虽然徐姨娘不知道沈江霖每天学点什么,但是看着他的手心有了老茧,指节处因为时常握笔有了凸起的茧子,徐姨娘就知道了,这书啊,读的并不轻松。
  这两年徐姨娘对着魏氏是规规矩矩、百般奉承,一点错漏都不敢有,性子更是收敛了许多,就怕拖了儿子的后腿。
  果然不一会儿,魏氏就派人送来了一盆炭,徐姨娘帮着王嬷嬷一起点了炭,一点点将沈江霖的头发烤干,又坐在沈江霖的床沿上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
  走之前,徐姨娘又叮嘱王嬷嬷,去厨房要一些霖哥儿平日里爱吃的好克化的食物备着,等他一醒来就能吃上。
  拢共就只能休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天不亮又要早起进贡院考场,时间实在是紧得很。
  好在年轻就是底子好,沈江霖深睡眠了一觉,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要起床的时间,只觉得耳清目明,昨日那种深深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抓紧时间吃了一顿饱餐,这才换好衣服再次出发了。
  八月初五进场,初七出来一日,初八再入场三天,考的是试帖诗和策问,等到初十出来,十一再入考场,就是最后一场,主要考核诏、诰、表各一,通判五条,这些都是公文写作的内容,同时也是考核生员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素质,有些意思的是,今年的考核中还另外加了几道算术题,倒是让人猝不及防。
  小小的算术问题难不倒沈江霖,其他人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沈江霖都不用稿纸计算,眼睛一扫就知道了答案。
  都是最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中小阶段的内容而已。
  八月十三,贡院大门一层层打开,考完的学子全部离开贡院,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也算是朝廷良心,放这些考生阖家团圆。
  只是考官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今年中秋,注定是只能和同僚呆在一起了。
  贡院的大门再次被重重关上,内外帘官十二人,一个都不许出去,三千多份试卷需要全部送往弥封官处,每个考生的籍贯姓名会被折叠起来,再用空白纸弥封,盖上印章,这般一来,非到名次定下之时,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事先打开弥封的,一旦盖上的印章有损,那么这份试卷就有了作弊之嫌,直接落卷。
  光是弥封还不够,另有书吏执朱笔誊录每一份试卷,等到朱卷誊录好后,对读官会进行对读校对,确认誊录的内容无误后,便会在朱卷上盖上印章,确定关防。
  到了这一步,才会将朱卷送到阅卷官面前,开始阅卷。
  秦之况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同时还有两名副主考官,分别是国子监方祭酒,以及礼部右侍郎林大人。
  剩下的则是同考官,他们也有阅卷之责,并且有义务将他们觉得好的卷子,举荐给主考官和副考官,再综合主、副考官的意见,以及三场的总体排名,来进行名次的裁定。
  十二人同时阅卷,随着朱卷誊抄的越来越多,考官们案头的卷子也越积累越多,每个人看完一份朱卷后,都需要盖上自己的印鉴,并且写下自己的评语,中与不中另说,但是若是以后需要核查起来,必须能追溯到责。
  刘甫之是从五品鸿胪寺左少卿,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打开一份朱卷开始看了起来,前头已经批改了三十几份卷子了,只读的的他脑袋发麻,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不算差,也不算好,都是一群只会歌功颂德的中庸之辈,若不是清楚每一份朱卷都是不同人写的,刘甫之都觉得这三十几份卷子说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都信。
  周围其他阅卷官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之声,是他比较倒霉,遇到的都是庸才?
  刘甫之搓了搓脸颊,放下卷子饮了一口浓茶,心底哀叹,自己怎么就被上峰扔过来做壮丁了呢?自己难道平时做事让翟大人不舒服了?
  都知道做考官是一份好差事,那也得是主、副考官这样的才算是好差事,等到中了举了,那些考生自然会登门道谢,尤其是主考官,那更是可以以这些举子的座师自居的,到时候这些举子散出去,便都是一层人脉关系,主考官将来可是受用的很。
  可是他只是一个同考官、一个阅卷官,干的是差不多的活,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他从初三开始,就收拾包袱被关在了这个贡院里,一起商讨出题,后来又被分配了作内帘官巡视考场,贡院这么大,考生那么多,刘甫之天天走的脚后跟都起泡了,晚上在自己士舍里泡脚的时候,那真是疼的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熬了十来天考完了,他还要继续阅卷,照着目前这个进度,恐怕不看个十天半个月,这个名次且出不来。
  这可真就是坐了一个月的监房了。
  刘甫之将卷子竖过头顶,借着卷子做遮挡,偷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这才继续开始阅卷。
  一开始,刘甫之是皱着眉头看的,身子也是有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身子也坐正了,看着看着,刘甫之竟是拍案叫绝起来!
  听到刘甫之的喧哗之声,秦之况连忙咳嗽了两声,去提醒他:“刘大人,不可喧哗影响其他阅卷官阅卷。”
  刘甫之已经看完了这份卷子,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竟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动之感,这份卷子里头的几篇文章写的太妙了,不仅仅辞藻精华,更是结合实际,若是朝廷真的按照这份卷子上的办法去做,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定是一个隐士大儒,才能写出这样高深的文章来!
  刘甫之听到了秦之况的提醒,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马上提笔,在这份卷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荐”字,生怕到时候秦之况眼瞎看不见似的。
  所有人不知道,刘甫之读到的这份卷子,赫然就是沈江霖所写。
  第65章
  十二位考官被关在贡院里, 依旧在埋头批阅朱卷的时候,外头老百姓们,却都开始张灯结彩, 共庆中秋团圆之日。
  虽然荣安侯府内,大家对于两名考生最终的成绩如何, 同样心怀忐忑,但是中秋佳节还是要过的,并且还要热热闹闹的过, 说不定喜气就留在他们家不走了。
  这个时候, 考生的努力已经做过了,接下来就是家人们开始各显神通了, 有的四处求神拜佛还不算,家中一些关键物品的摆放也得摆对风水位置, 只要能有助于好运的, 都会在心底默默祈祷一番,甚至今天出门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要想一想。
  徐姨娘更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本来她的一个梳子用旧了,都有了裂纹, 梳头的小丫鬟说扔了吧, 反正已经使了银子给看角门的小厮, 让他在外头的货郎摊子上再买一把了, 结果徐姨娘却一连说“扔不得, 扔不得。”
  在小丫鬟很是惊奇的眼神中,徐姨娘将那把旧梳子妥善地放回了抽屉里, 这是她用旧了的东西,万一扔了没了这道气运加持,儿子没考中怎么办?
  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前, 什么都不能变,什么都不能丢。
  徐姨娘自有一套她自己的理论,还特特跑到两个女儿和儿子面前说了一番,见沈初夏和沈明冬这次非但没有争论,反而一副女儿受教了的模样,搞得沈江霖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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