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65节
沈江霖对于这次乡试,具体能得第几名说不好,毕竟他在考卷中有一些回答的倾向性比较明显,若是遇到主考官不认可沈江霖的想法,落卷不至于,但是名次可能会往后排。
不过对于能否考中,沈江霖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大哥沈江云也和他讨论过了一番考试的题目,还有那场大雨对他的影响。
沈江云没有沈江霖那么幸运,下大雨的时候他正好在誊写卷子,有一页答题纸就被污到了。
好在开考前,沈江霖将唐公望这么多年在考场知道的形形色色的情况都做了归纳总结,唐公望要求沈江霖考试的时候,必须将答完晾干的卷子用油纸包裹好,确保不会受污,再去写下一张。
沈江霖将这个方法也和沈江云说了,若别人的话,沈江云还会思量一番,但是弟弟的话,沈江云一向是最放在心上的,听到这个办法后,每写完一页纸干了就放好,最后受损的只是他正在写的一页纸,多费一些神,重新誊抄一遍就是了。
沈江云这两年没少用功,大部分题他虽然答得中规中矩,但也有几个出彩的点,只要这一次竞争不是太过激烈,想来他大哥应该能得偿所愿。
中秋之夜,是全家团圆的好日子,今日就连沈锐也得了半天假,晚上可以同家人一起赏月吃月饼,魏氏让几个子女都到主院里来,又去派人请老夫人,原以为婆母会如往年一般不来,没想到回话的曲嬷嬷却说,今晚老夫人会到,特特叮嘱魏氏,一定要做几道老夫人爱吃的素斋。
魏氏心里一惊,慌忙点头,等到曲嬷嬷转身走了,魏氏一叠声吩咐下人去厨房另做几道素斋出来,同时心里头琢磨开了,上次婆母把侯爷儿子们叫过去,就让侯府增加了一大笔开支,这次不会又有什么难为人的要求提出来吧?
到时候她是应好还是不应好?
魏氏这几年管家管出了成就感,用着沈江霖提出来的意见,对家中下人赏罚分明后,觉着这个办法极好,便修修改改了一番,对着底下几个庄子的庄头还有铺子的掌柜伙计都用了这一招。
结果怎的?田地产出高了三成,铺子盈利多了一半!就连几个一直在亏损,魏氏原本都动了念头,想直接租出去不做生意的铺子,也开始扭亏为赢了。
魏氏看到了利益动人心,想的招数也简单,只要是增长的部份,直接拿出来一半利,给管事的底下的人分,增长部份越多,分下去的越多,魏氏稳赚不赔,底下的人玩了命也要多干出效益来。
再加上自从那几个门人清客被赶走后,沈锐自己一个人没别人哄着捧着花银子,如今稀奇古怪的东西买的少了不少,只是偶尔和太常寺的同僚一起出去吃吃喝喝,有一次出去泛舟垂钓,倒是得了些意趣,经常有了空闲就出去野钓。
魏氏对此是十分支持的,也不管他是野钓还是夜钓,反正他一年到头除了初一十五现在越发少来她房里了,除了叶姨娘有些哀怨外,其他后院女子都没什么大的感觉。
因着魏氏手里头银钱多了,对着几个姨娘只要不添乱的,魏氏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也够她们感恩戴德的了,几个女人对沈锐没了指望,反而如今家宅和谐了不少,孙姨娘这两年冷眼看着,就连她一直心底暗暗嫉妒的夫人和徐姨娘也不过如此后,不知道怎的,心里也看开了不少,再加上她当年因跟着魏氏,粗浅识得几个字,不知道怎的,倒是迷上了看话本,尤其是《求仙记》,那是一本不落的看完,四本买全了不说,平日里无聊了,就反复拿出来看一看,十分受用。
以前孙姨娘也不是没看过话本子,但是一看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心里就一阵反感,难免想到自身处境,是如何也代入不到那种小姐身份里去的。
如今这《求仙记》可不同,上来不是讲什么情情爱爱,而是看一个小小少年如何一步步成长,讲正与邪、苍生和个人、大义与小情,这个故事让孙姨娘很是入迷,为了这本话本子,孙姨娘甚至还拿了不认识的字去请教叶姨娘,原本以为叶姨娘是个恃宠而骄的,去问的时候,心里还忐忑,就怕对方态度不好。
没想到叶姨娘虽然人有些娇懒,但是对于做人老师还是非常乐意的,孙姨娘请教她不认识的字,叶姨娘非但没有推拒,还热情地让孙姨娘每天都来,不仅教她认字还教她写字,态度殷勤备至。
孙姨娘不懂叶姨娘的烦恼。
叶姨娘虽然有一阵子颇得沈锐喜爱,本来还有点沾沾自喜,成日里就研究着如何穿衣、如何打扮,把自己经年所学,十八般武艺都拿出来对着沈锐用了一遍,沈锐也颇为享受。
可是这男人年纪大了之后,再如何沉迷女色,这身体也受不了,叶姨娘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沈锐有时候也感觉颇有点力不从心,说是去垂钓,殊不知也是在躲府中的爱妾。
尤其是有一次姓童的明里暗里说他眼底泛青、精神不济,到了府衙总见他打哈欠,年纪上去了就要懂得保养自身,还“好意”分享了一番自己的保养方子,让沈锐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脸上扯出一抹尬笑,受了下来。
沈锐后院少来了,叶姨娘就清闲了下来,她又年轻,成日里无所事事,如今好容易逮到一个“学生”,自然就热情起来。
因着这个,如今荣安侯府后院内一片和谐,往年中秋魏氏从不另外给她们几个设宴,今年也给了脸,给她们每人送去一桌中秋席面,让她们在自己院子里乐呵乐呵。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万里无云,只有皎皎明月缓缓升空,在这一天,月亮乃一年中最圆最亮,哪怕是夜晚,在月辉下也是一览无遗。
主院墙头外有几颗桂花树,被风一吹,金黄色的桂花在枝头摇曳着散落,传来一阵桂花的香甜味。
沈锐带领着妻子儿女在庭院中间的一张圆桌前坐下,仆人将灯笼点起,挂在廊庑下,婢女们端着铜盆、棉帕伺立在左右,沈江霖用温水仔细净了手,然后用棉帕擦干,又有春桃和春雨帮着传菜布菜,放置中秋攒盒,当中放置了几种口味的月饼,酒水也拿了出来,等到一切布置停当,沈锐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带着妻儿走到月洞门口,迎接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今日来,换了一身衣衫,不再是僧衣僧帽的装扮,虽然朴素家常,但是也让魏氏松了一口气。
否则对着一个出家人打扮的卫老夫人,这饭食也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一家人落座之后,一桌子的美食还没吃上几口,卫老夫人就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燕娘,既然云哥儿定亲的事情黄了,那就另说一家。”
魏氏本名魏知燕,听到婆母这话的时候,筷子上夹的一块鸡肉瞬间一松,掉到了碗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婆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魏氏当时听到婆母说要一起过来中秋赏月,心里头就不安稳,果然女人都是有直觉的,只是此时她也不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气有些艰难道:“回母亲,云哥儿说要考过乡试之后,再议婚事……”
卫老夫人一挥手道:“如今乡试已过,年纪也到了,可以说亲了。”
“母亲可是有看中哪家小姐?”魏氏问是这般问,心里头却是在不断祈祷,千万别说看中了谁,她一个成天在家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能认识什么名门闺秀?
魏氏真的希望自己儿子的婚事,婆母就不要插手了。
可谁知道,卫老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是有人选了,才给你们说一说。”
听到有人选了,别说魏氏了,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卫老夫人看,想知道她说的是谁。
“说起来也都是老熟人了,是辽东总兵钟涛的小女儿,今年和云哥儿同岁,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物,钟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错,只是他们家说好了要先让女儿相看过再作决定,明日一早,燕娘你就带着云哥儿帮我去玉禅寺上一炷香,到时候你们自会见到。”
沈锐不比魏氏消息闭塞,一听竟然是钟总兵的女儿,顿时看他老娘的目光也是不一般了。
钟涛此人沈锐是有些知道的,当年是他大哥手底下的一名正五品的指挥佥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竟是爬到了正二品总兵的位置,听说如今在辽东地带,跟个土皇帝似的,他在辽东说一,无人敢说二的人物,居然愿意和他们家攀亲?
沈家早就脱离军队许多年了,完全洗去了武将的烙印,成了彻头彻尾的文臣,两个儿子也是一门心思科举读书,根本没有再让他们走武官路子的想法,如今突然听卫老夫人说,安排了这么一门亲事,就连沈锐也有些难以置信。
钟家是有实权在手的。
钟涛如今在辽东镇守,却将妻儿送到京城,何尝不是一种向皇帝表忠心的态度。
魏氏给沈锐使眼色都快使抽筋了,沈锐却根本没看到,自顾自在心里琢磨衡量着利弊,然后才对着魏氏道:“那明天就辛苦夫人陪着云哥儿走一趟了。”
父母之命不可违,沈江云如今的心思根本不在儿女之情上,况且,人家也是说要相看,并不一定就看得中的,沈江云也没有多想,直接应了下来。
魏氏被这两父子气了一个倒仰,他儿子是什么集市上的菜吗?还要供人挑拣?武官的女儿可有一个好相与的?那钟家姑娘在京城里可是有点名气的,听说就是性子不太好,回绝了好几家人家,这才蹉跎到了现在,这样的儿媳妇也敢娶进门?
卫老夫人看到了儿媳妇脸上难看的神色,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个儿媳妇有时候会在大事上糊涂,婆媳这么多年,卫老夫人早就看开了。
她没有和儿子儿媳妇说的是,就是因为她坚持让他们遵守诺言,一直在给以前跟着他们沈家打仗的人家补蓄发银子,这个名声才会传到钟家耳朵里去,钟家人特意让人带了话给她,愿意结交两姓之好,看中的就是沈家人不忘本、讲道义之举。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卫老夫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大儿子曾评价过钟涛此人,坚毅果敢、纯臣之心,未来必成大器。
二十来年过去了,回过头再去看,没有半句虚言。
如今他们家的门第比沈家高,可是却依旧念着旧情,也不用儿女婚事去攀附什么,这样的门户风气,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原本和乐的氛围,被卫老夫人的一番话,搞得魏氏一顿饭吃的提心吊胆、愁肠百结,一直在想着那钟家女儿的事情,食不下咽。
熬到第二日,魏氏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让人梳洗打扮了一番,因着是要去寺庙烧香,魏氏也没有穿红着绿,挑了一件浅色的褙子穿上,一出门就看到大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沈江云一身月白色书生儒衫,魏氏一眼就看出儿子没有如何细心打扮,可是奈何儿子这幅相貌,如今生长八尺,身型颀长,文气却不文弱,面如冠玉,是闺阁小姐们最喜欢的那一种长相。
魏氏一向自豪于儿子的好相貌,如今见儿子耐心的等在房门口,明明斯文有礼且风度翩翩,却在经过儿子的时候,魏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到母亲翻白眼的动作,沈江云行礼的动作顿了一下,等到母亲先往前走去,沈江云才伸开双臂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难道是自己穿的太随意了,让母亲不满了吗?
可是这个时候回去再换,恐怕来不及了,沈江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母子两个登上了马车,马车夫架车缓缓往城外驶去,车厢内只有母子二人,昨日当着婆母和侯爷的面不好说,现在可是要好好嘱咐一番儿子了。
“见到了钟家姑娘,你别太热情。”
沈江云深以为然:“母亲说的是,君子必须举止有礼,儿子绝对不会唐突了钟家姑娘。”
魏氏深吸了一口气,罢罢罢,他要这样理解也行。
“见到人了,若能说上话,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这姑娘闲暇时爱做些什么。”魏氏想了想,还是要知道知道女方的底细。
沈江云诧异:“母亲不刚刚还说别太热情吓到了钟家小姐吗?问的这么细,可否有不妥?”
魏氏深深地看了沈江云一眼,不再说话了。
魏氏突然觉得,就他儿子这么不解风情的样子,或许不需要她多叮嘱什么了。
看到儿子居然端坐在马车里,拿出了一本书读了起来,魏氏心里气闷,挑起车帘看外头的风景。
大约小半个时辰,马车在玉禅寺的山脚下停了下来,魏氏和沈江云钻出了马车,还没张望一下找人,老远就听到一个人喊自己:“可是沈夫人?”
魏氏扭过头一看,就见一个比她年纪大上一些的妇人,穿着一身酱色的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金钗,快步前来,后头跟着一个穿粉色裙装的少女,正不情不愿,别别扭扭地提着裙摆,仿佛极不习惯似的。
蒋氏一看到魏氏身后的沈江云就眼前一亮,见魏氏点头认下身份,蒋氏热情地笑了:“我就说我这眼睛怎么被晃了一下,原来是有大美人站在眼前,这通身的气派,我打老远就看到啦!”
蒋氏拉过魏氏细嫩的手,高兴地拍了拍,蒋氏掌心有老茧,划过魏氏的手背,让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魏氏没想到蒋氏如此……豪爽?嗓门子还嘹亮,好在这大清早的山脚下没有什么香客逗留,否则就她这么大声地讲话,隔两里地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了,还何必偷偷摸摸约了在这里假装偶遇相看。
魏氏抽回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是魏氏分得清轻重,再怎么说,蒋氏都是正二品的诰命,夫君又是手握实权的一方大员,没必要为了些许小事,得罪了对方。
魏氏客气道:“竟没想到这般巧,若不然我们一同上山?”
蒋氏连连附和,直接拉着魏氏往前走,对身后的沈江云和女儿道:“你们两在我们后面跟着就是,慢慢走就是了。”
魏氏直接傻眼了。
不是,这武官家的女眷都这么豪放的吗?可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女儿吃亏吗?
若是蒋氏听到了魏氏的心声,一定会笑到揉肚子——就魏氏儿子这样的?她女儿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到底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蒋氏脚程快,拖着魏氏就往前走了老大一段距离,她拉着魏氏胳膊的手就像铁钳一样,魏氏丝毫挣扎不得,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沈江云和钟姑娘落在后面,那位钟姑娘走路迈着小碎步,很是小心翼翼,沈江云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迁就着她的步伐。
忽然,钟姑娘前脚迈出去,后脚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往前栽去,沈江云眼疾手快,想要扶她一把,结果对方根本不需要,直接脚尖一点,往后退了一步便站定了。
钟扶黎裙裾荡开,头也因为惯性抬了起来,姑娘琼鼻秀唇,眉毛纤长,一双凤目很是凌厉,与身上浅粉色衣裙有些违和,但不能不承认,这样的女子亦是美的。
沈江云看清了钟扶黎的脸,顿时一呆,低声惊呼:“是你!”
钟扶黎也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沈江云这张脸,足以让人过目难忘,顿时也乐了起来:“原来荣安侯府的大少爷是你啊!”
钟扶黎抿嘴一笑,梳着双丫髻显得有些俏皮可爱,不再是那个只用一根青色发绳将头发高高竖起的侠女打扮,阳光下钟扶黎凌厉的眉眼弯了弯,宛如繁星落入眼中,沈江云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脸上一热,有些结巴道:“是,是啊。”
钟扶黎看着沈江云莫名地就红了脸,如玉公子,脸色绯红,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石阶两旁的红枫随风摇摆,钟扶黎顿时莫名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要是摸一摸他的脸,这张脸还能继续红下去吗?
好在,钟扶黎理智尚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回去,她娘亲可以直接把她打死。
这两年相看了好几个世家公子了,没有一个不被她吓跑的,要么勉强能接受想攀附钟家的,结果钟扶黎一提她的条件,就没下文了。
既然是老相识了,钟扶黎见她娘亲和沈夫人相谈甚欢,根本没有回过头来看她,钟扶黎干脆将裙摆提起来,扎到了腰上,索性里面还穿了束腿裤装,不碍着什么。
这般一来,沈江云哪怕身高腿长,她也完全跟得上。
“不介意吧?”钟扶黎侧头微笑着抬头看沈江云。
沈江云连忙摆手:“不敢,不,不是,不介意!”
沈江云说错了话,脸更红了。
“原来他的脸真的能变得更红一些啊!”钟扶黎心中暗道。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