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78节
有了孟昭这番保证,沈江霖再没有不放心的,沈初夏坐在马车里听到自己兄弟和丈夫的对话,泪如雨下。
碧云天,黄叶地,又是一年秋风起,落叶卷起离人绪。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直到成为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了,沈江云才翻身上马:“二弟,别看了,走吧。”
沈江霖低低“嗯”了一声,抹了一下脸,同沈江云一同打马而归。
几年时间里,众人离开又团聚,他是送别人,亦是远行客,分别时候有多难过,重聚之时就有多开心。
或许,分别就是为了更好地相聚吧!
沈江霖在心中喃喃自语。
年关将近,沈江霖却没有心思过年,明年二月便是春闱,时间不等人。
除了春闱之外,更有一件大事,也让荣安侯府内没有准备新年的气氛,那就是钟扶黎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眼看着就要到了生产的日子。
结果,大夫估算的日子已经到了,钟扶黎的肚子却还是没有要生的迹象,魏氏紧张极了,每天求神拜佛,跟在钟扶黎身后是一步不落,甚至嫌弃儿子不会照顾人,亲自帮着钟扶黎捏小腿揉浮肿的脚,就为了让钟扶黎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
魏氏还将钟扶黎的娘亲也接到了府里,知道女儿和母亲最亲,到时候等生产了,还是亲家母在一旁照顾,女儿心里更自在。
因着这些事,钟扶黎将魏氏的好也都记在了心里,婆媳之间难得亲密了许多。
钟扶黎一向自诩身体康健,力能扛鼎,可是等到孕晚期的时候,钟扶黎不知道为什么手腕一用力就开始疼痛起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只说血脉不畅导致的,等生完了孩子就好了。
钟扶黎到了后头,竟然连梳头穿衣这样的小事都不能亲自做了,一度觉得自己的手腕是不是废掉了,还是魏氏百般宽慰她、开解她,才好了许多。
钟扶黎比谁都希望这磨人的孩子快点出生。
终于,在原本预计的产期过了三天后,钟扶黎原本在院子里走路,突然感觉到裙子底下一湿,扶着钟扶黎走路的魏氏比钟扶黎还要慌张,哆哆嗦嗦了一会儿,才放声尖叫了起来:“亲家母,快来!黎娘要生了!!!”
蒋氏本在屋里和两个小丫头逗趣,听到魏氏的叫声被唬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同魏氏一起将女儿扶到准备好的产房里。
魏氏已经彻底慌了神,如同一个无头苍蝇一下在原地乱转,口中念念有词,却是慌乱成一片,不知道到底该先做什么才好。
钟扶黎之前一直很信任魏氏,毕竟魏氏生产过,又是自己的婆母,不会害自己和孩子,反而照顾的很是妥帖,谁知道到动真格的时候,比自己这个要生的人还慌。
此时的疼痛尚且能够忍受,钟扶黎半躺在床上,她不是京中的娇小姐,略有些疼痛就大喊大叫,反而她是个很能承受身体上的疼痛之人,此刻她稳重地像个沙场上身经百战的大将,开始发号施令:“娘你去盯着厨房,让他们烧两大锅开水,煮点我爱吃的饭菜过来;婆母,你去把产婆叫过来……嘶……”
一阵痛感袭来,钟扶黎忍了忍,等到那阵疼痛过去了,然后继续道:“婆母,下人的事情你让我房里的大丫鬟秋云安排,她做事妥帖,外头的事情你交托给小叔子,他能想周到,您先不要紧张,深呼吸几口气。”
钟扶黎见魏氏慌得只知道点头,也不知道出去喊人,只能先把她安抚了下来。
魏氏听话地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才缓过神来,刚刚发软的手脚也有了点力气:“我这就安排人去做,你安心待产,不要再劳神了。”
魏氏本就是个外强中干之人,真遇上事情便慌了手脚,好在这么多年打理荣安侯府有了些惯性经验,也算是将事情安排了个井井有条,再加上沈江霖在外院响应迅速,不一会儿就将大夫请来候命,又安排小厮去六科传话,同时去请了老夫人过来镇场面。
魏氏这边,原本就准备好的干净棉布一叠一叠送进来,热水烧了整整两桶,用热水烫过的铜盆也端了进来,产婆走了进来看钟扶黎的情况:“夫人,才开了一指,还有的等。”
魏氏这个知道,钟扶黎是头胎,开指缓慢,开到十指或许要等到晚上都有可能。
“哦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定要保佑我孙儿顺顺利利降生!哦弥陀佛!”
魏氏心中不断祈祷,脑子里乱成了一片,一会儿是当年自己生沈江云时候的场景,一会儿是听说府中的头一个娘子就是生了沈君兰去世的事情,纷纷扰扰不得清净,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只能推说自己去外头看看,先避了出去。
第77章
魏氏在外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 听到外头回话,大少爷已经向上司告假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 心里好歹安稳了一些。
可是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魏氏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怎么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明明刚刚产婆已经说了开了一指了, 产妇正是阵痛的时候,谁生孩子不叫唤的?不叫唤的只有那种叫不出声音来、脱力的!
魏氏瞬间一个激灵,连忙往产房里头快步走去, 结果一掀开门帘, 发现什么事都没有,钟扶黎好端端地还半躺在那里, 和亲家母蒋氏有说有笑的吃着东西,若不是偶尔看到钟扶黎放下筷子, 捧着肚子皱眉, 魏氏都没觉得钟扶黎是真的在生孩子。
沈江云听到消息的时候,便和上官告了假,飞身上马,快速往家赶去, 结果回来的时候, 钟扶黎正侧卧着一边看书一边吃橘子, 他娘一瓣一瓣橘子剥好了, 然后挑去上面白色的絮絮, 亲自喂到钟扶黎嘴边,钟扶黎点点头吃了一瓣, 翻过一页书,正好看到沈江云到了,招呼道:“夫君, 可要吃橘子?庄子上今天新鲜送来的,很是鲜甜。”
魏氏挥了挥手,不耐道:“你只管你吃,别管他了,快躺下来,别再乱动弹了。”
魏氏真的是操碎了心,本来想叫亲家母伺候女儿,可是蒋氏自己就是有点粗糙的女人,魏氏嫌她不够细致,只能自己亲自上手,方觉妥帖。
钟扶黎冲着沈江云调皮地眨了眨眼,继续躺回去摆好姿势,让魏氏投喂她。
沈江云:……
沈江云扭身问了产婆目前的情况,知道是已经开了四指了,顿时也是心惊,产婆脸上满是钦佩:“我接生了那么多娘子,少夫人这样能忍痛的,我还真是第一回见!”
产婆比了个大拇指,沈江云却是不放心,又走回床边,握着钟扶黎的手,心疼道:“若是痛的话,你喊出来就是了,别忍着。”
钟扶黎蹙了蹙眉头,放下书册,有些奇怪道:“喊出来不就泄了气,现在还没到,嘶~”
钟扶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波阵痛忍了过去,小脸都有些发白了,却愣是没叫唤出声:“还没到时候,等攒着力气呢。”
魏氏烦透了儿子在这里絮絮叨叨,头一回不想看到儿子了,真不知道老大一个人杵在这里干嘛?早知道不喊他了,只知道添乱!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多说什么话分散黎娘的精力,有空先出去吃杯茶吧,我们这里用不上你!”
沈江云被魏氏推了出去,他摸着鼻子看到二弟已经在外头花厅里沏好了茶,便坐到了他对面,忧心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大哥你放心吧,大嫂一直锻炼身体,哪怕是孕期也每日走动,控制饮食,不让胎儿过大,大夫也给大嫂看过胎位,都是正常的,你不必过分焦虑。”
沈江霖宽慰他大哥,但是沈江云却止不住的担心:“女子生产便如过鬼门关,这如何能放心的下?”
沈江云摩挲着茶杯,坐立难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中间沈江云又进去看了几次,后来听到产婆说要发动了,连忙将沈江云赶了出去,仆妇们都打起了精神,之前还气定神闲的钟扶黎,终于也有些撑不住了,大冷的天额头上全是虚汗,弓着身子死命地忍着,不时泄出压抑的低吼声,沈江云站在窗下,听到里头产婆说吸气放松的声音,沈江云立即高声喊道:“扶黎,你听到了吗?吸气吸气,要放松!”
产婆说一句,只要沈江云听到了,就立马高声复述一句,但是里头一直没有钟扶黎回答的声音,急的沈江云都想冲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钟扶黎大喝一声:“沈江云你给我闭嘴!”
话音一落,还没等沈江云反应过来,他就听到里头欢声惊呼:“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快拿剪子!”
然后便听到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没等他放松心情,又听到产婆高声惊叫道:“等等,等等,还有一个!”
众人还没开心完,就又陷入了一阵慌乱之中,好在此时钟扶黎已经疼麻木了,反而不觉得那么疼了,也找到了用力的感觉,一回生二回熟,第二个孩子出来的时候,只花了一刻钟都不到,顺顺利利就诞了下来。
钟扶黎挣扎着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皱皱巴巴的,也没看出来到底像谁,她一连生产了两个孩子,从早晨吃完饭一直折腾到如今傍晚时分,实在是累极,冲着蒋氏说了一声:“娘,我睡会儿。”
闭上眼睛,就直接睡了过去。
沈江云等在外头,看到两个孩子抱了出来,急急问魏氏钟扶黎怎么样了,魏氏抱着孙儿笑眯眯道:“黎娘好着呢,就是太累了,现在睡过去了,你进去看看她,别吵着她了。”
钟扶黎怀的竟然是双胎,后来产婆接生完了才道,第二个孩子一直躲在第一个孩子后面,所以之前都没发现,好在少夫人身体好,否则这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般人还真的很难顺利将两个孩子生下来。
魏氏心里念了好几声佛,第一次真心觉得,有个身体强健的儿媳妇比那些闺阁中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娇小姐要好得多,就冲钟扶黎疼到流冷汗都能不吭一声的坚毅,便是男儿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魏氏可没忘记自己当年生沈江云的时候痛到整个人扭曲变形,恨不能直接原地昏死过去,那种痛,是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的到的,便是隔了这么多年,魏氏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沈江云轻手轻脚进了产房,此刻房里依旧弥漫着一些血腥味,沈江云素来最是爱洁,此刻却仿佛鼻子失去味觉似的,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钟扶黎的床头,蒋氏刚刚给女儿收拾完,见姑爷鼻头红红,好似要哭了似的,立马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了沈江云。
蒋氏出去的时候心里还嘀咕着:这到底是文人出身,和她家的几个大老粗完全不是一回事。
钟扶黎生下了一儿一女龙凤胎,等到沈江云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差点乐疯了,如今每天下职后的首要大事就是看孩子。
荣安侯府有了第四代,而且一出生就是两个,又马上要过年了,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便是沈江霖除了读书外也要有时候去帮一帮忙。
如此一来,原本要在今年交出的《求仙记》第七册,就一推再推了。
沈江霖的第六册《求仙记》是前年出版的,去年他第七册写了一半后,沈江云又出了一套绘图版,沈季友就来信和他说,第七册可以缓一缓再出,等到绘图版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了,再续上最后一本。
这是沈季友出于商业考量的出书节奏,沈江霖也就没有这么急着去写,当时更多的时间就用在了陪伴师父师母以及感悟人生、读书练字上了。
结果今年从年初一直忙到年尾,原本说好的《第七册》,到现在还剩三分之一没有写完,眼看中马上就要春闱了,沈江霖就和沈季友商量,等春闱过了再交稿。
沈季友上一届春闱没考中,明年春闱也是要再战的,自己都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兼顾这桩生意,怎么还会强求沈江霖。
况且这些年来,他们靠着这册书都挣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了,因着沈江霖掀起的仙侠风,如今话本市场上也有很多跟风的写手,在那些书粉苦等无果的时候,读一读其他相似的话本也是好的,这其中也有几个写的出彩的,不过到底不及沈江霖的构建宏大、笔力雄浑,随着书册越出越多、出场人物粉墨登场,诸多爱恨情仇一一揭露,并且伴随着一个惊天阴谋浮出水面,许多人只等着拿到最后一册书,一睹为快了。
沈季友觉得,哪怕是明年出这部书,因为是终结本,想来也是不会影响什么的。
沈季友心里清楚,如今这本书受众有多广、反响有多热烈,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他们的书铺和印刷坊探听消息,只是沈江霖和沈江云的身份是最大的秘密,除了沈家几个核心人物,根本无人知晓这书的真正作者是谁。
就譬如今日,那个长得男生女相的矮个子年轻人又来了,打听到最新的消息,或许今年这部书出不来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主子交代这件事了。
他家主子爱这套书成狂,苦等了近两年,原本书肆老板说今年肯定出最后一册,结果都快年底了,他主子实在坐不住了,让他再去问,谁曾想等来等去居然是个假消息。
沈江霖并不知晓这些,他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谁知道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天又到了十五,是沈江霖固定的到族学里给里面高级班的学生讲课的日子,这是年前最后一堂课了,上完这堂课,族学也要闭门准备迎接新年了。
沈江霖在族学里呆了大半天,中午在族学里跟着他们一起用了一餐饭,挥手告别后,刚刚要走出族学那条街的时候,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驾车的是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一身短打装扮,看到沈江霖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问可是沈解元?”
沈江霖不知道这人是干嘛的,只能狐疑着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清楚,对方就双手抱拳,来了一句“得罪了!”,直接就将沈江霖扛上了马车,用绳子一捆,就扔进了马车车厢内,然后驾着马车快速跑了出去。
沈江霖被马车颠的东倒西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家门口遭到了绑架,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的绑架,他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只知道马车才行驶了不多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沈江霖算着这个时间和速度,此刻根本还没有出城门,依旧在皇城脚下,既然如此,那便是京中之人了。
沈江霖心里头闪过许多人,着重将怀疑落在了赵家身上,可是赵家这么多年都在官场上使劲,他们会突然发疯将自己给绑过来吗?
外头的喧闹一晃而过,很快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沈江霖挣扎着坐起来,然后马车的车帘被那年轻人撩起,直接将沈江霖又像货物一般扛在了肩头,沈江霖天旋地转之间,看到了大门的匾额:宁王府。
沈江霖愣了一瞬,自己被绑到了王府?
宁王?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今年刚刚及冠,开辟了王府出来,平日里在朝堂上并不如何听得见他的声音,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渣爹有得罪过宁王,自己何处得罪了他?
沈江霖脑海中飞速地分析了一番,却依旧不得其法,他与宁王,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物。
然而很快,沈江霖就明白这飞来横祸到底事出何因了。
韩兴将沈江霖放在地上,幸好还算温和,没有直接将他扔在地上,韩兴身高腿长、力气极大,若是扔下他,恐怕沈江霖的肺腑都会出血。
韩兴单膝跪地,直接抱拳道:“王爷,人已带到,还请王爷示下。”
宁王一看沈江霖居然是被绑来的,冲着韩兴暴跳如雷:“蠢材蠢材!你这个蠢材,怎么可以对琢光先生如此粗鲁,还不快给琢光先生松绑!”
韩兴一介武夫,听到宁王下令要将沈江霖带过来,他想着这样最是直接了当,韩兴并不将沈江霖一个写话本子的小解元放在眼里,若论官职,他自己就是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职。
被宁王使唤着做这件事,已经是让韩兴有些不愉了,又被宁王骂“蠢材”,心中更是不痛快,直接从腰间亮出一把匕首,只见寒光一闪,沈江霖身上的麻绳一松,就都掉了下来。
韩兴冲沈江霖拱拱手,面无表情道:“得罪了。”
又僵着脸对着宁王道:“王爷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宁王被他刚刚那一手吓了一大跳,闻言直接挥挥手,皱着眉头厌恶道:“走吧,回去当你的值去。”
宁王亲自走了过来,将沈江霖扶起,笑呵呵道:“琢光先生,本王十分喜爱你写的《求仙记》,本本不落,已经全部看完了,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宁王中等个子,五官普通,但是因为穿着不凡,锦衣玉袍,也能将人装点的神气一些,只是此时此刻,沈江霖对着他笑的开心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叫“韩兴”的黑脸了,他也很想打这个宁王一拳好么!
从这个宁王叫他“琢光先生”开始,沈江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人是个狂热的《求仙记》书粉,将他绑过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