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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82节

  沈江霖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快速打量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然后便低垂下眼睫,王安叮嘱过他们,直视圣颜是冒犯天威之事,所以此刻所有贡士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东张西望。
  只是刚刚那一眼,沈江霖还是看清楚了永嘉帝的面容,倒是和那太子有着五分相像,只是比太子年纪更大、面容更坚毅、身上的气势也更足一些。
  想来宁王肖母?
  沈江霖心中如是想着,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发散着自己的思维,好让他放松一些。
  永嘉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沈江霖,朗声道:“此届会元何在?”
  沈江霖立即出列,行礼道:“学生沈江霖,拜见陛下。”
  沈江霖自称“学生”,让永嘉帝十分满意,沈江霖可不就是天子门生?
  “看来你就是那个十七岁的会元郎,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一看。”
  永嘉帝说完,沈江霖便抬起了头,永嘉帝常年案牍,眼神不是特别好,刚刚看到沈江霖走进来的时候,只朦胧觉着沈江霖身高腿长,气质不凡,如今看清了沈江霖的长相,更是心生喜爱,连说了三声“好”!
  底下大臣听到永嘉帝称赞沈江霖,便也跟着祝贺道:“沈会元年纪轻轻已中五元,想来便是承天庇佑,英才降世我大周,是上天对我大周朝廷的嘉奖啊!”
  出来说第一句话的人,是内阁首辅杨允功,另外几个大臣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杨首辅一向是会说话的,不仅仅赞了沈江云,更主要的是赞了陛下和朝廷,人才辈出,可不就是他们治下国泰民安么?国泰民安,即是君功,更是臣劳。
  沈锐听了喜不自胜,忍不住也上前一步接话道:“杨首辅所言极是,不仅仅是会元郎年轻,此次的前十名竟都没有超过而立之年的,也是罕见了!”
  前些年,沈锐因为商人是否可以参加科举一事,被吓破了胆,后来事情解决后,自此沈锐基本上在朝堂之上不发声了,如今他两个儿子一个个起来了,又攀上了两个好亲家,自觉自己腰杆子又硬挺起来了,时常也会在朝议上发表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找找存在感。
  只是此时,别人说这个话也就罢了,当别人不知道沈江霖是你儿子似的,还要上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实在是让有些本就心生妒意的人开心不起来。
  不过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花花轿子人人抬,此刻永嘉帝正龙颜大悦呢,又何必去说扫兴的话,便是心中有不愉,也是能不露一点声色,继续顺着沈锐的话恭维着。
  永嘉帝一向瞧不上沈锐,但是因着沈锐生了两个好儿子,永嘉帝再看沈锐,倒也觉着他不是那么一事无成了,至少在生孩子方面,永嘉帝都有些佩服他,如今再听他说话,倒也包容了一些。
  底下刚刚考中的贡士们则没有这份官场老油条的心性,面对皇帝对沈江霖的赞赏,都是又羡慕又佩服,倒也不是不想嫉妒,而是实在差的太远了,便是嫉妒也嫉妒不上来。
  唯有陶临九,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手却拢在了衣袖中一点点紧握成拳。
  沈江霖坦然受着各色目光,面不改色——不遭人妒是庸才,这些年他早已是习惯了。
  鸿胪寺官员上前唱名,一一验明身份后,便被礼部的官员引到了偏殿之中,由永嘉帝当场出题考核,今日的考题只有一道策论。
  策论策论,便是问策于这些贡士们,谈及的就不会再是一些书本上的知识,而是需要这些贡士们用真才实学为国家去解决问题。
  这些贡士们,除了一些死读书的自不必说,但凡有点远见的,被取中之后都会去积极研究目前的国家大事,分析近期的邸报,猜想皇帝会往哪个方向出题,自己也好预先想个对策出来。
  沈江霖自然也有关注,他这一年多人就在京城,家中又有大哥在六科任职,他自来是个心思敏锐的,想到这两年的大动向是蒙古互市、边防之策,若是继续往这方面考核,他既然是这些策略的发起人,那他自然能说的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宗室每年庞大的开销也成了朝堂上悬而未决的难题,还有盐政贪腐,去年两淮盐官又杀了个人头滚滚,想来也是大事,这些沈江霖都有和他大哥商讨过,没想到,等到太监们举着考题匾额唱题的时候,发现都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题目是如何防治水患之策。
  大周朝黄河之水经常泛滥成灾,但是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夏季,毕竟夏季雨水丰沛,一旦雨量过大,就会出现洪涝灾害,便是在现代的时候,都需要抗洪救灾,更别说生产力更加低下的古代了。
  黄河的汛期一般是在六月到九月,如今才四月,就已经开始问策,说明永嘉帝是真心想将这件事做好,并且在永嘉帝看来,防要大于治。
  只有真正心怀百姓的帝王,才会想着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想着去补救。
  虽然这个策论的题目没有完全踩到,但是结合后世治理水患的方式方法,以及现实情况的生产力水平,沈江霖还是能就此题目写出一些新意的。
  新意很重要,既然是问策于他们,老生常谈的论述拼的就只有写文章的技法了,歌功颂德的言语或许对于好大喜功的皇帝管用,但是对于永嘉帝这样手握大权、一心要做明君的君主来讲,绝对不管用。
  不是说永嘉帝不喜欢听好话,而是他更注重实际。
  众人有猜测到策论题目的,虽然紧紧绷着脸,但是心中已经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立即提笔就写,还有些人则是冥思苦想,想着要如何写才能一鸣惊人,不至于落下名次。
  殿试最后出的成绩,将会是这场考试的最终排名,进士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
  一甲只有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和探花。
  二甲是从第四名一直到第两百名。
  而两百名往后的人都归类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有道是:同进士,如夫人。
  一旦落入了同进士的行列,等于这条官途上将会比进士出身的人难上十倍,一步慢步步慢,甚至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同进士意味着自己再也进不了高官的行列。
  这样的竞争,如何不让人削尖脑袋都要挤进前两百名中?
  三百人跪坐在书案后面,虽然是跪在柔软的蒲团上,但是因为在宫中要时时刻刻保持着礼仪,屁股是根本不敢落到腿上的,腰板必定是要挺直的,一篇策论从开始在草稿纸上拟写,到最终誊写上正式的答卷,就是文思泉涌,也得写上至少三个时辰。
  对于一些年老的考生来讲,便是体力上,也是一种挑战。
  殿试以日暮为限,太阳下山后就必须要交卷,而若是写完了,也可直接将卷子放在书案上,提前走人。
  沈江霖没有马上动笔,而是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始提笔沾墨。
  讲如何治理水患,永嘉帝的意思是防,但是沈江霖却是从防到治再到灾后如何重建,都写了一遍,毕竟很多时候,天灾难防,以现代的生产力都做不到完全防治住,更不用说这个时候的大周了。
  这一写,便是一个多时辰,期间永嘉帝在偏殿里头转了一圈,特意站到了沈江霖的前面看他写的内容,只是沈江霖那个时候还刚刚写了个开头,好似注意到了永嘉帝站在他身边了,可是沈江霖头也不抬,继续书写。
  永嘉帝心中暗暗点头,对沈江霖越发满意起来。
  永嘉帝又绕到了其他贡士身边,只是其他人就没有沈江霖那样好的心态了,眼角的余光一注意到永嘉帝身上明黄色的袍角,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提笔忘字,毛笔握在手中,悬而不决。
  永嘉帝见状只能先绕开出去,不再影响这些考生作答,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继续答题。
  考试持续的时间太过漫长,永嘉帝还有许多奏折没有批阅,看了一圈后便摆摆手走了,示意几个考官继续监考。
  一般策论写两千字左右,但是此次沈江霖写的内容十分驳杂,写的点很多,光是初稿就写了两个时辰,等到他删删改改,再一笔一划用馆阁体誊写到稿纸上的时候,又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一直考到快要收卷时分,才彻底停笔。
  此刻许多人早就已经写完离开“保和殿”了,陆庭风和陶临九离开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的沈江霖,闹不明白为何这次沈江霖答得如此之慢。
  最是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对于沈江霖的水平,恐怕再没有人比陆庭风和陶临九知道他更多。
  以他们的想法看,便是这题出的再刁钻古怪一些,也不至于让沈江霖写到这个时候还没写完,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沈江霖起身的时候,感觉膝盖都已经彻底麻掉了,每踩下来一步,腿上就传来一阵麻意,站在原地缓了几息,才觉得自己缓过劲来,忍着难受尽量维持着面上的表情,出了宫殿。
  站在“保和殿”的殿门口,举目望去,晚霞映红西边天空,雄伟的午门遥遥对立,他一个人走在宽阔的甬道上,没有来往游人如织,他渺小的就像此间的一粒沙,唯有夕阳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
  等到三百名贡士全部答完走出“保和殿”后,弥封官将三百份试卷全部弥封,而此次的试卷不会再进行誊抄,会以原卷直接呈给八位读卷官。
  读卷官们一同读卷,读完卷后将在试卷上直接标注圆圈、三角和大叉的几种记号,分别表示优秀,中等,差,得到圆圈最多的十份试卷,将会呈给永嘉帝,让他评出其中的名次来。
  读卷官是内阁五位大佬,以及三位翰林院官员,八人共同阅卷。
  一般来讲,阁老不仅仅是大学士,还身兼其他职务,是真正有实权的官员,比如内阁首辅杨允功,便是吏部尚书,内阁次辅吴乃庸,便是礼部尚书,这些都是各个部门一把手的高官,再加上三名翰林官,都是当年一甲考上去的人才,有这些阅卷官在,他们定下了前十名的名次,便是皇帝为了君臣和睦,也不大会变动这个顺序。
  殿试,绝非许多人想的那般只是走个过场,为国家选拔人才方面,再如何严谨都不为过。
  杨允功一连看了好几份,不是打叉就是打三角,看了大半个时辰,皱着眉头,愣是一篇都没看进去。
  坐在杨允功旁边的吴乃庸暗暗瞥了杨允功一眼,想到下午他们几个被永嘉帝召见,不由深思起来。
  去年两淮盐政的贪腐虽然抓一批、杀一批,但是依旧治标不治本,今日要将一些犯案罪官集中审理的卷宗终于整理好呈给皇帝了,但是永嘉帝看了之后极为不满,认为这些罪官有包庇以及顶罪之嫌,他们这些内阁大臣办事不力,首当其冲的便是杨允功。
  永嘉帝虽然给杨允功留了面子,并没有狠狠责骂于他,但是有几句话还是说的极重的,让杨允功有些下不来台。
  杨允功今年已经年近六十了,内阁首辅当了十多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居高位日久,便是永嘉帝对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有时候也是偏让三分的,几句重话落在杨允功耳里,哪怕面上云淡风轻,但是心里如何滋味,恐怕并不好过。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杨允功的霉头,其他官员接过杨允功批改过的卷子,看过之后虽然首辅大人批改的过份严格一点,但是还是公平公正的,大家不敢撩虎须,基本上没有争议的情况下,都和杨允功判个大不离。
  杨允功没有那些人想的如此气量狭小,虽然下午的事情确实和永嘉帝闹的不甚愉快,但是他不至于迁怒到这些贡士身上来,只是连看了几份卷子,全都是千篇一律的防治方式,实在没有什么新意,虽然词藻运用有所不同,但是杨允功太了解他们的皇帝了,永嘉帝是个务实派,不似先帝偏爱词臣,对永嘉帝而言,只要你能解决问题,哪怕你用最简单的语言去写也没事,你要是解决不了问题,便是写的花团锦簇也没用。
  这些贡士写的方案,无非就是加高堤坝、经常派人巡视,黄河两岸往里迁民、隔开距离,左不过就这几点,实在让人无趣的很。
  若都是这样的文章,选出的前十恐怕会让永嘉帝龙颜大怒,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也讨不了好。
  但愿能有一篇精彩的策论。
  杨允功心里头想到这里,随意又拿起一份卷子看了起来,文字甫一入眼,杨允功就被这字架结构间的不同整愣了一下,这是一手有别于他人的好字。
  只是字写得好,策论写的不好,也无济于事,而且看这个篇幅,远超于其他考生,该不会以为将策论写的越长就越好吧?
  只是写的再长,他也要仔细看过去,哪怕是裹脚布呢。
  杨允功看了开头之后,身体就不由得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便悄无声息地一直往下看,一边看一边心中微微点头,等到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激动起来——这篇策论直接就能用!
  这就是陛下想要招揽的人才!
  这篇文章,详细阐述了为何黄河流域会经常发生水患,黄河每年各处水域常发生水患的区域,当每年夏季的降雨量达到多少的时候最容易发生水患,厘清楚这些的时候,再写如何防治,上游段、中游段、下游段分别如何做,同时又写到黄河沿岸的几个府的百姓应该如何种植经济作物,既能防治水患,巩固堤坝,又能不影响民生,甚至是如果确实天灾来袭,防不胜防的情况下,又该如何紧急抢险救灾,都一一娓娓道来,篇幅虽长,但是竟然挑不出一句废话来。
  看到最后,杨允功意识到,这篇文章为了尽可能地传词达意,已经简化了许多无用的修辞描述,所有的语言都是言简意赅、只为表达出“防与治”的两大核心问题。
  善!
  大善!
  若让他这个内阁首辅来评,这篇策论的内容当得第一!
  杨允功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传递给了下一位。
  看来刚刚是他操之过急了一些,希望这开了一个好头,后面还有不错的文章。
  杨允功来了兴致,又拿起下一份卷子,结果眼光扫到了卷面上,一看这个字,他就给认出来是谁写的了。
  第81章
  虽然陆庭风此人, 杨允功只是上次在贡士觐见陛下的时候,看到了真人,但是两人之间通信却是有过一段时日的。
  陆昌言算是杨允功的亲信之一, 是他多年的老部下。
  当年陆昌言准备乞骸骨回乡的时候,杨允功还私下里劝过他, 让他若是病痛能忍一忍就忍一忍,那个时候他的首辅之位坐的还没现在这么稳当,很是需要陆昌言这个得力干将在一旁辅佐。
  陆昌言为了他, 在位置上又做了两年, 一直等到他的势力全部稳固了,实在病痛难忍, 腿脚膝关节疼到根本跪不下去的时候,才真正卸了职, 回了乡。
  这些年陆昌言什么都没有求过他, 唯有他孙子的文章经常寄过来让他指点指点,忠实老部下这么一点小小请求都不帮,这实在有违当年他们之间的情谊,哪怕公务再繁忙, 哪怕顾不上自家孩子, 他也要帮着陆庭风改文章, 写批注。
  好在陆庭风这个孩子学什么都一点就透, 这么多年, 两人虽未见过面,但是杨允功算是陆庭风的半师。
  陆昌言本身学识就很扎实, 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首辅之后每日有多忙,但是他依旧每隔半月就送来一封书信,从不间断, 为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这些明白人心里都懂。
  陆庭风是此次会试的第二名,原本杨允功曾断言,陆庭风的火候已经完全到了,得个状元不在话下,可是想到刚刚那份卷子,杨允功皱了皱眉头,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杨允功心中暗暗喟叹,陆庭风写的也是极好的,虽然治理之策上面,并没有刚刚那一份这般全面,但是文章结构和用词方面,明显就是陆庭风这篇更好一点。
  若是内容,前一份胜之;若谈文章,此份为佳。
  杨允功多年的老狐狸了,一读陆庭风的卷子,再想到刚刚那份卷子的水平,那弥封的卷子仿佛已经是明牌了一样,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刚刚那份他看过的,应当就是此次会试的第一名沈江霖的卷子。
  既说到沈江霖,又不得不牵扯到他的师父唐公望,当年也是自己的部下,只是唐公望和陆昌言截然不同,他从不参与党争,只求问心无愧,是个绝对的清流,偏偏此人很是圆滑,像个泥鳅一样滑不丢手,你找不着他的错处。
  有时候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唐公望很是坚持自己的政见,那些年来没少给自己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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