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112节
大哥江沛荣因为被外甥女说的心虚愧疚,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遣他的心腹管事给江氏送了五万两的银票过来,说是给以后谢琼嫁人时候的添妆。
若是以往,江氏不一定会收,但是这次她被娘家人伤透了心,都没有推辞,直接就收了下来。
没必要清高什么,本来大哥大嫂他们什么都没想弥补琼娘,耽误了琼娘这么多年的年华,这是琼娘应得的。
就算琼娘暂时用不上这笔银子,谢家此刻也在多事之秋,有银子傍身总比没有来的好。
谢识玄最近是有够愁的。
他早就劝过他大哥了,在朝堂之上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被人落下了把柄。
可是谢识微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师从当世大儒,又年少成名,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后面父亲又将谢家和整个谢氏宗族都交托给了谢识微,官职同样也是一升再升,在这样的顺境中,谢识微哪怕再如何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可是他的内心还是不自觉地膨胀了起来。
谢识玄知道他大哥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后,没少劝诫他,而这个时候的谢识微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弄的兄弟两个多次不欢而散。
后来谢识玄和谢识微多次在一些政见上处于不同的立场,原本应该是关系最好的亲兄弟,搞到最后,若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还在同一张桌上吃年夜饭,两人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形同陌路。
然而,等到谢识微真的出了事,谢识玄却不得不去救。
如何能不救?谢识玄没有自立门户、开宗立族,他永远是谢家宗族子弟中的一员,而谢识微也永远是他大哥。
尤其是谢识微的长子,谢识玄的侄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他爹的时候,他还能如何?
同时谢识玄认为,他大哥并没有参与谋逆一事,更没有成为三皇子党。
虽然谢识微早年间做过三皇子的授业恩师,这些年来三皇子年年三节两寿都会给谢识微送礼,但是谢识玄知道他大哥,不至于就为了这点利益之事,就会被三皇子收服。
谢识微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自认为比谁都聪明,别说太子地位稳固了,就算真的太子势弱,谢识微也不会参与到这种储位之争中去。
谢识玄太了解他大哥了,在他大哥看来,不管是谁做了皇帝,都得对他礼贤下士,他地位的稳固,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谢识微没有参与三皇子谋逆一事为真,但是收受了元朗的贿赂也为真。
一直到现在,谢识玄都没有再见过一次谢识微,但是他让人从大理寺誊抄出来的宗卷里,已经看到了谢识微的口供,其中他承认自己曾收受元朗五幅前朝狄鸿之的名画,为其谋得了一个尚未开采的小铁矿之利。
狄鸿之是前朝绘画大师,他大哥尤爱狄鸿之的十二梅花图,谢识微这些年费劲了千辛万苦、花费重金收集到了七幅,常常遗憾自己不能集齐狄鸿之在“梅园”所绘画的剩下的五幅梅花图,竟没想到那个元朗有这么大的本事给他找来了。
谢家百年世家,自然不会穷的,若是元朗直接送银子送礼物,按照谢识微眼高于顶的性格,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是送这个梅花图,绝对是送到了谢识微的心坎之上,如何能让他不动容?
动容之下,就做了错事。
根据谢识微的口供,他辩解称,自己将两淮地区中一处上报过来的小铁矿隐瞒了下来,将消息递给了元朗,谢识微认为元朗要这个小铁矿是为了自己从中谋取暴利,并没有想到过元朗竟是要谋逆。
在大周朝,同食盐一样,铁矿同样是由国家牢牢把控,并且实行专营,不得由私人经营铁矿。
可正是因为专营专卖,才让逃避了国家法律的人,赚的盆满钵满,民间的大商人中不乏有偷偷开矿者,莫说一座小铁矿,便是银矿铜矿,也有落在私人手中的,下头牵连着上头,上下一起挣钱,其他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给够好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竟,马无夜草不肥啊。
谢识微基于这方面的判断去行事,其实也是说得通的。
但是谢识微做的这一切都太微妙了。
谢识微兵部侍郎的位置,谢识微三皇子之师的身份,谢识微隐瞒铁矿的行为,这些串联起来,实在已经够让人想入非非的了。
一旦永嘉帝对谢识微充满了怀疑,宁可错杀而不放过,那么谢识微很有可能会折戟在此。
所以,上位者的态度很重要,同时大理寺和刑部审核的官员如何写这份诉状也很重要,关系着能不能动摇永嘉帝的想法。
这件事若是定性为普通的权益交换、贪污受贿,那谢识微还有得救,如果被打到谋逆乱党之派,那么谢识微就在劫难逃了。
谢识玄将这一切都厘清后,很有些踌躇。
他是可以去求一求太子,太子作为此次案件的主审人,不管是他的想法也好,还是他对永嘉帝的影响力也好,绝非他人可比。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招人眼热,太子尚未登位,就让人知道自己已经倒戈,会不会让永嘉帝产生疑心,太子又如何去看待他大哥的问题,继而会不会对他也有看法?
可若不是他亲去,又有谁能代替他去,谁又有这个能力去做好这件事?
谢识玄思来想去,最后脑海中浮现出来只有“沈江霖”这个名字。
只有他最合适。
第110章
谢识玄不是不知道江家退亲的事情, 也不是不心疼女儿。
但是这个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江家目光短浅, 他不与他们计较,他谢识玄的女儿, 不会愁嫁,正好他对江家那小子也不甚满意,其实看着夫人为此辗转反侧难眠, 听到女儿为此哭泣伤心, 谢识玄哪里有不愁的?但是他此刻也只能硬下心肠,让他夫人好好看一看, 她娘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看看清楚了, 以后也会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当初他一眼相中沈江霖, 想要配给琼娘,如今未来的两个女婿人品高下立现,夫人已然后悔不跌,他就不落井下石了, 正好每日都要为了谢识微奔波忙碌, 免了和夫人的大眼瞪小眼。
谢识玄思路清晰, 如今的情况, 先解了谢识微的困局, 那么他小女儿的婚事问题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沈江霖这些时日没少帮忙传递消息,显然是坚定地站在谢家这一边的, 由小见大,沈江霖一点都没想和谢家撇清关系,自然年底和静姝的婚事是照旧的。
谢识玄对沈江霖更加满意, 同时他有了要将沈江霖引荐给太子的心思。
沈江霖能力卓越,心思缜密且不骄不躁,身份正合适,说近,是谢家的未来姑爷,说远,至今还未成婚不是一家人。且他官职较低,不容易引人注目,更关键的是,沈江霖年轻。
永嘉帝今年已经过了耳顺之年,虽然他们这些臣子们每天口呼“万岁”,但是难道一个人还真能活“万岁”?
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但是却是最真实的想法。
永嘉帝自从今年开春一场风寒后,虽然治好了,但是身体情况却是大不如前了,没有人嘴上会去说,但是观永嘉帝的气色,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尤其发生了三皇子谋逆一事后,自从郑皇贵妃触柱而亡,陛下瞧着是手段冷硬、一点情面都不讲,但是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急切的表示,甚至陛下直接让太子主理此案,显然就是将三皇子的性命和一干三皇子党全部交托给了太子,是彻彻底底站在太子这边的表示。
帝王向来重权欲,先帝在暮年期间,还曾发生过与太子争权的事情,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永嘉帝在朝堂之上被折断羽翼,甚至差点太子之位不保,可谓是尝够了其中的苦楚。
谢识玄一方面可以理解永嘉帝出于自己的经历而做出来的选择,可是另一方面,他同样是两个儿子的父亲,哪里不懂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道理?三皇子已经遭到了莫大的惩罚,势力被连根拔起不说,就是郑家和元家人悉数被贬为庶民,举家流放,朝堂之上的势力抓的抓、贬的贬,连他亲娘都已经以死谢罪了,三皇子更是被圈禁了起来,这般惩罚,可谓是除了留了三皇子一条命在,什么都没给他留了。
这哪里是像父亲对付儿子,简直就是生死之仇的敌人之间才会如此不死不休。
可在没有出这个事情以前,三皇子几乎是最受宠的皇子了。
是的,比之太子,更加的溺爱,更像一对平常父子。
难道帝王心思果真难测,一夕之间就能冷硬至此?
谢识玄一开始也认为是这样的,但是后面又觉出了不对劲来——陛下的做法太过急切了一些。
仿佛在着急着将一切都安排好似的!
联想到永嘉帝有两次大朝会都罢免了,再联系到永嘉帝的岁数和开春后的那场病后,谢识玄脑海里瞬间有了一种十分骇人的猜测。
这种骇人之感不过持续了一瞬,谢识玄竟是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
帝王的身体健康状况一直是后宫之中最讳莫如深的事情,太医院中专门为帝王请平安脉的两个太医嘴巴比蚌壳还难撬开,后宫之中伺候皇帝的太监宫女,本身的权利就是依托在皇帝身上,永嘉帝身体有碍的情况若是传出去,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外面的人想要探听圣体情况的,若是被发现直接就是一个斩立决。
除非一个帝王的生命走向了真正的末路,否则在此之前,无人会得知一个帝王的真实身体状况。
但是根据这些蛛丝马迹的分析,谢识玄竟是得出了永嘉帝或许命不久矣的结论。
所以他想将沈江霖引荐给太子,不仅仅是要沈江霖帮谢识微说情,更同样是给沈江霖机会,让他尽早进入到太子的视线之内。
太子一旦继承大统,势必要组建自己的班底,可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年轻又有能为的沈江霖,若是被太子看重,想来日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这才是谢识玄想让沈江霖出头的真正动机所在。
不过,这对沈江霖同样也是一种考验,考验他对谢家的信任程度,同时也考验沈江霖的机变之能。
谢识玄和沈江霖提了此事后,谢识玄本以为沈江霖为人谨慎,自然要思前想后一番,没想到沈江霖听过之后,沉吟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下来。
沈江霖记得那本书中,他看到的最后部分,便是新帝即位,对荣安侯府进行了审判,沈家门庭一夜败落,举家流徙三千里。
而新帝即位的时间,便是明年。
书中未写明新帝究竟是谁,沈江霖最近在为谢家之事奔走之时,已经看到了朝堂之上被打为三皇子党的那份名册,其中就有赵家一干人等,而微妙的是,太子身边竟然也揪出了内贼,作为詹事府少詹事的周成祥,也被打在逆贼,从其家中揪出了许多传递东宫消息的信函,周成祥的乱党之罪,没有可以辩驳的地方。
而周成祥当年这个詹事府少詹事的官职,走的是赵家的人脉。
詹事府是做什么的?詹事府就是东宫太子在朝堂之上的权力班底,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在永嘉帝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太子失望之举的时候,周成祥就早早投靠了三皇子,而不是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艘大船上。
这很匪夷所思,除非周成祥有高人指点。
这个高人是谁?旁人或许还会一头雾水,但是沈江霖却已经胸有成竹,自然就是赵家人。
赵秉德定然是从赵安宁口中知道了最关键的信息,也就是说下一任的皇帝,在赵安宁那一世,并不是太子,而是三皇子!
所以赵家人坚定地成为了三皇子一党的中坚力量,同时还策反了周成祥给他们传递信息,只有如此,一切才都说的通了。
因为自己的介入,阴差阳错之间,将元朗的谋逆之事提前揭发出来,三皇子势力还未大成,就被发现了端倪,在永嘉帝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之际,快刀斩乱麻也要将三皇子的势力全部斩除,从而改写了三皇子登基的结局。
这是连沈江霖都不清楚的内情,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沈江霖在永嘉帝生病之际,人在两淮,况且以他的官位,尚且不能上朝,而且他从政时间短,无法如谢识玄一般,及时了解各种情况,但是他依旧与谢识玄一样,得出了永嘉帝将不久于人世这样的结果。
别看如今荣安侯府被沈江云夫妇接管了,沈锐摔断了腰后,终于也认命了,给沈江云请封了荣安侯的爵位,永嘉帝痛快批了,似乎已经一切向好了。
但是没了渣爹占据着四品太常寺卿的官位,就意味着他大哥空有一个爵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沈家彻底离开了权力的核心,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沈家都要滞后一步才能知道。
若是永嘉帝能够多活几年,朝堂稳固,他和他大哥还能徐徐图之,但是一旦发生了权力交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对荣安侯府是什么态度是什么想法,还有没有机会让他们徐徐图之,都成了一个问题。
未来岳丈给了他一个在太子面前刷脸的机会,或许他的真实用意并不仅仅是为了帮谢家去办事。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便利,三言两语,翁婿两人就达成了共识。
七月流火,八月亦不遑多让,太子周承翊刚刚从大理寺那边出来,地牢之中虽然有些阴森,但是气温偏低,尚不觉得有炎热之意,可一出大理寺,周承翊便觉得整个人被一团热浪给包围住了,再加上太子出门办案,自然要穿东宫亲王衮龙袍,里里外外有四层,腰间要束嵌宝革带,头上更是一丝不苟地戴着翼善冠,层层繁复之下,象征的是东宫太子的无上尊荣,但是在这个夏日同样是一层层负累。
索性太子的马车里都摆上了冰鉴,马车宽大豪华,里头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周承翊坐上了专属于他的东宫马车,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一点。
周承翊从小经受最严苛的宫规礼仪教育,哪怕是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也不会塌肩弓腰,而是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端坐在小案后面,抓紧时间开始处理公务。
最近这段时间,周承翊的压力十分的大。
旁人都以为父皇为了他重惩三弟,帮他在继承大统的道路上扫清一切障碍,天家父子情让人感叹,同时朝中许多重臣对他更加和颜悦色了三分,显然是觉得他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再出不了任何纰漏。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父皇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之所以如此急切的惩处三弟,是父皇再三让他保证,在他即位后,定要善待三弟,不得再以此来讨伐他。
周承翊应了。
他不应不行。
父皇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再斤斤计较,那就根本不会是一个仁君了。
周承翊自小失去了母亲,虽然有父皇的庇佑,但是在后宫之中,稚子而身居高位,讨好之人有之,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利用他的人亦有之,永嘉帝励精图治,再如何想要保护好儿子,也没有三头六臂,周承翊这些年并没有少吃苦头。
尤其是在郑皇贵妃出现之后,父皇渐渐将心思都放在了他们母子身上,而他作为太子,作为大哥,因为已经得到了永嘉帝能够给他的最好的一切,所以他必须要拿出风度来,照顾弟弟,友爱手足。
有时候周承翊都恍惚觉得,自己是那个局外人,三弟和郑母妃才是父皇真正的妻子和儿子。
但是如今,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随着永嘉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周承翊既要处理三皇子乱党一事,又要处理原本永嘉帝要处理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