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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121节

  有小儿子这句话,沈锐心里稳妥了。
  然而沈锐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还没全放下,便又听沈江霖面色凝重道:“只是以后我们侯府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是在外头还是在府里,都要好好约束好自身和家人,今日朝堂之上,不仅仅是父亲过去在官场上做的事情被深究,便是母亲买下了京城了几百亩地都要被拿出来说事,好在这些都是经得起查的,若是以后哪一件事经不起查了,祸家之源就从这里开始了,”
  沈江霖说的严肃,目光扫过沈锐和魏氏,看的他们两个人心肝一颤。
  “便是以后在外头讲话,也要谨言慎行,沈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了,光宗耀祖就在如今的关键的时刻,不要因为谁没管好自己的嘴,到最后连累了整个宗族受累,父亲母亲,你们可明白?”
  魏氏听完之后,连忙不断点头,半句废话都不敢有。
  至于沈锐,当他和沈江霖的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沈锐只觉得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沈江霖说话,一向是慢条斯理的,哪怕今日面色不好,但是和他说话依旧有礼有节,但是沈锐终于感受到了,在这种礼节背后的,是一种俯视他和魏氏的疏离和淡淡的威胁。
  这个儿子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乱做事,拖了荣安侯府的后腿,连累整个宗族!
  可是偏偏,沈锐反驳不得。
  因为沈江霖的口气同样是大,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将要带着沈家一族往上狂奔,他和沈江云,即将再次托起整个沈家,恢复沈氏一族鼎盛时期的辉煌!
  这是沈锐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做的、但是同时更明白自己如何做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今,却要被自己的儿子做到了。
  处于风口浪尖的权臣,没有一个是允许自己的话受人质疑的。
  这是沈锐上了这么多年朝会,得到的经验教训。
  头一次,沈锐感受到了沈江霖的野心,他要做的,就是那说一不二的权臣!
  沈锐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涩然开口:“我老了,以后只在家含饴弄孙便是,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你和你大哥去做。”
  如果说当初沈江云夺权的时候,沈锐更多的是气愤不甘,可是当今日的沈江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和魏氏的时候,沈锐却生不起任何的驳斥之意。
  他已然清醒地明白过来,今日若不是有沈江霖在,或许他根本不可能还安然坐在这里。
  自此之后,沈锐就不大到外头厮混了,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魏氏更是只在家中看好孙子孙女,见沈锐闲的发慌,就想着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便催着沈锐做一本开蒙的图画书出来,教两个孩子学字,沈锐一开始还不乐意,后面被孙子孙女缠着没办法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做了。
  沈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任何风雅之事他都喜欢,作画也能作几笔,一手字也能拿得出去,给两个小儿开蒙,倒是绰绰有余。
  *
  沈江霖自从那日在大朝会上给周承翊扳回一局后,既让周承翊真正见识到了何谓过目不忘之能,又狠狠替他出了一口被那些老臣打压的恶气。
  只是沈江霖刚刚升任了官职,在此关键时期,更不能大张旗鼓地赏赐,周承翊便将目光放在了沈江霖的哥哥沈江云身上,把他提拔为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从五品员外郎,算是对沈江霖上次出色表现的奖赏。
  沈江云原本在六科都给事中任职,后面调任到了工部做六品主事,现在又升了一级,短短几年,一升再升,且一直没有脱离中枢实权部门,算的上是官运亨通。
  沈江云虽然没有沈江霖那般亮眼的手段和政绩,但是沈江云做事踏实勤勉,上官交代的事情全部都能妥善处理好,为人又谦和好说话,上下同僚之间都相处的不错,对于他这次的升职,有不少人真心来贺。
  沈江云到了户部之后,他所在的浙江清吏司,主要工作便是管理人口和各项赋税,其中最繁忙的工作便是征收审核田税。
  只是沈江云在新官上任后,学习往年宗卷,复核去年的税入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第120章
  沈江云做事是十分仔细的, 别的官员交接入新部门学习,自然是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按部就班去做, 不犯错误就是最好的了。
  但是沈江云在拿到这一大堆历年的账本册子之后,经过不断地翻看比对, 很快就发现一个事实——浙江清吏司每年所收的田税越来越少了。
  浙江清吏司下辖十一个府,根据最基本的常识,这个土地它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最多就是农业用地方面会将一些荒地开垦出来, 算入农业用地的范畴,也就是说, 从这个角度来看,农业用地也只会变多, 不会变少。
  因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 是乡绅氏族立足的根基,没有人会嫌弃地少的,只有打破了脑袋想多争一亩地的。
  如今大周朝建国已经一百五十余年了,天下承平日久, 人口在结束战乱之后就开始休养生息, 到现在各地人口出现了极大的增长, 浙江地处肥沃之地, 水量充沛,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早就将能开垦出来的地都开垦了。
  浙江清吏司的田税变少, 沈江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浙江也属于文风鼎盛之地,考中举人进士的人在整个大周朝各个地区算是多的, 一旦他们走上了仕途,就可以有一定的免田地税赋的额度。
  以考中举人为例,便可以免去四百亩的田地税,考中进士的话就可以免两千亩,若是能升到四品官,就可以再免税两千亩地,而做到了二品及以上的话,还可以免税一万亩田地税!
  这个免税额度,不仅仅是属于这个人名下的土地,也包括他的家人、宗族的土地都可以免,但是不能免不相干人的。
  比如说一个举人可以免四百亩,但是他和他宗族土地加起来只用掉了两百亩的免税额度,有些人就会动歪脑筋,将自己二百亩的田地记在这个举人的名下,通过这样的操作,免除掉自己的田地税,再将免除税赋而得到的利益与这个举人五五分账。
  说白了,就是用朝廷的钱来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这样的方式由来已久,到了后面,虽然也有捅到上面去过,但是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的闹得太过,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
  所以在沈江云计算田税的时候,他是已经将每一个新晋的举人进士都算了进去,并且每一个人都算了满额的免除,尽管如此,去年和前年的田税相比,依旧短缺了许多。
  沈江云到底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了,发现了这个情况后,他没有直接禀告上官,而是继续核查近五年的账册,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每一年的账册都已经堆的有半人高,沈江云没有沈江霖过目不忘之能,他只能算是记忆力尚好,但是是普通人的那种水准,这项工作对他而言,无疑是十分吃力的。
  但是沈江云很有耐心。
  旁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初来乍到,多看多学总归不会错,很多人看到沈江云案头堆了那么多陈年旧账,也只是撇撇嘴,认为沈江云挺会在上峰面前装相的。
  没有人会相信,沈江云会真的一条一条记录看过去算过去。
  都是前人做的账本,和沈江云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关系?
  查到了错处,上任者早就调任离开了,若是卸任被贬的,继续去找茬,难免不被人说是在落井下石;若是对方升迁走的,那更不敢去得罪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了,真的仔细去看那一本本账册,看的人头晕眼花的,又能有什么好处?本身户部就有一些小吏去做帐房的活,他们户部的官员只需要核验盖章而已,谁还有这个闲工夫自己去逐条核对计算?
  可是沈江云埋头去看,勤勉做事,在户部衙门看了整整四个月的账本,从冬坐到夏,耐住性子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过去后,沈江云总算厘清了一些关窍之处。
  沈江云的上官是户部郎中裘承德,平日里裘承德对沈江云青睐有加,时常提点,可是等到沈江云终于有了结论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和裘承德商议,而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家。
  沈江霖今日不当值,在家中休息,谢静姝自从发现了那处藏书之地后,简直就像是小老鼠进了米仓,每天乐不思蜀,看书看的不亦乐乎。
  她什么都不挑,只要是书她就爱看,甚至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若不是她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时来请教沈江霖,沈江霖都认为她比自己这个起居郎还要忙碌许多,轻易见不到她。
  沈江霖看她能够如此自得其乐,也不说她,每日里她只要到公公婆婆处请个安,和大嫂说几句家常,就可以回到“清风苑”继续读书。
  她是日也看夜也看,有一次沈江霖天还黑着就起床需要入宫伴驾,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却看到谢静姝东厢房的房间内还点着灯。
  沈江霖好奇之下走了过去,守夜小丫鬟已经在外间的榻几上盖着棉被睡的正香,推开里头的房门,便见谢静姝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地低着头,手上还捧着一本书,放在床头小柜子上的烛台都快燃尽了,显然是看了一夜的书了。
  沈江霖唤了她三声,她才茫然抬起头来,凤眼里满是迷茫之色,等看到是沈江霖,才渐渐清醒过来问道:“夫君,你如何来了?”
  再一看,沈江霖身上穿着的还是官袍,一时之间谢静姝竟然在想,夫君这是下了值回来了还是要入宫?外头天还黑着,到底是几时了?
  沈江霖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本书,合上一看,是一本前朝游记,这本书他也看过,此人好似徐霞客一般,仕途不顺后就辞官开始游历名山大川,每一个地方在他笔下都能描绘的栩栩如生、让人读来仿佛亲临其境,文笔不仅精妙且有趣,确实是一本极为难得的游记书籍。
  但是再怎么难得,也不能看一整夜,看到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今夕何夕。
  沈江霖见谢静姝双眼无神呆滞,面泛油光,眼底青黑一片,无奈地亲自从暖水瓶里倒了点热水,沾湿了棉帕,服侍着她擦了一把脸,然后强制让她睡下。
  手伸进她的被窝时,里面一片寒凉,竟是一点热气都没有,沈江霖叹了一声,从袖袋里拿出他自己的手炉,放在谢静姝手里,让她抱着暖一暖:“白日里有的是时间看,何必要看个通宵苦熬自己的身体?你如今年纪轻还不觉得,等再过几年就知道其中的厉害了,若是以后再被我发现你通宵达旦地看书,那么那边的藏书房我可是要上锁了。”
  谢静姝呆愣愣地由着沈江霖摆布,等听到说要上锁了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生怕沈江霖生气,连忙急切地哀求:“我,我再不敢了!今日实在是看到了好书看入了迷,下回我让身边的人提醒我,再不敢忘了!”
  “夫君,别上锁,好么?”谢静姝小脸上眉头紧皱,等到沈江霖暂且答应了下来,才放下心来,准备睡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谢静姝还想着,自己还比沈江霖大上两岁呢,怎么在沈江霖口中,自己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
  后来谢静姝果然乖乖听话,只在白日看书,有问题的地方就写下来,等到沈江霖不上值的时候就拿出来和沈江霖探讨,两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
  此刻,夫妻两个正在说话,沈江云过来找沈江霖说事,见谢静殊起身要回避,沈江云却道:“弟妹也不是外人,我今儿个是有事想要请教二弟,正好我看弟妹饱读诗书,若是不吝赐教,就帮我一起参详参详更好。”
  谢静姝看到沈江云过来找沈江霖,似乎有要事商谈一样,正准备避出去留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没想到听到沈江云如此说,有些惊讶地立在原地,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拿眼去看沈江霖,想从他那里要个答案。
  沈江霖却不以为意道:“既然大哥说可以留下,那就留下一起听听吧。”
  谢静姝觉得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外头的事情,成天只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罢了,也就只有沈江霖,愿意听她讲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只是既然他们都让她留下,她也不反驳,只是静悄悄地坐在一边,听大哥他们说话。
  “二弟,我在户部这么多时日,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看着不起眼,但是长此以往,大周或许会因此而亡。”
  屏退下人后,沈江云面色沉重地就说起了自己的困扰之处。
  沈江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谢静姝却被吓了一跳——什么叫“大周因此而亡”?大周江山稳固、天下承平,虽然谢静姝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但是她父亲就是顺天府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她,还是知道京城的百姓的确是安居乐业的。
  如何就到了亡国的地步呢?
  谢静姝本想安静地坐在圈椅里做个木头人的,此刻却不由得提起了心,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二弟你也知道,如今我负责浙江清吏司下面的田税和人口稽查的事物,我最近一段时间在户部并没有什么实差,我进去的时候,正好去年的税入已经全部缴纳入库,我便日日对着一堆账本宗卷,学习怎么看怎么审,但是我看遍了浙江清吏司近五年的田地税入,在总人口不断上升的这五年,浙江清吏司的田税收入却年年减少,我知道这里头有因为浙江地区出了举人进士,可以免去一部分税入的缘故,可是我也将这些年浙江考出来的举子进士的名额一一进行了对应,哪怕扣除掉这些中举之人的免税额度,这个田税的损失额度依旧对不上的。”
  沈江云眉头紧锁:“二弟、二弟妹,你们可知道,这五年来,光浙江清吏司一司,总共消失了多少的田地?”
  这个问题不是真的要问他们,毕竟数据经手人是沈江云自己。
  沈江云伸出来一根手指头,面上露出了愤慨之意:“浙江清吏司如今账面上总共有四千六百六十九万六千九百八十二亩地,根据我的计算,其中整整蒸发了一百万亩的田地,这还只是近五年的损失,这还只是浙江清吏司一司的损失!”
  一百万亩对上四千六百多万亩的地,实在算不了多大的数字,但是单独拎出来看,谢静姝都感觉到了心口一窒。
  怎么会如此之多!
  沈江云说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只见他直接起身,在沈江霖书房中转了两圈,见沈江霖端着茶盏沉默不语,沈江云止住了焦躁的脚步,对着沈江霖道:“二弟,土地,可不会自己消失啊!再这般下去,朝廷收到的田税会越来越少,朝廷本身这几年财政就吃紧,再这般寅吃卯粮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沈江霖当然知道,土地是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甚至在沈江云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沈江霖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结合沈江云一开始的话,沈江霖都要赞叹一番他大哥果然有历史经济学上的天分,知道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就是封建王朝因为其赖以生存的土地制度的矛盾,最终将会走向消亡。
  马尔萨斯早就在《人口原理》里面指出过了,人口呈现指数级增长,而生存资源呈现算数级增长,这就导致了人口增速远远超过生存资源增速,最终导致新增人口难以生存。
  每一个封建王朝在成立之初,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百废俱兴,人口凋敝,剩余土地大大超越当时的人口,新王朝总会休养生息、大肆将土地分封给开国功臣,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在这个时候,整个王朝都处在上升期。
  而经历了这段上升期后,封建王朝就会进入一段相对稳定期,稳定就会让更多的百姓固定在土地这个生产资料上,在小农经济社会,一直崇尚的就是多子多福,毕竟多子就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这也是重男轻女在小农社会产生的由来。
  而到了王朝末期,更多的农民因为权贵将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而无立锥之地,这般一来,脱离土地的流民阶层就产生了,流民代表了一种社会不稳定的状态,最终这些流民将会颠覆整个封建王朝。
  这是传统封建王朝不可逆的发展规律,无人可以解决。
  当然,这还是这个封建社会的君主一代一代传承下来,都是比较靠谱有才干的情况下,才能达到的状态,还有更多的封建君主本身就是昏君的,或许都不必经历这些,传承一两代就完蛋的,在历史上也大有人在。
  若硬要指路,也不是无路可走,可是这是一条异常崎岖之路,沈江霖并不希望沈江云去尝试,这将会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江霖垂眸沉思了半晌,才看向沈江云道:“大哥,那你准备如何去做?”
  沈江云不信前人没有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就他一个刚刚上任没几个月的户部主事都能发现的事情,他的上峰、户部的侍郎和尚书大人们,难道看不出来看不懂?
  但是一直道如今,都从来无人去碰触这个事情,显然这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但是这天下间,有那么多棘手的、难办的事情,难道就因为它是棘手的、难办的,就不去办了?
  沈江云性格中的执拗再一次冒了出来,他立在原地,目光坚定道:“我准备上奏陛下,所以我今日来是想请二弟帮忙的。”
  沈江云如今只是一个六品官员,他没有资格上朝,更没有办法绕过裘郎中私自行事,但是他的弟弟是起居郎,日日伴驾,通过二弟,他可以将自己的奏折直接上呈天听。
  只是沈江霖还未作答,谢静姝却突然开口道:“大哥,这样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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