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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122节

  二沈回头,朝着谢静姝的方向看过去。
  谢静殊刚刚是听完了沈江云的话后,思考入了迷,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想要阻止,此刻见兄弟二人都朝她看过来,顿时有些紧张地摆手:“我,我胡乱说的,大哥还是听一听夫君如何说吧。”
  谢静殊怕自己说错了话,到时候耽误了他们的大事。
  然而沈江霖却让谢静殊只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此刻正是集思广益的时候。
  谢静殊思维灵活,从不受礼教束缚,经常有出人意料之言,她的建议,是完全可以听一听的,甚至可以更好地帮他劝一劝大哥。
  谢静殊迎着沈江霖鼓励的眼神,稳了稳心神,脑海中过了一遍刚刚的想法,思虑再三,觉得刚刚自己想的没有太大问题,才小声开口道:“我知道大哥的想法,五年隐匿了一百万亩这个数字实在太过惊人了,这还只是浙江清吏司一处地方,若是浙江敢这般做,其他地方不可能是清白的。但是我纵观史书,所有的王朝覆灭源头都是因为流民,而流民从何而来,不就是因为土地被权贵们不断侵吞所致么?若是大哥要将这件事上奏,那就是要将所有权贵都将侵吞的土地吐出来,那么才能解决这个事情,可这……不就是与天下所有权贵为敌吗?”
  谢静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她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说的不对,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很不应该。
  大哥有这番想法,是心系百姓,可是她却是因为畏惧而想劝阻大哥不要以身涉险,显得她的想法很狭隘自私。
  谢静姝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她忽略了沈江霖眼中的赞赏以及沈江云听到她如是说后,自己陷入了沉思之中。
  谢静姝的一番话,仿佛直接将蒙在他面前的一层若有似无的纱直接掀开,让他终于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质,难怪他的上官们无人敢说,难怪朝堂之上的高官们也无人会提,原来这件事的影响如此之大,若是要将这件事上奏,无疑是要将天捅出一个大窟窿出来。
  他心里想过这件事是难的,但是他受限于自身的眼界和经验,没有考虑到是这么难。
  他想的是上奏陛下,让陛下做主严惩浙江当地隐匿土地的士绅,杀鸡儆猴,让其他人不敢再做这种事,可是谢静殊的话直接告诉他,他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一整个阶层。
  可是,难道就因为难,就因为害怕,自己就应该闷不吭声了吗?
  这与他十六岁时和沈江霖看完“沈记印刷坊”回来后,坐在马车里问二弟,“如何能做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自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官。
  而现在,他确实是做官了,并且他虽然只是面对着一本本的账册和数字,发现了问题,但是却不应该去说破吗?
  那如果这样的话,那些被迫失去土地的百姓又要怎么办?谁来为他们发声?谁来救他们?
  数字是冰冷无情的,可是每一串的数字后面,都是成百上千户的家庭,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生计啊!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最终成为流民,走向那既定的终点?
  从天下大乱再到天下大治,这是胜利者的辉煌,对于普通的百姓,最后留下的,只是十室九空、血染沙场,最终成为一抔黄土,最终谁还能记得他们曾经姓甚名谁?
  自己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后,就要去退缩了吗?
  沈江云如是想到。
  第121章
  沈江云觉得自己不能也不应该忘了初心。
  然而沈江云又十分清楚, 前路艰难险阻,并非只有一腔热血孤勇便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他必须冷静下来仔细去思索如何应对的策略, 倘若只是蛮干,不仅仅自己要丢了性命, 还要牵累家人。
  沈江霖在听了谢静姝的话后,对谢静姝的总结归纳能力十分赞赏,虽然她没有办法脱离许多观念上的制约, 但是她已经可以从过去的历史中归纳总结出适用于现在的规律, 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谢静姝有一句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大哥若是直接上呈奏折给陛下, 那就做好要与全天下所有的权贵们为敌的准备。
  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抵抗得了一群人的力量?
  这几乎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件事。
  只是大哥的想法,他同样可以理解, 大哥的志向便是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他并不好高骛远,从来都是自己有多少本事就做多大的事情,之前在自己的官位上做事,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曾懈怠, 他不因自己官位低而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重要, 他时常对自己说, 只要自己多做对一点, 就或许让多一点的人有益。
  他现在只是在这个职位上, 发现了这个事情,然后想要解决这个事情罢了。
  沈江云俊美的五官紧皱在一起, 他有些烦躁不安地坐回了座位,猛饮了一口茶后,下了决心道:“弟妹说的没错, 我不能让二弟和我同样冒这个风险。”
  沈江云原本认为通过沈江霖去呈上奏折能最快达成目的,现在明白了其中的危险之后,沈江云觉得自己绝不能连累了二弟。
  他可以重新找路子去面圣去呈奏折,但是一定要将二弟摘出去。
  不能因为他的想法抱负,而连累了二弟。
  沈江霖摇了摇头,心平气和道:“大哥,这事情,只要你一旦想要做了,那就不可能将家族兄弟甩在身后,若是捅破之后默默无闻翻不出来浪那也就算了,若是事态搞大了,对方会无孔不入,攻击你的方方面面,除非你现在就叛出宗族与大嫂断情绝爱,否则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一丝一毫的弱点的。”‘
  沈江云被沈江霖的话说的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沈江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历史上每一个要进行土地变法的人,他与他的家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沈江云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断情绝爱如何可能?
  他怎么舍得离开钟扶黎?怎么舍得抛弃两个弱子,便是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他也不能放下啊!
  “二弟、二弟妹,那你们的意思,这件事应该就到此为止吗?”
  沈江云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仿佛他又成了当年那个孩童,必须遵从父亲母亲的话,不得越出雷池一步,否则就是止不尽的说教和指责。
  只是和那个时候不同的是,孩童时代的他,是被迫接受这一切,而现在的他,却是主动去断绝所有可能。
  孩童的他尚且懵懂,只是为了免受惩罚凭借本能听话做事,而现在的他,却是清醒地去阻止自己内心的声音,做一个“泯然众人矣”的官员。
  谢静姝有些吓到了,她很担忧是不是自己的话过分严重了,导致沈江云现在的抑郁模样,有些忐忑地看了沈江霖一眼,希望他劝慰劝慰大哥,不要让他继续难受下去。
  沈江霖确实开口了,但是说的话却和谢静姝想的并不一样:“大哥,其实方法还是有的,只是确实前路漫漫,绝非一日之功。”
  沈江云立即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江霖,急切道:“二弟,还请教我!”
  这话他说起来一点都不觉得什么,从小到大,二弟教会他的事情多了去了。
  若是按照他本来的性格,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城府,或许直接就和上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不会考虑如此之多的事情。
  从沈江霖身上,沈江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也是在一路成长的。
  沈江霖开始分析起来:“大哥,你想做的事情,非位高权重者不能实现,以你我现在之官位,根本左右不了时局,你想将此上奏给陛下,确实是可以的,但是就算是如今的陛下,恐怕同样力有不逮。”
  沈江云目露吃惊之色,就算是陛下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同意他的想法,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沈江云此时还只是京城官场里的一个小人物,他距离权力的核心甚远,所以并不清楚朝堂上的局势,在他心中,周承翊作为一国之主,自然有无上的权利,只要是陛下想要做到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若是陛下都做不成,那么,我们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廷的田税收入越来越少,流民越来越多,最后分崩离析,这竟是无人可以改变的状况吗?”
  沈江云口中喃喃道,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非也,若是想要应对的方法,还是有的。”沈江霖没有卖关子,而是单刀直入,给出了答案。
  “应对策略有三。第一便是刚刚静姝说的,想办法让那些侵吞土地的权贵阶层放弃自己的所得利益,停止对土地的兼并,当然,想要让全天下的士绅全部遵纪守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小范围的拨乱反正,等到陛下坐稳江山后,依旧是可以实现的,打击贪赃枉法之徒,利用宰肥羊的手段,定期收拾几个巨贪之徒,抄家罚没其财产,就如同元朗之流,揪出一个元朗,便拿回了无数的金银和土地,大大增加了国库收入,去年年关朝廷上下就是借此过了个好年,便是先帝的葬礼花费,何尝不也是从中拿出了一大笔银子。”
  否则以国库目前的状况,永嘉帝的葬礼根本办不到这么风光。
  谢静姝同样在一边听的入了神,一时之间忘了沈江云也在侧,好似她和沈江霖往常两人对话一般,的提问道:“这样一来,是治标不治本,不过确实可以延缓病症,只要陛下有意,时不时地打压一批这样的巨贪,将土地收回朝廷集中管理,便能养活更多的百姓。”
  沈江云也有所获,他联想到先帝的做法,似乎也是这般,但是他听到了沈江霖说方法有三,他并不觉得这就是上策,连忙追问其他两种方法。
  “第二种方法,就是自上而下的改革。”
  “改革?”谢静姝和沈江云异口同声道,他们大概能明白这个“改革”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不知道要如何去改。
  “是的,既然是因为流民失去了土地而造成的灭亡,那么只要将百姓不要捆绑在土地上就是。哪怕没有土地,百姓依旧可以生存下来,就不存在地少人多的争端了。”
  沈江云被沈江霖的话惊异到了:“可是,百姓不种地还能做什么?”
  在沈江云故有的思路里,普通老百姓就是要种地才能维持生计的,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做工匠的,最终他们赚了银子后还是买田地,士绅们同样如此,土地才是所有人财产的核心。
  谢静姝却思维很快地反驳道:“可以不种地的,他们可以经商做工,那些织女不是就可以不种地但是能养活家人吗?”
  沈江云摇头:“但是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织布啊!都去经商都去做工了,生产这么多东西后又卖给谁去?”
  沈江霖笑了,对着沈江云肯定道:“大哥想的没错,所以我说是至上而下的改革,不仅仅要改士农工商的地位,还要改大周朝的经济增长模式,不仅仅要生产出产品,还需要想好将这么多的产品销往何处,如果自己内部消化不了的话,那么还需要将目光看向周边国家以及海外。”
  “如今大哥在户部,若是有机会能看到这两年大周销往蒙古各部的产品,算一算其中所产生的利润以及因为开通了边境互市而养活的人口数据的话,大哥应该就能找到更多的事实依据了。”
  沈江云彻底沉默了。
  此时的沉默,不像之前,这是一种心灵被震撼的沉默,他不明白他二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可以想出这样的方式。
  这完全就是跳脱出了眼前,站到了一个让人仰望的高度,才能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若非沈江霖今日将话这般说透,他便是自己琢磨十年二十年,都得不出这样的结论,想不到这样的方法。
  将百姓从土地上解绑,不就是彻底可以解决隐匿田地的问题了吗?等到了那个时候,沈江云都可以想象,土地不再是所有人的执念,那它的价值自然会一再往下降,一直到很多人都不屑于当农民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再提清丈天下土地之事,又有何难?
  甚至,沈江云又想到,若是这般时候,土地还会是所有人争抢的资源吗?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世间的运行规则又会什么?他们又要拿出什么样的策略去治理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沈江云想到这一步的时候,便止住了,他无法再进一步地去深思,那样的世界全然突破了他的想象,就像是现代人去妄想十一维度的世界,他知道他存在,但是他无法知道这样一个世界具体是怎样的。
  这个方法沈江云觉得是可以治根的,但是其难度,远远超越第一种方式,宏大到或许不是光靠他们一代人能完成的事情,更不是光靠他一个人,或者是沈家一族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这是真正的百年大计,而就在今时今日,由他二弟如同和他唠家常一般地说了出来,沈江云看沈江霖的目光,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惊。
  哪怕他从来都知道二弟的眼光想法非同常人,但是如此超前旁人百年的长远思想,依旧将沈江云震地说不出话来。
  谢静姝同样直直地盯着沈江霖,心中波涛汹涌,眼神赤热无比,她与沈江云想的又是两件事。
  沈江云想到的是国家社稷,谢静姝想的是,明明她和沈江霖看的是同一本史书,为什么沈江霖可以得出这样惊人的结论,而她在面对大哥提出的问题时,会觉得那是一条无法改变的死路?
  沈江霖的大脑,究竟是如何构造的,才能总有如此惊人的想法?
  在这一刻,谢静姝甚至觉得沈江霖浑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迷人地动人心魄,当沈江霖修长的手指端起青瓷茶盏时,只是这样一个十分平常的举动,都让谢静姝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小鹿乱撞,让她根本不敢直视沈江霖的耀目。
  沈江云的喉咙口有些干涩,摩挲着手边空掉的茶杯久久不曾言语,第二个方法已经如此惊人,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沈江霖还有多少惊人之语。
  两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江霖,宛如两个最好学的学生,要将沈江霖的一字一言都牢牢记在心中,此刻两人都觉得,只要从沈江霖口中说出来的话,那就是警世恒言。
  第122章
  沈江霖的声音一向是不疾不徐的, 可是他的话却能轻而易举地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只听他继续开口道:“还有第三种方法,若是不想如此费力地变革, 那就只能将土地继续扩大。”
  “扩大?如何扩大?大周的土地就这么多,如今各地的荒地也都几乎开垦了出来, 若是山林或是碎石之地,实在是太过为难人了。”
  沈江云最近一直在研究各种土地的利用类型,扩大土地面积也是他在思索的问题, 但是一直到现在, 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真正能够扩大整个大周朝的土地。
  谢静姝的面色却逐渐开始凝重起来, 她脑海中已经想到了沈江霖说的“扩大”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夫君说的, 应该是通过战争手段, 进行快速扩张土地。”
  战争,掠夺,永远是最快的手段。
  只是简单的通过砍伐林地、填平沟河之地,那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再如何腾挪也腾挪不出来多少的地, 只有通过战争的手段, 才能快速地、大面积地得到土地。
  这样的方式其实也很好理解, 毕竟每一个王朝创立之初, 其实就是在通过战争的手段,将所有的土地集中在帝王手中, 再进行统一的再分配。
  既然如今的土地不够分了,那就再去战争、再去抢掠,将内在积压的矛盾转移到外部战争中去, 从中寻求缓解矛盾的方式方法。
  沈江霖的策略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震惊,可是细细想来,竟然确实都是行的通的方式。
  这些自然都是可行的办法,毕竟后人已经用一次又一次的历史经验教训给出了答案,沈江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回溯,能够比较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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