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125节
此时虽是盛夏,但是到了夜间却有清风,谢识玄干脆叫人将席面摆在了庭院里,四周支起薄纱帷帐,又能透风又能防蚊,江氏早早叫厨房备下的酒水饭食也一道道地捧了上来,四个人一人一壶酒,遣散了下人后就论起了时政,一说起来,众人的话头就停不下来,一直喝到月上中宵,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原本谢识玄是要留沈江霖在谢家住一晚,让小厮去荣安侯府去取沈江霖明日上朝的官服等物,但是谢静姝惦念着自己最近没看完的书籍,冲着沈江霖微微使了个眼色,没想到沈江霖立即就心领神会,坚持推脱了,带着谢静姝离去。
等到目送着女儿女婿坐上马车离开后,江氏再也憋不住了,急急将谢识玄赶回了卧房内,关起门来就问谢识玄道:“老爷,看你今日的意思,是很中意这个陆庭风了?你是要答应下来?”
谢识玄今日酒虽然喝了不少,但是他酒量大,又是和儿子女婿喝酒,自然把握着量,不至于喝醉,此刻头脑依旧清明,听到江氏着急发问,他反而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翻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起来。
这可把江氏急的,硬等到谢识玄喝完了那一杯茶,以为谢识玄要说话了,结果倒好,他居然还要倒第二杯!
江氏一把夺过谢识玄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上,焦急道:“老爷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倒是给句准话啊!”
谢识玄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微叹了一声,拉着江氏坐下:“我这是怕我说了又说错了话,惹你不高兴了,当年我要让琼娘嫁给沈江霖你便不满意,如今这个还不如沈江霖呢,我估摸着你是不乐意的,所以为夫这才不敢说话啊。”
江氏和谢识玄这么多年夫妻,哪里不了解谢识玄,谢识玄这话里有话。
她给谢琼选的夫婿,已经错了一回,万不可再错第二回了,最近这段时日她也没有停止打听京城中的适龄男儿,但是总没有完全合心意的人选。
江氏咬了咬下唇,头一回朝着谢识玄服软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琼娘今年已经十九了,女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我不找你商议,还找谁去商议?”
谢识玄要的就是江氏这句话,江氏之前总是死咬着女儿的婚事她来做主,为了当年谢静姝生母的事情拿捏他到如今,他是赔了小半辈子的小心,但是谁让他是做错事的那个人呢?
谢识玄真心爱重江氏,也疼爱谢琼,只是有时候江氏说话也实在是戳他心窝子,故而他刚刚才拿了一回乔。
谢识玄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道:“咱们女婿和那个陆庭风,既是好友又是同僚,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你就是去外头再去打听,也再听不到比江霖说的更细节的事情了,所以之前女婿说的话不会有假,我是很中意这个陆庭风的。”
“再说了,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大女婿是什么样的品格?他都能看的上眼的人,启是等闲之辈?不过就是一时半会儿没银子而已,你大哥那边当时不是给了一笔添妆银给琼娘么?让她带过去便是,有你我在,还会苦了咱们的宝贝女儿不成?”
江氏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谢识玄的态度,她逐渐地点了点头,心内是慢慢被说服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像谢识玄说的那样,大女婿是什么样的品格,他能看上的人又能差到哪里?
而且琼娘对沈江霖是极为崇拜的,那次回门,琼娘可是对着沈江霖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了好几声,问了好些问题,经常在她面前夸赞沈江霖的,若是和沈江霖差不多品貌的人物,想来琼娘也会满意的。
只是到底,还是要和琼娘细细说上一番。
江氏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而另外一头,沈江霖正端坐在马车之中,整个人坐的直直地,马车都走了一半路程了,还是一言不发。
谢静姝有些奇怪地盯着沈江霖看了半晌,忍不住伸出手在沈江霖面前晃了晃——这是,喝醉了?
第125章
沈江霖看到一只手在自己面前乱晃, 直接就将谢静姝的手按了下来 。
两只手相握的那一刻,沈江霖觉得谢静姝的手掌纤细柔软,小小一只, 握在手里十分舒适,便如同赏玩上好的美玉一般, 放在手心里仔细把玩起来。
谢静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麻麻木木地僵坐着不敢动了。
马车车厢里,随着沈江霖的一呼一吸之间, 有着淡淡的酒香气氤氲在空气之中, 带着一股醉人的味道,明明两个人之间还保留着一点距离, 但是谢静姝却觉得自己好似被沈江霖的气息包围了一般,酒香气混合着松木的冷冽气息, 手心又有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之意传递到四肢百骸, 谢静姝的脸一点一点地涨红起来。
沈江霖其实是有点醉了。
不至于完全意识不清楚,但是已经有点浑浑噩噩了。
中午陪着陆庭风喝了一顿酒,晚上又陪着岳丈大人和两个大舅哥继续喝酒,虽然这个年代的白酒酒精纯度不算很高, 但是沈江霖的酒量也只是一般, 连喝两顿酒, 此刻静了下来, 人是有点在发愣放空的。
握住谢静姝的手, 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
等到反应过来后,沈江霖非但没有松开, 反而遵从本心地继续把玩揉捏着谢静姝的手指,马车里只有一盏小灯挂在车厢顶上,随着马车的一摇一晃, 荡出明明灭灭的灯光,此刻已值深夜,外头静谧的很,整条街上只有不多几辆马车经过,唯听到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还剩下的,就只是谢静姝跳的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等到谢静姝反应过来后,她下意识地就想缩回自己的手,没想到不仅仅没有夺回自己手的所有权,还被沈江霖顺势一拉,整个人往沈江霖的胸口扑过去。
谢静姝一头埋在了沈江霖坚实的胸口上,沈江霖虽然是个文人,但是这些年来为了保持良好的体魄,打拳扎马步锻炼是寒暑不歇的,故而只是人看上去瘦削,其实身上的肌肉含量并不低,谢静姝撞上沈江霖的胸口,只觉得鼻头一酸,两只手都抵在沈江霖的胸口,口中呜呜咽咽地发出一些声响,又想起来外头还有马车夫和小厮赶车,连忙紧紧闭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多大的动静。
沈江霖胸口微震,看着像只小猫一样乖顺趴在他胸口的谢静姝,喉间溢出一阵轻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个时候的谢静姝可爱的紧,就想这般紧紧搂着她,抚摸一下她的发顶。
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上也是这么做的,谢静姝的头发如同最上好的缎子一般柔顺光滑,散发着一点淡淡的桂子花香,但是又不像此时贵妇人们爱用的那种桂花油一般腻味,反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娘子,你用的是什么头油,这般好闻?”沈江霖轻嗅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道。
谢静姝此刻被沈江霖搂在怀里,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抓紧沈江霖胸口的衣服,小声道:“你先让我起来,我告诉你。”
“好。”沈江霖同样轻声应了。
然而下一瞬,谢静姝只觉得整个人腾空而起,沈江霖双手圈住她的细腰,将她往上抱了一下,重心不稳之下,谢静姝连忙圈住了沈江霖的脖颈才稳住了身体,然后,当谢静姝的双眸与沈江霖对视上的那一刻,她的整张小脸都是一片通红之色。
她,她竟然此刻坐在了沈江霖的双腿之上,像个小孩儿似的,被沈江霖整个人圈在怀里。
而她自己,双手还圈住了沈江霖的脖子,与沈江霖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没有隔离开,反而是更近了一些。
呼吸交融,气息缠绵,自己如雷声般大的心跳声,传入了彼此的耳朵之中,同时谢静姝灵敏地发现,沈江霖的心跳好似也很快——所以,他也是在紧张吗?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谢静姝紧张不已的心反而放松了一些,声音小若蚊蝇地回答了沈江霖刚刚的提问:“我没用头油,用的桂花水洗的头。”
沈江霖再一次凑近谢静姝,轻轻闻了一下,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距离,谢静姝脑海里瞬间想起的就是“耳鬓厮磨”这个词。
她想要推开沈江霖,因为这样的举动让她十分的不自在。
可是当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沈江霖的脸时,她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这世上为何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利落清晰的下颌线,他的手掌此刻放在她的腰间,隔着衣服似乎也能烫到她的肌肤一般。
除了极为出色的外貌,沈江霖一直在精神世界引领着她,让她能够去做她任何想做的事情,解答了她许许多多的疑问,他们成婚这半年来,她竟然没有一日是不开心的。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幸运,遇上这么好的人?
曾经,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就是能一直看书。
因为看书,她可以完全地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忘记现实中的许多事情,忘记父亲母亲对她的忽视,忘记仆妇们对她生母的指指点点,忘记自己只能被困在一方天地中的无奈。
看书,是为了逃避现实的世界,寻求心灵上的安宁。
可是自从遇到了沈江霖后,谢静姝恍然发现,原来真实的世界里,也可以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也可以体会到真正的快乐。
她看过的诗篇里说,爱一个人,便是与他白头偕老、执手一生,若这就是爱,谢静姝希望她爱沈江霖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心中的感动一直在往外溢出,谢静姝的凤眼里慢慢有了泪光,她轻轻眨掉了里面的泪水,然后非但没有挣扎开去,反而缓缓而又坚定的搂紧了沈江霖的脖子,将头靠在了沈江霖的肩膀上。
沈江霖再次轻轻笑了两声,同样顺势搂住谢静姝,两个人就这般在马车厢里静静相拥着,此刻无需千言万语,此时无声便胜有声,两个人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安详的时光。
等回到荣安侯府后,已经夜深,谢静姝本想要回房休息了,沈江霖明日一早还要入宫伴驾,原本这个时辰早就该睡下了,没想到两个人进了“清风苑”后,沈江霖却拉着谢静姝往池塘那边走。
值此盛夏,小院池塘内荷花已开,夜晚有流萤点点,沈江霖蹲下身,将荷叶拨开,从荷叶底下拖出了一条小舟来,然后自己当先站了进去,再朝着谢静姝招手,让她快上来。
谢静姝扶着沈江霖的手,两人在小舟上对坐了下来,清风徐徐吹来,沈江霖轻轻摇起桨橹,小舟在荷叶中扫荡开一条小路,荷花的清香顺着清风吹拂过来。
谢静姝仰头望天,今夜星子漫天,在夜幕中闪烁着光芒,明月高悬,四下传来虫鸣蛙叫之声以及小舟擦过荷叶的窸窣声,除此之外,只余一片宁静。
谢静姝恍然想起去年盛夏,谢家危难之际,沈江霖曾写书信给她,描述了荣安侯府内荷花池之景,还言:想来明年夏夜,你我可把臂同游。
而此刻,便是“明年夏夜”。
沈江霖将小舟驶到池塘中间后,就放下了船桨,然后环顾四周,折了一支开的最艳的荷花赠给了谢静姝。
谢静姝接过后放在臂弯之中,脸上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江霖盯着谢静姝脸上的笑容看了半晌,看的谢静姝都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以为上面是沾上什么了,才听沈江霖道:“挚友静姝,合该经常这样笑,比荷花更美。”
一说到“挚友静姝”,谢静姝便已经心领神会了,沈江霖果然是为了实现去年的诺言,今夜并非他的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一场月夜下的约会。
两个人低声在月下交谈,说到开心处,不时有低低的笑声在池塘上传来,王嬷嬷立在池塘不远处的廊庑下,听到了小夫妻两个的在窃窃私语,但笑不语地走进了沈江霖的房间,在他的床上多铺了一床被子。
王嬷嬷一直在盼着小夫妻两个应该要睡一间房间了,毕竟已经出了国孝了,怎么还能分开睡呢?
结果这两个,一个好似天聋,一个就是地哑,没一个人去说这个事情的,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般拖着,对于新婚夫妻而言,成何体统。
如今这样才是对的嘛,这种事,总归是要男方主动一些的。
这天晚上,谢静姝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光是亲个嘴,是生不出孩子的。
因为羞怯,因为懊恼,最终谢静姝只留给了沈江霖一个后脑勺,沈江霖如何低声哄她,她也羞的再不愿意转过身来。
这一夜,沈江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又要起身了,但哪怕只睡了一个时辰多,沈江霖依旧是神采奕奕,穿上官服后,给谢静姝掖好被角,没有打扰谢静殊的好眠,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还黑着,早膳是可以和陛下一道用的,沈江霖只是简单的梳洗过后,就去当值了。
第126章
沈江霖一如往常上值, 夏日天亮的早,等到沈江霖刚刚入宫门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幸亏沈江霖是一个极度自律之人, 每日早起并不妨碍什么,否则对于旁人来说, 日日这般早起,都是一件苦差事了。
原本沈江霖以为今日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毕竟今日不是大朝, 相对而言工作就会轻松一点, 主要任务就是一早过去,陪着皇帝吃吃喝喝, 记录他一早的言行举止,然后帮皇帝整理奏折, 中午用完午膳后趁着皇帝午休, 他也能在自己专属的小房间内小憩一会儿,等到了晚上皇帝用完晚膳,他今日的当差就算结束了,和另一个起居郎交换起居注和印鉴, 就可以下值了。
只是今日, 沈江霖在整理奏折的时候, 一封看似不起眼的奏折, 被沈江霖看了进去。
说起来, 这封奏折呈上来的人,还是个熟人, 此人就是陶临九之父陶云亭。
陶云亭做了许多年的穷翰林,也没在翰林院里熬出头,后来陶临九渐渐长大出息了, 陶云亭因为云氏的劝说,最终在翰林院中黯然离场,通了关系得了一个兵部六品主事的小官。
自此之后,他就安分在京城底层官吏中混着,虽然说没有了封侯拜相的可能了,但是家中却是比之从前,有了点积蓄,不再如同过去一般,一贫如洗,全靠云氏的嫁妆度日。
后来周承翊继位之后,官员大调动了一番,将陶云亭从兵部调动到了都察院,成了都察院正六品经历,负责督查百官之言行举止、辅助上官考核百官政绩。
虽然是官职的平行调动,但是对于陶云亭而言,却是大大的好事。
一来,虽然都是六品,但是权力而言,都察院的六品经历,要比兵部的六品主事权力更大一些,好处自然也多一些;二来,更重要的是,对于陶云亭这样的人来说,都察院的经历一职,绝对是专业对口,陶云亭这辈子最会做的事情,就是写文章喷人,都察院经常要写弹劾奏折,这不就是正中下怀么!
陶云亭自从入职了都察院后,那可是每天都是神采奕奕、走路带风,干的十分起劲。
沈江霖有时候会和他碰面,一般都是在午门外,沈江霖需要早早入宫伴驾,陶云亭则是在朝会开始前,需要比百官先一步到午门外,然后等到官员一一到了之后,立在一旁查看百官仪表,考核官员言谈,若是有人有不合规之处,陶云亭就会将这些情况记录下来,呈给皇帝过目。
简单来说,这份工作就是用来打小报告的,一般来说,皇帝也不会对这些特别严苛,但是若有让皇帝看不顺眼的人,那就会特地去翻一翻这个小报告的本子,看看是否有什么刺可以挑一挑。
一般六品小官是没有资格直接上奏的,但是陶云亭作为都察院的一员,是有这个权力的,之前沈江霖也看到过陶云亭的折子,一般都是联合都察院中其他的官员弹劾某个官员,这本就是他的职责之一,看到他的名字并不稀奇。
之所以今天会引起沈江霖的注意,全因这次陶云亭并非单纯弹劾某一个官员,更是在请求皇帝做主。
沈江霖看文字的速度非常的快,同样一本书,别人看一天,他看个小半天就能看完,在整理奏折的过程当中,他一般不是看完全文,而是眼睛飞快地扫描过去,知道一个大概后,就进行预分类,毕竟他只是一个类似秘书一样的官员,并非皇帝本人,到底要如何批复奏折等,并不需要他来思考,故而沈江霖处理奏折分类的速度极快。
否则的话,若是磨磨蹭蹭的,又频频出错的话,这活根本轮不上沈江霖来做。
只是今日陶临九这份奏折,沈江霖却是仔仔细细看了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