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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为(科举) 第133节

  很快,就有一辆运粮车被劫走,当那个壮汉一刀刺入麻袋之中,白花花的大米流出来的时刻,所有灾民都沸腾了,疯狂地往运粮车涌去,好几个运粮的官兵见情况已经是大大的不妙了,连忙往后退去,不敢再硬来。
  有些灾民实在是饿极了,直接从地上捧起一掌大米混着泥土就往嘴里塞,也不管它是生的还是什么,先填了肚子再说。
  场面直接失去了控制。
  沈江云坐在马背上急的团团转,他既不想让那些流民受伤,又能理解杜尚书最开始的用意,且又害怕那些官兵们被流民冲撞而死,但是他一介文人,虽会两招花拳绣腿,却在这样的情景下,不堪大用。
  钟扶黎看势头不对,想要带着沈江云跟着杜凝章一起撤退,但是沈江云一把拉住钟扶黎,冲她摇头道:“不妥,我们都走了,此处就群龙无首了,到时候只能两败俱伤!”
  然而,其他官员都已经跟着杜凝章抱头鼠窜了,哪里还顾得上下面,就在沈江云说不妥的时候,杜凝章一干人等终于冲破了包围圈,要往前面的半山腰那边跑,竟是全然不管不顾了。
  沈江云管不了那么多了,连忙抓来一个百户对他吼道:“叫所有人列队防护,共同呼喊,停止哄抢者,每人分发半斗米;再继续冲撞者,杀无赦!”
  钟扶黎不敢远离沈江云半步,亦步亦趋地保护沈江云的安全,那个瞿百户这个时候根本没心思去听沈江云一个小小主事的号令,长官都跑光了,他们这些人不跑还擎等着被这些疯狂的流民冲撞死吗?
  瞿百户已经心生退意,直接一甩沈江云的手,连半句话都不想说,扭身就想走,却被钟扶黎直接制住。
  钟扶黎单手弹出利刃,横在瞿百户的脖颈间,厉声只有五个字:“按他说的做!”
  瞿百户是个行伍出身的好手,从钟扶黎这个出招的速度,瞿百户就看出来了这个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难怪这沈主事敢这个时候还留在此地,原来是有此人保护,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瞿百户无奈,再往前走一步,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似乎就要刺穿他的喉咙了,好在他在这群兵丁之中算是有威信的,几句话吩咐下去后,立马传来众人的高喝之声。
  “停止哄抢者,每人分发半斗米;再继续冲撞者,杀无赦!”
  “停止哄抢者,每人分发半斗米;再继续冲撞者,杀无赦!”
  “停止哄抢者,每人分发半斗米;再继续冲撞者,杀无赦!”
  数百人的持续高喝之声,响彻天际,刚刚有些被冲昏头脑的流民此刻听到了对方愿意给粮食,且是给半斗米如此之多,顿时就有了退却之意。
  这可是半斗米啊!
  一个成年人半斗米可以吃三天,若是煮成粥食加上一点野菜糊糊,可以吃个七八天都行!
  能多活七八天,就多一分存活下去的希望,就有可能等到洪水退去,重返家园。
  而且,此刻不是朝廷已经派人来赈济他们了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心急,说不定转机已经来了呢?
  有些头脑清醒地,立即丢下了手里从一些官兵手中抢夺过来的佩刀,往人群中瑟缩过去,刚刚双方一片混战,已经有人重伤倒地甚至死亡,好在现在谁也不知道谁,法不责众之下,他们还有退路。
  有一就有二,很快又有人跟着往后退,就在双方人马要退出一定安全距离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在流民群里呼叫起来:“别听这些狗官的,我们已经打死了人,没有退路了!”
  “对!分什么分,抢了全部是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破空而出,穿梭过人群,最终射穿了一个男人的脖颈,羽箭的箭尾还在嗡鸣着轻颤,这个男人最后的几个字再也无法从他的喉咙中发出声,双目暴凸,仿佛是不可置信一般,然后重重地往后仰倒而去。
  “砰!”地一大声,周围人纷纷惊呼着闪避,这个人就这样倒下去,扬起一片尘土。
  钟扶黎手握弓箭,立在马上,面不改色地扬声道:“此人恶意作乱,其罪当诛!”
  沈江云被钟扶黎快速的杀人手段震慑了一瞬,然后立马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忍住喉咙中的颤意,脑海中飞速想着此时若是二弟在,他会如何做?
  对!二弟一定会迅速收拢人心,稳定局面,脱离困境!
  而且脑子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因为害怕慌乱而失了方寸,二弟说过,越危急的时候头脑越要清醒,否则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沈江云想到这里,立马面容一肃,挺直背脊,同样高声喝道:“哪有灾民如此魁梧力壮的?此人明明是在煽动流民抢劫赈灾粮,死有余辜!”
  经历刚刚震撼的一箭穿喉的那一幕,众人都在惊吓之中,而且之前又那么乱,谁还有心思仔细打量周围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体型?刚刚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白花花的大米粮食,活下去的欲望大于了一切,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怎还会在意其他?
  如今被那俊俏的官员一说,所有人都仔细分辨起躺在地上的男人模样,果然发现了大大的不同。
  虽然他的穿着打扮都和大家差不多,同样是衣服破破烂烂,但是他的破烂衣裳料子却比旁人好上不少,而且破烂的状态不像是他们一路流浪而来,被东西刮破的凌乱,而是整齐撕开的一道道口子;有胆子大的人直接掀开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果然见他的肚子上腹肌遒劲,根本不像是饿了许多日的人!
  虽然这些人都是各地流浪过来的灾民,但是大家逃难而来,都是拖家带口的,哪怕有些人在逃难途中死了家属,但是一般都是一个村落里的人结伴而行,总有人是认识的,可是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大家都认了一轮,竟是没有人认得出来这人究竟是谁。
  一时之间,众人冷汗涔涔,原来刚刚他们是被人当枪使了,若是继续闹下去,差点就死了个不明不白!
  刚刚人群中一直在阻拦众人冷静的书生模样的人,立马带领着众人跪了下来,沉默不语地以示臣服。
  场面一下子被控制了下来,沈江云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强打起精神,继续端起当官者的威严,再次发号施令:“在发放米粮之前,本官不允许还有乱贼混在乡亲之间,大家马上认识的人站在一起,谁能将乱贼揪出来,本官单独再赏他五斗米!”
  听闻有五斗米的好处,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地激动起来,况且刚刚那种情况险之又险,虽然这个贼子是死了,可是不远处地上躺着的,还有好几个官兵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原本这些人都是可以不用死的!
  流民们迅速互相结保指认,很快就将形迹可疑的十几个人给孤立了出来,然后都不用沈江云下令,几十个还有些力气的年轻男子一拥而上,将这十几人给扑倒在地、抓了起来。
  这十五人连带地上的那具尸体,被捆成粽子似的丢在了一边,然后沈江云才大手一挥,让瞿百户放粮。
  瞿百户踌躇了一下,让沈江云借一步说话。
  “大人,咱们的运粮车一共有十辆,一辆粮车上装了五十石粮食,可以发一千人,现在这里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人越来越多的架势,恐怕如此一来,十辆运粮车要空五辆啊!到时候我们如何与杜大人交代?”
  沈江云刚刚已经大致看了一下人数,而且这边闹的动静极大,很多人原本都已经走不动道了,四散在后面的道上,一会儿只要有人得了粮食,肯定会把自己相熟的人喊过来领粮,到时候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但是,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若是再次出尔反尔,绝对是要酿下大祸的,况且,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禀大人,我们自然是来赈灾的。”
  “那这些不是灾民吗?”
  瞿百户在原地磨蹭着,不回沈江云的话。
  两个人不过一来一回几句话的功夫,底下的灾民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什么意思?刚刚那个年轻官员不是说要放粮了么?还要奖赏抓到贼人的人,怎么现在嘀嘀咕咕起来,是在骗他们吗?
  灾民们这一路上走过来,经历了太多太多对于人性的考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黑暗面,为了两斤粮食卖儿卖女的;为了一口吃的,撇下妻子独自逃难的;亲兄弟为了争一颗果子直接打起来的,各式各样的故事都有,如今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对人性的信任已经到了即将崩塌的边缘,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顷刻灰飞烟灭。
  “瞿百户,出了事情杜大人责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便是。”沈江云似笑非笑地看向瞿百户,直指他的一些小心思。
  瞿百户本以为沈江云是个好拿捏的软性人,结果迎上他清明的双眼,瞿百户心中一突,但是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要那沈主事认了便是。
  这放粮一放就是一下午,最后一共放掉了四车的粮食后,才给附近所有灾民都如数发放了粮食,沈江云甚至临时自己做起了记录员,每一个百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一一记录下来,等他们在自己的名字旁画了押,才让进去领取粮食,每一个领到粮食的灾民脸上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有好几个百姓甚至领好粮食后,对着沈江云跪下拜了又拜,让沈江云连忙叫起。
  等到最后领粮食的花名册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沈江云的手腕都已经在颤抖了,但是他一直写一直写,没有一刻停歇过。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文官都跟着杜凝章仓皇出逃了,更因为他想起了他与二弟的那次对话:救一人,与救天下人同样重要。
  而他今天,一共救了三千一五二十三人。
  灾民陆陆续续散去,沈江云收拢队伍,终于再次要拔营出发,往杜凝章等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而杜凝章这边其实并没有走太远,他们就在距离这边十里路的南边山坡破庙里,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传信回来沈江云把那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后,他们便没有继续逃离。
  本来沈江云的上峰裘郎中建议杜凝章再折返,可是却被杜凝章直接驳回,他面色阴沉地坐在破庙中的蒲团上,派底下人继续去探消息回来。
  第136章
  这一回沈江云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赶路的时候, 总算没有再遇到大股流民,他们顺利地与杜凝章派出来的人汇合,然后一同往破庙的方向行去。
  此刻夜已深黑, 好在是夏夜赶路,没那么难熬。
  彰德府前一段时间连日暴雨, 一直到现在还偶有断断续续的大雨下下来,今日算得幸运,没有再下大雨, 只是一路前行, 免不了道路泥泞坎坷,再加上当时杜凝章逃离的时候算是慌不择路, 所以并没有继续在官道上走,反而是往小路上窜, 有些难走之地, 沈江云一干人等只能下马牵着马匹小心走过。
  “啪!”瞿百户随手拍死一只蚊子,拿到火把下一看,已经吸饱了血,手心一摊子红色, 用手指甲盖弹开, 嘴里骂了一声娘。
  沈江云作为侯门贵公子, 哪里经历过这些?平日里在家中, 走到哪里驱蚊熏香点着, 帷幔罩着,脚底都沾不到泥巴的, 看到瞿百户如此粗鲁的举止,此刻也只能默默别过头去,拉着钟扶黎的手,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说是沈江云拉着钟扶黎的手,实际上沈江云经过今日这么一折腾,早就已经精疲力尽,是钟扶黎给他撑着力气,只盼着快点穿过这条密林小道,上马行走省力一些。
  瞿忠目光扫了一眼沈江云和钟扶黎交握的手,心里感叹沈江云这小子讨了一个好娘子啊!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沈江云的护卫之中有一个清秀小子倒也没有如何引人注意,毕竟这年头一人出差,带着家中子弟混经验看市面的多了去了,后来钟扶黎在混乱之中发了声说了话,瞿忠仔细打量了两眼才发现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后来和沈江云搭话的时候,钟扶黎在旁边直接自报了家门,原来这个女子不仅仅是沈江云之妻,更是将门虎女,钟总兵之爱女,今日那一支一箭封喉的羽箭还在瞿忠的脑海中来回放映,这个时候更不敢置喙钟扶黎女子的身份随行有没有什么不妥了。
  在绝对实力面前,哪怕钟扶黎做出了许多于礼不合之事,同行所有人依旧默认了钟扶黎的本事。
  在沉默之中,一行人终于到了破庙前方,沈江云作为这一行人中目前的最高长官,立即下马走了进去,亲自拜见杜凝章。
  “下官幸不辱使命,将队伍安全带回。”沈江云虽然说的十分谦虚,但是心中还是有点微微的激动的,毕竟杜凝章才是此行的主心骨,他是赶鸭子上架,如今要卸下重担,见了杜凝章,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今日所经历的事情,都是活了这么大的头一遭,能够死里逃生且稳住了局面还救下了这么多人,沈江云觉得自己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结果谁知道,杜凝章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沈江云没有动作,既不叫沈江云免礼,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有些沉沉地盯着沈江云看。
  杜凝章身后还站着一干官员,除了监察御史陶云亭外,其他四人都是户部里的官员,杜凝章作为户部的一把手,他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表现,户部里的其他官员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就连沈江云的直属上司裘郎中此刻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是一种无声的压迫和怒气的宣泄,沈江云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头雾水,再是恍然大悟——杜大人不高兴了。
  这可和沈江云的预判完全背道而驰了。
  杜大人缘何不高兴?
  沈江云虽然在人情世故上还有些不够精通,但是脑子却是不笨的,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喧宾夺主了,抢了杜大人的威风了。
  也是,自己才一个六品主事,杜大人堂堂阁老,正二品高官,这次出逃的样子,实在是不体面。
  沈江云倒不是一个苛责之人,今日这种局势,若不是有钟扶黎在一旁保护,弄到最后实在稳不住了,沈江云也要跟着逃——不逃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吗?
  只不过杜大人比他更加惜命一点罢了。
  沈江云内心柔软,很能将心比心去想一件事,也不会总把人往坏处想。
  陶云亭看不下去了,毕竟是沈江霖的大哥,不能见死不救,只能站出来打圆场:“杜大人,您看这……”
  杜凝章看了一眼陶云亭,陶云亭也是跟着一起逃窜的官员之一,当时跑路的时候,简直比他还迅速,一时之间都跑到了他前面去,可一点都没有当初在朝堂上视死如归、血溅金柱的架势。
  但是到底,陶云亭还是监察御史,他要给他这个面子。
  杜凝章冷哼了一声,让沈江云直起身子来回话。
  沈江云站直了身体,开始小心措辞着讲了一下杜凝章等人离开后的事情,等听到官兵死了六人,运粮车空了四车后,杜凝章立马脸色一变,斥责道:“沈江云啊沈江云,既然留下来的控制局势,为何还会死了六人?还有运粮车居然也空了四两,这让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放粮的命令是谁下的?”
  沈江云被杜凝章一顿指责,每一句话就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刺向他的内心,杜大人只想着兵丁死了六人,可是百姓在混乱之中死了二十五人!
  一共三十一人死亡,七十八人受伤,这些数字看似轻飘飘的,却是压在沈江云胸口的一座大山。
  杜凝章不指责还好,一指责,沈江云有些受不住了。
  沈江云本性纯良,并未直面过如此慌乱无助的场景,他之前一直在埋头做事,就是为了逃避那些死亡的事实。
  死掉的人里面,甚至有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兵,路上的时候还请教给沈江云几个字,只是为了写家书报平安。
  听说他今年刚刚娶了妻子,妻子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娃娃。
  这个小兵的名字沈江云记得叫李二狗,沈江云还说“狗”字不雅,那李二狗便解释说贱命好养活,但是若蒙沈大人不弃,可否赐名?
  沈江云说他好好斟酌一下过两日再回他。
  只是名字还没想好,这个小兵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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