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6节
“草民初入大内,路上领路的姑姑有急事,先行离去。虽有好心的娘子指路,可奈何宫廷广大……就撞进了崇文馆。”他窘迫地伏低了头颅,拱手躬腰,“还望大殿下恕罪。”
“明辕喜欢你。只这一点,没有人能不宽恕你。”将目光从燕南身上撕下来。她在腰间抽出宫牌丢进秋夕的手里,道:“你带这孩子去尚衣局取一套衣物。教会他认清东西二宫的路。往后十皇子在宫中的日子还长,他绝不能这般迷糊。”
秋夕稳稳捧住腰牌,才应了声“是”,即看着容洛向前行。
左右环视,秋夕喊道:“殿下!”
容洛回过头来,疑惑在眉心停留了一刹那,又恍然:“何掌事晚些会来,你且带燕南去就是。本宫在宫中十四载,没人陪着的时候多着呢。毋须担忧。”
说罢,余光在泥地的抄写上迟停稍许,忽又一笑,往竹林中的后/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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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尚文。在学业上尤其重视,对待男子与女子几乎一视同仁。
不过终归男女、尊贵有别。崇文馆因此分为前庭与后/庭。前庭殿里有太傅少师教习王公子弟;后/庭望月台就有女先生典仪教□□贵女。
容洛到时,望月台中已经聚集了数位公主,先生正在教她们书画。
伸手挽起竹帘,帘子的响声在一室静谧中不甚悦耳。先生余文英站起来要行礼,被容洛抬手免除。
修习字画都是要人专心致志的事,容洛并不想去打断她们的落笔。
静静挑起第二重帘子从游廊上了水榭,容洛看着内里等候久矣的徐司仪,受了她的施礼。
徐司仪施施然立起,问道:“此时开考么?”
容洛不想拖延:“开始吧。”
徐司仪领命,缓缓退出去。不多时领着一众婢女进来。
容洛大略扫了一眼她们手中的毛巾新衣。心中了然。第一考是梳洗。
婢子在厢内安放下所持。徐司仪走上前来,“殿下请。”
轻点臻首,容洛首先探手入银盆,清洗双手。考验就此开始。
作为皇帝的长女,她比其他多的人要接受更多的教习和规矩。在朝廷和黎民的眼中,她代表了皇帝的所有子嗣的面貌。她知礼,则太子知礼,妹弟知礼;她贤德,则太子宽容,弟妹谦恭。
那些臣民表现得明显,她一眼就能洞穿到他们的想法。
皇帝亦对此闻知。因此定下了每逢“十”的这一日,她都要接受先生与尚衣局、尚食局、尚仪局四道考验的规矩。只要她有一环做得不好,她便得整整一月都要在卯时一刻前醒来,学习她所做错的内容。为的就是能让她时刻展现最端庄的模样。
这样朝野便会说公主德行兼备,皇帝育女有方。
而再冲着她宠誉无极,她便会成为长安乃至天下贵女的典范。家家户户都会按着她的样子,去教导自己的女儿,说,“你要成为公主那样的人——”
这些贵女又出嫁,又会这般教行自己的女儿,一代一代。
如此,便一箭双雕。这天下也不会再出第二个连隐南。
但皇帝对她在这上面的掌控也极其有限。如今已是秋天,距离她及笄也不过数月。待到她及笄,皇帝就会赐予她府邸。那之后她便要住去有谢家的宫外,从此一言一行都会被黎民百姓所注视。
皇帝十分担忧。她一直是他作为慈父表象的基石。假如她在宫外行为不当,他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用高高的宫墙和事后的修补斩断那些责问的话语。故而十日一考的规矩终于修改为五日一考。皇帝想用频繁的考验,将端庄二字彻底烙印在她的身上,只要她习惯了这些衣食住行的规矩,以后她就再也妄想能改去。
容洛谂知他的心思,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惟想冷笑。历经前生二十七载,她被两位皇帝提着线,一会儿放到高位展示,一会儿扔到泥里践踏,可那又如何?她始终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反扑,参与夺嫡。
表象上的东西,她做做功夫,顺着他的意思,心底却不一定。
几轮考验很快过去。容洛将《女训》由头至尾一字不差地背给徐司仪时,身上锦衣华服,早已不是来时的那一身。面上妆容细致精巧,发髻间的步摇在她端坐下纹丝不动,端地是一个大方矜重。
“殿下果然有好好修习。陛下与皇后得知,必然十分宽慰。”
跪坐在容洛身前,徐司仪复又端详她一遍,这才松口,给出考验通过的回答。
“司仪教导得好,本宫又怎能松懈。”容洛起身,态度谦和。
她话中既未贬低自己,又未高抬他人,说得巧妙而不失身份。徐司仪闻言颔首,又左右来往两句,才带着宫婢去给皇帝复命。
容洛送她到廊上,远远一目看到何姑姑领着听禾与如云两位婢女,站在望月台的檐下。而听禾的手中的还抱着一卷软披——正是那日重澈送的苏绣披风。
唇角几不可见的收紧,容洛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任何情绪。抬步向前。
她的考验已完。望月台上的公主贵女们也都下了学。四下遮挡的风露的帘子撂起来,各自拿着画给女先生点评,或是团在一块叽叽喳喳地嬉戏打闹,又或出来放松。
“今日寒风刺骨,殿下披上吧。”
她还未到檐下,听禾就展开了手中的披风。待她在她们面前站定,听禾的披风就已经落到她的肩头。
手指从肩头滑到颈前。容洛看着听禾为她系紧缨带,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微微昂起下颔。视线自听禾的闪避的眉眼滑到何姑姑的身上,又返回到听禾。
“皇姐安好。”五公主容笙与六公主容乐从望月台里出来,当头撞上容洛,守礼地福身。只是一道声音甜糯,一道声音干巴。
容乐生母是李才人,平日里多与谢贵妃交好,不情愿的声音自然不会是她。反倒是容笙,母妃是归顺皇后一党的戚婕妤。戚婕妤与谢贵妃争宠多年,最后大败,一步棋错,从充媛掉到如今的地位。
容洛对容笙的态度并不在乎。换做前一辈子的她,在这个时候肯定是借此难为她的,但她这世的年纪加上上一世的年纪,她等于是活了足足四十一年。还跟毛丫头计较,就太令人贻笑大方了。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容洛看着二人起身,容笙双眼落到她的披风上,状似稀奇的“啊”了一声,对容洛问道:“如今已是苏绣进宫的日子了么?”
“苏绣?”容乐疑惑,移眼看到容洛身上的披风,眼中陡然一清,了然过来,噤声。
她虽与容笙在一块,却不是玩得好到这种、能给容笙当吊钩使的程度。对于这朱漆宫墙里的阵营,她分得十分清楚。
容乐没上钩,容笙得目的也达到了,稍稍一笑,看向容洛:“皇姐这身海棠苏绣,可是父皇赏的?父皇当真疼爱皇姐……母妃和皇后娘娘那儿,我都还没得见呢。”
她知道披风的来源,因此说了这句话。如今还没到苏绣上贡的日子,若是容洛想要扯谎,那就是犯了弥天大罪。而她若敢承认,即是私通……
“不是。”容笙的思绪还未彻底扬起,容洛立时回了话,斩钉截铁,“苏绣十月才送入宫,现今宫里未存一件。如今本宫身上这件,是重侍郎所送。”
“重侍郎?”没想到容洛会承认。容笙几乎喜出望外,“可是重澈重二郎?……”
宫中当上侍郎的重家人,唯有重澈一人。不是他还能是谁?容洛几近无言地向她看去。启唇:“是。重澈升迁侍郎,本宫与他许久未联系,他听闻本宫喜爱苏绣,念及儿时情谊……”
话到此,容洛突兀困惑。
那日母亲小产,他说送药,拿出披风送她遮挡污秽,她并未多想……可现下回过神,她倒是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送药怎会刚好带着一件女郎用的披风,又刚巧解了她的难?
眉眼古怪地蹙起,容洛看向容笙,继续道:“……特地从金陵带回来,送进了宫里。”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今天查资料的时候偷了会儿懒去看蜡笔小新,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鬼畜而猥琐的笑声……
现在我要去看五十度k啦么么哒!
第7章
◎处置。◎
“是么?”容笙哂笑,“苏绣千金。依着重侍郎每月的俸禄,竟然能拿到这般好的披风?我听吴侍郎说,今年南方光景不好,养蚕人没了大半,苏绣已是稀奇之物,大约能进宫的,也不过两三匹。”
脖颈上披风衣领摩挲。容洛望了她一眼,道:“姑母是重澈的义母,打小对他极好。金陵又是姑母外祖家,旧识不少,左右求来一件苏绣是简单事。他心意在情谊,南方那边一定如数给了绣娘与缫丝人银钱。若要说俸禄,那才当真是让本宫羞愧。这几日过去,竟然都未曾想好过后要如何回礼呢。”
说罢,容洛又浅浅地露了笑意,道:“不过五妹妹消息可真灵通。南方光景不好的事情父皇都未知晓,你居然已经听闻到今年入宫的苏绣只有两三匹了。”
容笙笑容骤然固在面上,眉宇间已经有惊骇的阴沉。
皇帝十分忌讳后宫与前朝勾结。谢重二家他难以管束,其余妃嫔却是格外关注。容笙方才得意忘形,失言提及户部侍郎吴海蓬,已经是在明白告诉容洛,她或戚婕妤,与吴侍郎有来往。
后宫谢贵妃和皇后二党向来都手握一部分朝臣,与他们来往密切。二党时常互相试探,为的就是拿到对方手中朝臣的名单,并对此利用争宠。
现下容笙将吴侍郎冲口脱出,而容洛又是谢贵妃亲生女儿,后果难以预料。
愕然一阵,容笙心里追悔莫及。可如今慌乱无用,她只能强做镇定地笑道:“我也是在父皇与母妃说话时听到的。”
后宫中人得宠各有手段,戚婕妤的手段即是温柔解语,要说皇帝提先与她说起这事,也并不奇怪。往日里奇珍异宝,偶尔也是有她一份的。
不过容笙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再多说任何都是于事无补。容洛闻言,转眸低笑,不置可否。
若是容洛有表示还好,偏她没了表示,这才是最让人惶急的地方。容笙恇迫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说多错多。她也明白的。
她有心辩驳,但无法去做。容洛也不是位友爱姊妹的长姐,会闲得发慌去等候她。
目光幽幽转回到听禾的身上。瞧见她额头上的冷汗,容洛伸手握住缨带,撇开她的双手。
短短一段时间里,她已将绳结打错了三四次。
“素日一双巧手,今日怎这样啰嗦。”捋直两条缨带,四五下绕出花结,嫌厌地扫了听禾一眼,容洛遗憾的低语:“真是可惜。”
“婢子使唤太久,总是会犯傻的。”许久未出声的容乐往听禾身上扫量一眼。她方才便觉得这宫婢古怪,此刻听到容洛的话,又看看容笙,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软糯的嗓音听着格外舒心。容洛听出她话里意思,再次端详了她一番。俄而勾起唇来,夸奖道:“六妹妹是个妙人。”
容乐福身:“皇姐抬爱。”
容洛颔首。大略微扫一眼容笙,移步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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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宫门。容洛一一挡开宫婢要来为她整衣拆发的架势,径直在案边坐下。
案几上放置了去寒的碧螺春。容洛将蓝瓷茶杯从盘中端到身前,打开翁盖,看着热滚滚的茶水卧在杯中,水面渺渺映出她平静而微寒的眉目。
明德宫中一直有归宫褪外衣与洗手饮茶的规矩。可如今她莫名不让人做事,四下都慌慌地站在一边,揣测着她的心思。
何姑姑在香炉里添了兰珠香的丸子。回身看着这厢情况,左右斟酌,在她身旁半跪下来,询问道:“殿下,让奴婢替你摘了披风吧?”
容洛转眼看向她。何姑姑迎视,只看她眼中迷雾重重,分毫不能探查。
“你来。”
片刻,她出声。但指的不是何姑姑,而是听禾。
听禾看她吩咐自己,登时愣了一下,战战兢兢地上前替她去解开披风。
“今日是你自己拿的披风?”扯着缨带的尾端将它拉出花结,听禾陡然听见容洛的问话。
手下没有停,余光在何姑姑身上看了一眼,听禾柔弱地回应,“是。奴婢看殿下今日穿的是雪青纹白鹭长襦,心想配霜色海棠的披风一定很好看。便带了过去。”
“本宫问你话,你瞧何姑姑做什么。”容洛疏默的抬高下巴,让听禾解开结,“本宫身上这件雪青白鹭本是去年的苏绣,你又带了一件今年的苏绣过去,真是活想让本宫被五公主笑话奢靡呢。”
她话中含意莫测,听禾心中有鬼,顿时双手一抖,在容洛的身前跪下来:“奴婢没有这等的意思。今日失察,还请殿下饶恕!”
披风从容洛的身后滑落下去,容洛反手将它拢住,抱到身前。
右手在披风的海棠绣纹上轻轻抚过,容洛敛眼,“这披风绣纹和款式,乍一看上去应当是去年的款。怎地五妹一瞧,便能瞧出来本宫身上这件,是今年所出?怎地你一给本宫披上,五妹妹就刚‘巧’发现了这是今年的苏绣?分明她自己都说,今年的苏绣还未入宫呢。”
伸手捧起茶盏,容洛视线从听禾扫到何姑姑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惊愕的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