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4节
“明辕非谢家人。”
声音低微,只有他这离她不过一步远的人才得以听见。
他赫然转首,看见容洛拢袖在玉栏旁面对他站定。彤色的裙袂在大风下吹起,犹如昨夜点燃画像的那一缕火焰。带着惊骇袭来。
容洛看他返身,双瞳里幽微的团着一汪乌云。唇齿里揉出的难过与秋风相融。
谢玄葑眼中的惊异令人惧怖。她不忍再看,敛目再道:“谢相。十皇子……不是本宫弟弟。”
话落。一时无声。
容明辕不是她弟弟。这一事她于谢家满门株连时得知。
那天谢家上下被斩,她作为“因宠得赦”,被向凌竹强行带到谢家,去看千牛卫血洗满门。她尚记得是在子时。
深夜里的谢家烛光冲天。男子的头颅落地,像蹴鞠一般的被踢来踢去;女子怀着身孕,苦苦哀求,还是成为刀下亡魂。而孩子们陈列为队伍,注视家人的死去,最后才行刑。
其中,就包括她的弟弟——燕南。
燕南儿时被带到南疆,与容明辕调换了身份,养在马厩里。靠善心的老马夫接济长大。虽然生计贫苦,但他依然上进,遇上先生为容明辕习课。便在窗外偷听抄写,再来回背诵至纯熟,不懂的就去问那些被流放到南疆的官吏。也许是不懈刻苦与养在山野的缘由,他的学识与武力比容明辕好上许多。
因此,皇帝有了杀他的理由。
在他看来,这天下应当是他的,也应当是他与所爱女人生的孩子的。凡是威胁到他所想,无论是否同样亲生,一律除之后快。
她的幼弟就那样在她面前被杀。千牛卫的横刀从他脖颈间抹过,他的头颅被割下,送到她的面前。那是她第一次与他相认,而他还未曾得过过一次诞辰,也还未得叫过她一声——“阿姐”。
这样过去了许多年。她还记得那样小的孩子,甚至没她肩膀高。他就那样惶然无措的站在血海中,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谢家人。
燕南分明那样健康和伶俐……却只活了十二年。
喉中蓦然哽咽了一下。容洛抬臂挡住自己已经失控打颤的唇齿,深深抽吸了一口气。看向悚然怔住的谢玄葑,沉下自己声音中的自责怨憎,“本宫也不止属于自己。本宫亦是半个谢家人……谢相若是想保住谢家,请不要同母亲一般逆来顺受。”
话及此,容洛再也撑不下去。银牙咬住酸涩,快步越过谢玄葑,从高台上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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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瞧见歩辇上的容明辕,容洛喉头滚动。极尽全力压下了野火燎原一般的恨意。恢复平静的面目。
但心上的能立刻剪断,容貌上的又怎么可以。
她几步过去。容明辕亲昵地靠上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眼下的绯红,顿时满脸笑意变作担忧:“阿姐怎么了,可是外祖话说得不称心了?”
容明辕关怀备至,她却不能将此放入心中。微微定神,容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无事……是外祖想让我早些离开母亲,我不想而已。”
“离开母亲?”容明辕不解,半晌突兀恍然,抓住容洛的手臂,满脸不快,“我不要阿姐嫁人!一大堆歪瓜裂枣,哪一个能配得上阿姐?我不要!”
容洛一怔。知道他把离开理解成了出降驸马。
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容洛无奈笑了一声,“阿姐不会嫁人的。”
见她说的笃定。容明辕心中忽然发虚。从小他在南疆,没少听林太医说女子出嫁是理所应当,因此容洛突然应承,他反倒害怕起来。
放开容洛的手臂,容明辕讷讷道:“阿姐还是嫁吧……”
他一会儿一个说辞,容洛不明:“怎地这会儿的话又不同了?”
“林太医说,为人女是女子的人生,出嫁从夫则是命里必须。否则千夫所指。”容明辕抬眼看她,“我不能害阿姐……”
只听容明辕的转述,容洛就可见林太医说这话时的嘴脸。
低低讥笑。容洛舒眉,没有对此做辩驳,只是重复:“阿姐这一辈子应当都不会招驸马。”
容明辕蹙眉,似乎并不知她为何这般心意决绝。
容洛并不解释,只是笑着乘上轿辇,同他道:“走吧,我带你去瞧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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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顾旸少年英武。也许是因为年少就没了双亲,还要照料妹妹的缘故,他总是比同年岁的男子要死板得多。既不像薛淩月那般风流倜傥;也不像重澈那样公子如玉。整个人老成持重,骨子里深含将士英武。
校场在玄武门。登上城墙,容洛蓦然看见了一身轻甲的宁杏颜。
听见将士参拜时铠甲的声响,宁杏颜从墙边看过来,立时抱拳:“见过明崇殿下。见过十皇子。”
宁杏颜穿上甲衣时不会以女子礼数来对待任何人。容洛一直知晓,微微颔了首。带着容明辕走到城墙边来。
“看,大哥多厉害。”见她在身边站好,宁杏颜满眼羡艳地同她道,语气里又有几分怅然,“我大约是不能像大哥那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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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疑心。◎
大宣任用女将。当朝的女将军的约莫有三四位。宁杏颜出身武将世家,原来日也可行军为将领的。只是儿时父母为镇压牺牲给她大哥宁顾旸带来的痛苦至深。在宁擵羯627顾旸重兴宁家后,便在家规中加了一条宁家女不可从军。
宁杏颜有为国尽忠的抱负,却因家规永远只能站在城墙之上。这于她是莫大的遗憾。容洛曾几次见过宁杏颜与宁顾旸争论,每每都是宁杏颜气红了眼。
“宁将军镇守西疆,固然厉害。”容洛轻轻一笑,抚上她的臂甲,宽慰道:“可你比起宁将军小了岁余,却能与他过招数十。往后只会比他更厉害。朝廷是不会放过你这样的人才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宁杏颜伸手覆在容洛的手背上,苦笑一声。眨眼间又恢复起精神气,“愿借你吉言。来日能一张圣旨,将我摘出这长安闺房。”
容洛倾唇。一晌挑起眉头,端了架子,冷冰冰道:“本宫乃大宣第一位公主,话既出口,若是不成真,岂不有辱声明?”
墨池一般的瞳珠游移到眼角,容洛与宁杏颜对视少顷,彼此都轻浅的笑起来。
只这么一会儿时辰,宁顾旸对囚犯们的警诫已经结束。
容洛与容明辕来得迟。容明辕因此也没看到多少。当下眼见训示完毕,立时蹙起双眉,手掌扶紧城垣,垫着脚探头往下左瞧右看。
宁杏颜见状一笑。挽上容洛的臂圈。她即冲容明辕一招手:“我带你们下去瞧。”
容明辕微怔。晓得她的意思后,两三下步过来,喜滋滋地道:“宁姐姐真好!”
“折煞杏颜。”宁杏颜正往梯道走。乍一听容明辕这样称呼她,脚步一转,诧异地回身拱手,“皇子的姐姐只能是大殿下,杏颜可不敢受这一声,还请皇子收回此言。”
容明辕不以为意:“你是阿姐的好友,自然担得起。”
“不可。”话是如此,可武家规矩不比世家松懈多少。宁杏颜以将领身份为毕生所愿,对“规矩”二字,更是身体力行。
当即躬腰,宁杏颜一板一眼地说道:“您是君,杏颜是臣。今来古往还未曾听说过君唤臣是姐姐的,皇子……”
“我知、我知。”见她要如太傅一般的叙长篇大论,容明辕立时敬谢不敏。他在南疆时有一位啰嗦的先生,日日讲大道理。长安宫中的太傅更是尊于君臣之礼,听得他耳朵起茧。颔首连连,容明辕逃也似地从她身旁下了石阶。
他步履飞快,宁杏颜连话都不得说尽。乍再一瞧时,他已站在城墙下,身旁小童燕南对她等扬手呼喊。
“大殿下——”
宁杏颜惊奇的看向容洛。
“他本性是如此。不好听不喜欢的,立马转身避离。”容洛拢住披帛,“你也不用理会他。”
“这般娇惯着。”宁杏颜顺着她的话,对此也不再在意。伸手去扶着她,宁杏颜调笑:“十皇子也是好福气。”
“是么?”素白的指尖落入薄茧的手心里。稍微一滞,容洛扬眼笑了一笑,反问一句。
朴素两个字里的暗讽如袖箭,只消迎面击出便可令人发觉。
宁杏颜觉察了些微,抬眼在她面目上一扫。
容洛温柔舒眉,巧妙地匿下那些异样,回以莞尔。
她与宁杏颜自然是无话不说。可她如今根基未稳,她不能将容明辕的身份告知于宁杏颜。皇帝心肠狠毒,费尽苦心将容明辕与燕南调换过来,一是为了让容明辕有名正言顺的身份,二则是为了他那钟爱多年的禁/脔。若是宁杏颜得知此事,必然会倾力帮她,惊动皇帝。
前世她在皇帝驾崩前费尽心机欲窥见那一位的真颜,才查到厉宝林时,厉宝林便身首异处。要是被皇帝知悉宁家探听此事……定然会对宁家下手。
宁杏颜与她相识已久,二人是交心的情义。宁顾旸前世看着宁杏颜的面子,也为谢家“造反”一事走动出力……这兄妹两人对她打心眼的好。她虽从不吝啬利用他人,但她绝不会轻易地把宁家拖入这趟浑水当中。
在她脸上瞧不出什么,宁杏颜微微蹙眉,牵着她往下走。
一路也只有些琐碎言语。
召城墙卫兵打开城门,容洛递了宫牌过去。
公主皇子无皇帝准许,不可随意出宫。可门卫与宁家兄妹相熟,以前又在宁家军下过差。因此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叮嘱了一句官员大致下朝的时辰,便开了城门将人放了出去。
从两页厚重的城门内迈出去,瑟瑟秋风吹起裙袂。
雨后泥土中的鲜草滋味灌入鼻中,马蹄攒动声与将领的督促声此起彼伏。容洛深深吸一口气。
这么多日,她是第一次走出这方寸皇宫。自在的感觉在骨髓里似小虫一样的钻动。让她无比怀念上一世的最后一场反扑。
走出这朱墙碧瓦的吃人洞窟,她在市井间搜罗的人才都是顶顶的佼者。于她来说,这没有帝皇束缚的宫外,才是她的天下。
宁顾旸牵扯缰绳,操控马匹朝她走来。到了她眼前,翻身下马,揖首见礼:“微臣见过明崇殿下,见过十皇子。”
容明辕这几日没少被皇帝带去勤政殿。西南赈灾有宁顾旸的领兵,近日也是受召不断。因而也见过容明辕。
“免礼。”容洛颔首,侧身将容明辕牵到宁顾旸面前,对他道:“十皇子对领兵之事颇有兴致。你若得空,能否替本宫领弟弟观视校场?”
宁顾旸犹豫。铠甲在因偏首看向宁杏颜的动作响动。
容明辕有病的事他是听说过的。而且入秋即披大氅,可见容明辕身躯确实孱弱。骑马是激烈之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宁将军不必担心。”容洛看出他的担忧,柔声道,“明辕这几日精神头不错,你安心领他去便是。若有何,本宫一力担着。”
双眼轻弯成月牙,唇侧的笑意里暗暗夹了些晦昧。容洛抱臂而立,做出的保证让人难以拒绝。
她素来许诺驷马难追,宁杏颜知,宁顾旸亦知。
“宁将军,”容明辕见宁顾旸还不出声答应,有些急切。好不容易林太医不在身旁,他一定要玩耍个尽兴,怎容宁顾旸拒绝,“阿姐是公主,不会诓你。我也不会,你要还是忧心,我与你立令!写明如出任何差错,我一人罪责!”
宁顾旸微微皱了眉。
容洛的话是同他商權,两相同等。而容明辕这话说的急,且还施压于他,似乎他一介武人贪生怕事。
抱拳俯首,宁顾旸对不远的士兵指了马匹。士兵领命,将马匹牵到他手里。
宁顾旸握住缰绳。抚了抚马鬓,他对容明辕伸手,言语淡漠:“皇子请。”
容明辕并未注意到他话语里的变幻。扶着宁顾旸上了马匹,他当即就牵着绳控马踱步。身形微晃,可见马术着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