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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重生) 第16节

  话未说全。容明辕下唇猛烈颤抖,陡然抬袖捂着眼。未几,底下传来了呜咽。
  容洛微微蹙了眉。揽住他的肩头到蒲席上坐下。左右使了一个眼色,让婢子们去沏茶水来。
  “莫要难过。再哭坏了身子,怕是几日也不得好。”将他肩头的大氅拢好。容洛抚了抚他后背,已经从他话语中得知未尽的另一半话是什么。
  前两日从盛太医和母亲那儿听来这件事,她大概猜测到林太医出了什么事。现今得了容明辕的反应,也算坐实了她的测想。
  她原也不知消息放给戚婕妤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这下一瞧,她也算知道了戚婕妤对皇帝的爱之深切。为了守住皇帝的秘密,戚婕妤竟然可以快刀斩乱麻,说杀则杀。
  但这般也好。如了她的意。
  谢家正在探查容明辕之事。林太医突兀身死,不说谢家生疑;皇帝大约亦会猜测此事会否由谢家所为、谢家会否已经知道他意愿,与谢家生隙。而这两相怀疑,全正中她下怀。
  谢家忠良,但忠的从来是国,而非某一位帝皇。查事当中林太医死,谢玄葑必然会认定容明辕之事为真,也会明白这背后究竟意味。
  她要的便是这般。只要谢家不再全心全意想着为皇帝做事即是为社稷,与皇帝有了嫌隙,那么成为她的助力亦是不远的事情。毕竟——谢家终是世家。
  容明辕扬起一张细嫩的脸,泪珠似泉涌不停,纵横满面:“阿姐……”
  容洛与他相视,轻轻叹息。用一张帕子为他拭去泪滴,“阿姐明白。林太医到底照料了你这许多年。但他意外没了……你也别再难过罢。要不哭出病来,林太医九泉下怎能安心?”
  话末,再惋惜地一叹。
  幽微一声恰到好处。不过分疏离,也不多一点悲痛。看起来似乎真的那般憾惜。
  “阿姐,太医一向克己守礼,明辕着实想不明白他如何就身死长安……”容明辕抬袖盖住双眼。话语里抽抽噎噎,眼泪顺着袖袍滑落到大氅上,“阿姐,我当真想不明白啊!”
  容洛不为所动,眼底静默至极。缓缓将手拢过他的背,容洛温柔地拍了两三下,安抚道:“各人自有各人命。他克己守礼,到底是臣子而已。对于‘君’,从来都不可能完全与你说尽自己的所有。也许是林太医招惹了何人吧?宫婢们传说他几日前去了花月春,那样的地方……也是乱的。”
  容明辕闻言,垂着泪同她问:“何是花月春?”
  这样的问题她自然不能自己答。微微低眉。何姑姑及时两步上前,悄声对容明辕道:“回禀十皇子。花月春……是烟花之地。”
  何姑姑说的婉转。容明辕却也知道,在南疆他日日与书为伴,藏了不少话本。乍一听,忽然愣神。
  残泪自少年娇弱的病容上滑落。容明辕偏首看着容洛,讷讷不信道:“林太医,怎会去那样的地方?”
  宫婢捧着茶水入室。容洛瞧着何姑姑接过来,给她二人到了两翁。
  将当中一盏推至他眼前,容洛摇摇头,“这便是你所不知的。正如同你不明白林太医如何突遭罹难。”
  照顾自己多年的人突然遇害,固然是令人难以置信。可若那人的人品与自己所知并不切合,即便是她,也难逃震惊与质疑。
  容明辕好半晌不再说话。握起茶盏抿了三四下,回过神来,闷闷的话中隐约还有哭腔:“阿姐……我不愿其他的太医与我一道回南疆。”
  颔了颔首,容洛道:“那便不要其他的太医。”
  “可林太医已……”容明辕哀戚地缩了缩脖子,脸埋入大氅的细绒里,“我不知往后还能如何。林太医教我习字读书,为我诊病采药……他是个极好的人。若是我回了南疆,身边却是另一位太医,也不知寨里的娘子们还放不放我回去。”
  他已经止泣。但数句话说得浅薄,却比泣泪瞧着更难过。
  容洛注视他久久。道:“你不想有其他太医陪你回南疆、怕那边玩伴不肯认账。那就留在长安吧。”
  捻起翁盖。龙井温润的香气在一方席上晕开。
  茶水盈盈。她抬眸看他,语调中暖意万分:“林太医之事突然。我听燕南说你用药有忌讳,要是换了太医来伺候,南疆对太医也格外陌生。假使出差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解决,怕是还要奏报长安。不若让母亲请旨父皇,你就在宫中留下。忌讳用药一类,让太医署慢慢琢磨就是。”
  容明辕扬眼。斟酌来去,小心翼翼地问:“但明辕身子这般,是否会给太医署添麻烦?”
  “食君禄,为君劳。”焐热的手心覆在冰冷的手背上。容洛淡瞥他一眼,柔柔一句话打消容明辕的顾虑,“晚些我再与你去寻母亲。母亲听闻一定答应。你且放心。”
  容明辕犹豫片刻,应声。
  .
  与容明辕在明德宫用过早膳。容洛携着容明辕一齐去了羚鸾宫。
  容明辕本没几日就要返回南疆。没料此事一出,打算便被耽搁下来。
  为了安抚容明辕和留下燕南,容洛思虑过后,决心还是与谢贵妃尽早商议。
  与容明辕到时,羚鸾宫内已有两位客人。一位是谢贵妃闺中密友元妃元沁瑶,一位则是她的外祖谢玄葑。
  元沁瑶曾寄养谢家,受谢家大恩,后巧合入宫,即与谢贵妃结为了一党。谢玄葑对她熟识,三人彼此叙话,字字句句都是消息。
  移步入宫内,容洛同容明辕一齐对谢贵妃和元妃施礼:“明崇、明辕见过母亲,见过元妃娘娘。”
  二人免礼。谢玄葑起身:“老臣见过大殿下,十皇子。”
  容洛回以一礼。二人在谢贵妃招呼下坐到案前。
  “谢相今日请旨来看本宫。还打算一会儿再去瞧你们,你们就来了。”左右沏茶摆果。谢贵妃将一盘甜香的红豆糕递到她们面前,轻笑道:“这样也好。一会儿一块在宫里用午膳。也省得谢相东西宫跑动。”
  “我也想尝尝羚鸾宫小厨房的菜。”元妃含笑,与谢贵妃闹道:“不知道你肯不肯赏我一些?”
  “母亲对娘娘好。当然是肯的。”容洛把红豆糕端给容明辕尝吃。听言勾唇,没等谢贵妃回话,先调笑了元妃一句,“别说是一点儿。娘娘就是想把小厨房搬走,母亲怕是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元妃与容洛关系亲近。容洛回来谢贵妃身边的这几年,元妃几乎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再得知元妃曾多次从皇后中保全谢贵妃,容洛对她更是亲近。玩笑话也是不妨说的。
  “你这孩子。”元妃嗔笑她一声,转眼看向谢贵妃,“这贫嘴的劲儿,倒是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哪里能是像我。”谢贵妃睇她,对谢玄葑问道:“谢相来评评理,明崇这是像了谁?我瞧着倒像攸宁。”
  谢玄葑一拱手,“老夫认为不像。倒是像重侍郎。”
  沉声如钟。落地那刻铛铛震响,令人心悸。室中稍静了一会儿,元妃来回细看一眼。站出来缓和。
  对容明辕招招手,元妃同谢贵妃笑道:“这明辕我是第一次见着呢。长得真朗逸,记得那时他出生时我还看过,小得跟兔子一样。没想如今竟然这样大了。”
  对于一出生就受难的容明辕,谢贵妃始终心有亏欠。将簇起的眉头松下。谢贵妃替容明辕系好大氅的带子,才欲对容明辕说话。见容洛从蒲团上站起。
  八幅襦裙垂下。容洛低腰福身,询问谢贵妃:“母亲,明崇有事与外祖说,一会儿再回来,可否?”
  语罢,谢玄葑随之长身而起。
  谢贵妃环顾二人,眼底显露一缕疑惑。但谢玄葑既然已示意她同意,她也不好阻拦。点首答允,她再听容洛与容明辕吩咐道:“阿姐与外祖离开一阵。你一人能与母亲商议么?”
  容明辕坐在谢贵妃身旁。侧首听完容洛的话,犹豫一会儿,道:“阿姐放心去吧。”又想起上次容洛说的“出降”,扯了扯容洛的袖袍,“阿姐要与外祖好好说。你是大宣的公主,不用事事答应下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今天收拾书柜,看到一大沓比自己高的漫画书_(:3」∠)_
  数了数,大概有几百本吧……
  简直彪悍……
  第21章
  ◎司织。◎
  容明辕言语可爱。谢贵妃听了却更为惘惑。
  朝容洛身上看去。容洛迎上她的探究的目光,温温舒眉,宽慰似拍了拍容明辕的手。而后转身与谢玄葑一道出了宫门。
  游廊如蛇蜿蜒,庭下芳草萋萋。紫藤花半枯半盛地俯卧在墙垣与廊檐间,日光清冷,滞留其上。
  何姑姑在廊上停下。容洛与谢玄葑二人一同走到羚鸾宫西的长亭里。此时四下无人,唯有鸟鸣咄咄。容洛与他相对而立,半晌各自无言。都在待一方启唇。
  从来预谋着让谢家与皇帝反目,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却也不急。进与退一直都是同样的选择,她自然懂得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抉择。
  辰光在这样的彼此静默中遗漏。谢玄葑敛袖站在她的前方,终于开门见山,“明崇,你既然早已知晓容明辕之事,为何不直接告知你舅舅,反而设下此局——你欲做何事?”
  谢玄葑并不遮掩。他已得知林太医身死,而皇帝欲掩盖此事不让谢家寻查的行径板上钉钉。容洛既将消息透露于他,必然也知晓。他不必与她拐弯抹角。
  他提出两问。容洛一问未答。轻轻勾唇,她回道:“明崇与谢家共存亡。”
  这话似乎坦诚她的忠族。但细想来又决绝不是。
  她自连隐南死后回到谢贵妃身边,至今五年。她前先九年由连隐南一力嗣育。那时连家势大,谢家与重家屈居其下,与其他几族不过是连家日月下的星辉。暂且无可替代才得以受用,行走朝堂也只为自保。她雨夜出生,消息传入谢家中时,她已被连隐南夺走。谢家当时惧畏连家,也不敢提出异议。
  往后的几年,她生得精致,荣宠极盛。谢家蒙荫重用,还是一语不发,任由她在连隐南身边长大。她现下说“共存亡”,听起来笃定——可又并非。
  她明年便封公主府,日后宠誉万千,驸马卓然。她根本无须倚仗谢家。
  “你不必。”心里思索,谢玄葑声长而忧。
  闻声,容洛抿唇。
  她明白他话中的缘由。但她也从未因此疏远过谢家与母亲。谢家是世家。而她明白这两个字后暗藏的一切权势与无奈。诚如前世谢家落败,一夕溃崩,皆为“君臣”和“社稷”带来的一念之差。
  沉声良久,容洛柔和的声音在寸步小亭一下漾开。
  “外祖过虑。明崇确实与谢家共存亡。”与谢玄葑对视,她眼中的两朝老臣两鬓苍苍,脊挺如松,面目因沉浸朝堂多年,已不轻易显露喜悲。
  “谢家为江山臣民退让。父皇却一再用姜氏、林太医、容明辕等人来祸害谢家。我无法坐视不管。”容洛昂首,眼底利芒灼灼,“而父皇心思表态可见一斑。我虽是大宣公主,锦衣玉食,但由此亦可知,若无谢家与母亲,我便无法安居此位。”
  字字珠玑。点到了她与谢家的情义,也戳到了彼此利益相关。二者同下,无一分不是在与谢玄葑说——
  汝生吾生,汝死吾死。
  姜氏的事情谢家当然知道。皇帝在许久之前便同谢玄葑讲明要打击世家,希望与谢家做戏,为其他世族“杀鸡儆猴”。
  谢家是狠的。不然又如何敢辅佐皇帝,里应外合杀掉连隐南?听此乞求,谢家是应了的。
  只是容明辕事发后,这样的应允格外讽刺。
  谢玄葑蹙眉,负手在背。沉默须臾,语调洪钟:“你因何牵扯太子?”
  “太子的弱点可为我用。”容洛移眼,小亭外攀着一直枯残的紫藤花,缕缕绯黄涂满花瓣,可枝条却那样的青。似乎在一次死后不甘的蓄力,以待来年春至,生机勃发。是为先死后生。
  “西南洪灾一事无论过程如何,必定功成。江湖人有江湖规矩、江湖情义。所思所想亦比朝中大臣豁达,造堤挖渠自然各有方法。此次赈灾一去,定比以往结果都好。而这般,外祖觉得太子会获得如何的赏赐?”她回眼看他,言语里含了丝笑。再说的话与谢玄葑所想不谋而合,“厉宝林若能回宫,或可成为母亲爪牙呢。黎民不是语——‘为母则悍’么。”
  容明兰如今母亲已是皇后。倘厉宝林归宫,皇后当年打压诬陷,她怎可能再次投奔。而容洛于他母子二人有恩,计策之类由她一力促成。厉宝林选择为容洛或谢贵妃所用当然不甚奇怪。
  只是,谢贵妃与皇后对峙多年。厉宝林假使真入谢贵妃一党,太子心随生母……
  思及此。谢玄葑望向容洛。
  婉丽倾唇,容洛拢袖。终于回答了两问中的一问:“外祖。我要母亲为后。”
  前生向凌竹出计,激起皇帝畏惧,让母亲沦为人彘。那么这一世,她将取走她最重视的东西。她要向凌竹心愿不成,皇后宝座移为母亲手中;要向氏崩塌,谢家日上。
  更要以此,让皇帝眼中钉更深——直至他死。
  听闻容洛意欲如此。谢玄葑顿时一骇。
  谢贵妃为后。这一事谢家上下都曾想过。向氏不属于六家女中任意,为后前家族位低,在长安众人眼中,根本及不上六家的女儿。六家也数次对皇后位置筹谋。
  只是皇帝对向凌竹喜欢,向凌竹也遵守本份。六家哪怕眼线众多,也没有找到她一点足以可以对她上奏弹劾的错误。
  虽说宫中人总比宫外人知晓多。但容洛今年也不过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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