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8节
“是。”林太医躬腰,面色因伤势疼痛,刹那畿白如粉。“十年前崇福寺……调换燕南与皇子时,曾经见过一面。”
“当真?”他话语落地,容洛便急切地接上询问。话一出口,容洛自觉太过急切,拧眉斜目睇向重澈,她发现他亦在看她。
倏然移眼,她尽可能平静下语调:“你可知她姓甚名谁?”
“不知。”林太医瑟瑟俯身。“只是见过一面,觉得与皇后娘娘颇为相似。只是那位贵人眉心有痣。也不像皇后娘娘那般的一双眼睛,而是杏眸。”
与向凌竹肖似?
容洛闻言蹙眉。莫不是又是一位向氏女……但向凌竹无姐妹。亲戚她也是都见过的,并没见过有与她肖像的才是。
“向氏一族我已让人查过。”她方在思索。重澈便一语道出她所想。将茶端到她眼下,他问:“今日我惟想告知你此事。宫中耳目众多,并不是叙话的好地方。”
恍惚记起他早已知晓燕南的身世,容洛眼波凝肃。
诚如他对她的知悉。她亦对他的本性了如指掌。重澈往日对外总是翩翩朗逸的模样,实际野心浩浩,令人畏惧。
“于是,”容洛犹豫地启唇,双眸含了警惕,“你今日让我来,是为了将林太医交与我,还是如何?”
“你还未封公主府。他已是‘死人’。我如何能将他交予你?”重澈柔和地挑起唇侧。一声反问,已经将她目前被束缚宫廷的劣势道尽,“明崇。我仍是那句话。物尽其用。”
一时无声。
仿佛过了久久,容洛翕动唇齿,毫不拖泥带水:“我不会与你结党。”再三拒绝,她意味昭然,“你若当真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就不该一而再的抱有这般的念头。你的路很长。而我未必。”
几句话掷地有声。容洛深深望他。
大宣的宫廷从来不太平。皇位后隐藏了太多的成王败寇与刀光剑影。夺/权、夺嫡、弑兄,甚至如连隐南那般弑夫为皇,眨眼间就能发生。她若要在这其中杀出重围,必定要比女帝连隐南更为无情。也更该放弃自己不能掌握的变数。
譬如重澈。
骤然间一室宁寂。
长安放晴,窗外月色皎白,冷风自半开的窗柩灌入。风中幽昙轻绽,花开之声划破虚空。
“容洛。”重澈未再唤她封号,面色迷惑,“我不过离开长安六月。这其间是否生了事?”
他所问忽然。她伸去捧茶的手因此滞顿。心下翛一慌乱。
她一心记着从前的事,到底还是忘了如今的自己与他关系匪浅——
暗自沉住心气。容洛揭开翁盖,饮了一口热茶镇定神思。回道:“并未。”
重澈凝视她。凤眸里好似沉了一弯皎月,温润又锋利。
“那你有何担忧?”良久,重澈染笑,“你明年二月才封公主府。你既有意为谢贵妃谋位,不若与我联手,外朝——”
联手。
二字划入耳中。容洛沉眸。
前世他也说要跟她联手……可她答应之后,又换来了什么。
一瞬即逝的皇位。九皇子的死。一杯鸩酒。
他的背弃。
“你的好意,我无以为报。只是如同我所说。你的路还很长,而我则未可知。”无数景象在她脑海里狰狞交叠。容洛止下将要吐露的痛苦呻/吟和责问。放下茶盏,自案后起身。将他话语一下斩断,“为了儿时情谊,也为了你我……还望你再不要插手后宫中事。”
重澈昂首。青丝从他鬓边掉落,垂落在蒲席上,摩挲出簌簌的声响。
沉默半息之后,重澈苦笑:“容洛——你既然记得儿时,那又为何不记得五年前?”
容洛一怔。
记忆与现今的屏障破碎。
五年前的春天。连家溃散。容洛回到谢贵妃的身边。霖荣郡主听闻事态,第二日前往羚鸾宫去探望谢贵妃,他与她同行。
亲眼目睹了连隐南惨死的容洛并非表面那样镇静。他在羚鸾宫的后亭见到她,她趁着谢贵妃与霖荣郡主说话的隙空。悄悄的将他拉到一边,突然垂泪不断。
连隐南的死与皇帝对连家的清扫让她瞧出了皇帝的愤恨。她洞穿自己的面容将会带来灾祸,对他请求:若她有一日招致了皇帝的仇恨,他一定要来救她。
彼时相识已彳亍五年。他果断答允,而后为了誓言——成为了十七岁的状元,十九岁的侍郎。
话音坠落。听他提起前事,容洛心中芜杂。
她自然记得从前。只是终时过境迁。
沉眸转眼。容洛伸手向后去拢兜帽,忽听两声挲挲,重澈已在她身前站定。
他健壮的双臂环过她耳侧,容洛沉默。任他为她小心的戴上兜帽,系好绳结。随后,晦昧地凝望着她。
旷久之后,他道:“终不会为敌。”
摇了摇头。容洛终于越过他身旁,迈上悬廊一路远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今天午睡起来浑身酸疼,码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像散架了一样_(:3」∠)_
说,是不是你们揍的咱→_→
第23章
◎接臂。◎
离匆匆离开侍郎府已经过了些许时日。在那之后,重澈除了让白鹿送来装有林太医消息的信匣,便也再未做过什么。
容洛大致看过一遍。累累半匣所知。大多都是容明辕在南疆的记事或皇帝传下的命令。能为她在后宫所用的几乎无几。而其中夹着的那张画像,她也未着急交给谢府去寻。
皇帝极其忌讳那位禁/脔。此时谢家与皇帝初生嫌隙,操之过急反是让谢家打草惊蛇。虽然,她是无比急切地想要母亲为后,以此保全母亲与谢家二方。
“阿姐——”宫外漫来一声呼唤。容明辕从宫外迈进来,看她小口地吃着米粥,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扫了眼满桌菜肴,他趴在桌边催促道:“阿姐,你快些吃。崔二说今日大家会在勤艺院蹴鞠,我约好了去瞧他比赛的。”
前两日皇帝同意他留住的圣旨示下后,他便入了崇文馆念书。因着前些日子编造蜻蜓出的风头,他跟那几个年岁相当的孩子也算熟识。此时说的崔二也包括其内,乃是四大族之一崔家的旁系嫡孙崔彤云。
容洛并未理会他。只是无奈的睇了他一眼,继续细嚼慢咽。
食不言寝不语。规矩。
但她不说,不等同于容明辕也会闭口不言。哀叫烦人地喊了好多声“阿姐”。她碗中不见粒米,终于食罢。
端着杯让容洛快些漱口。容明辕瞧着翁盖合紧,一把抢过杯盏放进何姑姑的怀里。拉着容洛就往外奔去。嘴中还报苦不迭:“……阿姐你用膳当真是慢。那日我看母亲和元妃娘娘也是这样,我都吃好了,她们连一半都没吃完。”
“瞧这话说的。”容洛握住他的手臂停下。侧身对追上来的何姑姑吩咐清楚了用的辇乘,又对他嗔笑着一点鼻尖:“若是母亲与我都是你那般模样吃喝,早不知晓御史台和徐司仪弹劾训诫多少次了。你想想,你这几日里狼吞虎咽的,是不是被盛太医说了许多次?”
“哪里会有……”摸着鼻梁嘀咕着反驳,容明辕忽然顿住,讪笑着扭过头来,“似乎……也有一次吧?”
燕南在歩辇前伺架。闻言倒是毫不留情的揭穿:“凡是太医在,皇子总会被念叨的。”
容洛一声笑开。温柔如明珠。容明辕被她笑得满脸羞红。上了辇轿,当即就敲了一下燕南的头。低声斥道:“你是我的书童。总是这般与她说我坏话,不晓得的以为你才阿姐的书童呢。”
他手劲儿不大。燕南也不在乎,伸手揉了揉脑袋,幽幽道:“燕南倒宁愿当大殿下的书童呢……”
容明辕猛一下直起身。燕南一惊,往歩辇后躲去。不一时二人就斗起嘴来。
孩子打闹最是有趣。容洛乘上辇舆行出宫门,看着两个孩子从你来我往的闹嘴变成背诵《左传》。
勤艺院离明德宫甚远,几乎要过半个宫城。平日里若走这样远的路,她定然困乏。不过如今听着燕南与容明辕复述功课,偶尔纠正几处,她倒也乐意。
行过英华宫的门前。看着几位太监手捧白绫入内,容洛抬手示意自己的轿辇慢行一些。低下身同何姑姑问:“是戚悠么?”
戚婕妤,原名戚悠。前几日“御前失仪”,加之“冲撞皇后”,被软禁在英华宫中。
“是。”何姑姑浅浅福身。凑到容洛耳边,悄声道:“今日本要同殿下说的。昨夜有人上报戚婕妤与侍卫私通。陛下与皇后十分震怒。赐她三尺白绫自尽。”
容洛听罢。浅浅的颔首,抬眼望向英华宫一角的琉璃鸱尾。久久叹息一声,让抬轿太监们跟上容明辕的歩辇。
她并非在怜悯戚婕妤。戚婕妤的死火,本就是她亲手添的柴,她并没有理由为她悯惜——只是在敬佩皇后与皇帝的狠心罢了。
这二人一个丝毫不在意声名。面对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妃子,通奸的罪名说用便用;一个面对帮扶自己多年的属下。全然不在乎她为自己付出的辛劳,说弃即弃。
真是冷血至极,也相像至极。
“母妃——”
英华宫中升起容笙痛苦的嚎哭。容洛抿唇望向前方。眼波无纹,心无涟漪。
戚婕妤一直妒恨谢贵妃。前世在谢家将近崩塌的那一段时间里,戚婕妤眼见谢家大势已去,再不对谢贵妃谨慎小心,嫉妒更是轰然爆发——她克扣宫中的俸禄所需。在炎热的夏夜里将谢贵妃拖出宫外,用马鞭鞭笞谢贵妃的身体。发泄完毕后,她还让人在宫中升起火盆,关紧窗柩……
想起母亲前世因此生出满身脓疮。容洛心下思虑片刻,对何姑姑吩咐道:“你去看戚悠的尸体在何处。让人捉几只鼠放进去罢。”
何姑姑闻言,些微一愣。而后应声福身,后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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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轿辇在勤艺院停下。
勤艺院是蹴鞠用的地方,偶尔马球赛也会在此举办。今日的蹴鞠容洛不曾有听闻,但从容明辕一路的絮叨,大略知道是薛淩月一队与崔彤云一队的比赛。
从院门一路上了观台。皇帝和元妃也在。
见了礼,元妃与皇帝说了两句话。从皇帝身侧坐到她身旁。而容明辕陪着皇帝说话,也就留在了他身边。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暗自哂笑一声。容洛从观台上往下望去。
薛淩月是游戏好手,蹴鞠马球的技艺都十分精湛,也唯有容明兰可以相较。容洛左右瞧了一眼,大约已可以知晓胜负。
收眼吃茶,容洛与元妃叙了会儿话。话里提及今日被赐死的戚婕妤,元妃颇为痛快:“她素日最为麻烦。如今死了也是好事。”
顿了顿。她又看向容洛身后,讥笑道:“不过向氏女痛失一臂,倒是格外心急地想要再寻一条新的接回来呢。”
容洛顺着她的眼看过去。瞧见向凌竹姗姗来迟,身后带着两位婢子,和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出水芙蓉似的美人。
皇后驾临,品阶低者皆要参拜。场上伏去一大半。向凌竹挥手免礼,嗓音一贯和柔。
皇帝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向凌竹顺从接下,让那位娘子伺候在自己身旁斟茶倒水。
向凌竹做得有意,皇帝也不得不注意到那女子。
见皇帝开始问起女子的身份。元妃不屑撇眼,言语间讽刺凛然:“那位小娘子是孟大夫家的女儿孟云思。你瞧她模样,是不是有些像向氏女?”
元妃与谢贵妃一样,从来不会避讳对她说这些事情。她们了解她的机敏,明白与其假做太平,还不如将这深宫中的可怖统统告知她。让她看清这大内的真相,学会自保。
容洛往孟云思身上瞧去。此时已不是皇帝同皇后辗转问话,而是直接迎上了孟云思。
孟云思长得很秀丽,亭亭玉立,宛如一株碧水芙蓉。她眉如远山,双眼如杏,唇不点而娇,颊不抹脂而绯。站在皇帝面前,羞怯得如同一只初入尘世的小鹿。极其惹人生怜。
与皇后果然很像。
记起林太医说的“‘禁/脔’与皇后相似”。容洛将孟云思肖似皇后的念头消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