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24节
第30章
◎落水。◎
“遵殿下的吩咐, 一早便让西音藏在了受厘宫。”
何姑姑从善如流地回答。陡听一阵簌簌声响,入目就是一双赤红的眼。不禁一声示意容洛:“殿下。”
眉眼微动。容洛遁着她的视线扫过去。见容笙醒转,已从地面起身。现今扶着假山而立, 面色上一片火烧,呼吸急促。
“容洛,你把什么放在了受厘宫?”沉眸深深咽了一口气,容笙牙关紧咬着吐出责问。狠狠一眸扫向容乐:“你又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显然是听到了容洛与何姑姑之间的对话。质问在耳边炸响,容乐面上柔婉不曾消匿一分。施施然行到容洛身旁,她眸中讥讽一闪即逝, 语调始终如一:“妹妹怎么敢对姐姐下药。不过是为姐姐准备了些醉人的花草罢了。”
容笙一瞬惶惑。欲走过去, 但抬步就觉全身血液躁腾, 眼前迷蒙。这样不祥的情势让她心惊, 只能顿步将手指插/进假山的坑洼当中, 死死地握住一块嶙峋,企图让自己缓转过来。而这一瞬的寂静, 容洛便直接替容乐给出了答案。
“不知五妹妹是否喜欢曼陀罗。”温和的嗓音在小小的石廊上散开。容洛的目光与容笙赫然相撞,清冷的瞳仁里映出容笙惊异的面目:“这可是很好的花呢。”
忆起今日在太庙经由容乐递来给自己的香囊。容笙猛然一眼落到容乐身上,扬手将香囊从腰间的缨带上扯落。手指颤抖的拨开香囊的开口,将内里物什倒出来一半。
香气铺扑面,容笙汗毛耸立。抖手将香囊摔落地面,她后退一步,声线里颤栗不断, 叱问沙哑:“你怎敢用禁物来对付我!”
一句话吐出。容笙感觉心中像是生了数千只蝉蛹,此时全全孵出, 压得满心滞胀, 喘息艰难。而眼里的东西亦愈发模糊, 许许多多的东西出现。也不觉得深秋露重, 寒极彻骨,倒是温暖——温暖得如同母亲尚还在的日子。
幻觉。
用手半掩着双眼。容笙低念一声,知道那袒露面前的曼陀罗花成为了点燃是一切的火星子。但她不能任由事态这般发展。她不知容洛打算,可她如今是狄婕妤的女儿,若是被容洛利用,怕是大难临头。
长抽入一口冷气,她试图换回一丝清明。却不甚奏效。她眼前渐渐出现幻象,看见母亲为她缝制新衣,看见母亲为她指点课业,看见……母亲的尸身上匍匐着数只黑鼠,它们尖细的牙齿正在噬咬母亲细软的发丝、素白的肌肤、紫红的唇……
一口气在泫然中崩断。容笙忽然张口吁气。忍着心中的剧痛,扶着假山后退。
“恒昌。”容洛的命令从不远处传下。小太监几步站到容笙身后,拦住她的去路。
前事旧景如在眼前泼墨而就。仿佛故事里那些通往阿鼻地狱的罗刹图,她望上一眼,便会被伸出的白骨手臂拉入当中。容笙挣脱不能。双眸紧紧一闭。预备高声呼喊,耳畔听闻容洛所言,惊雷轰响:“冷宫里的那些灰鼠,是本宫放的。”
容笙遽然昂首。眼帘高抬,瞳珠上血丝满布,眼角血红,极其骇人。
容洛低身拾起锦囊。并蒂紫红色的两朵小花落入掌中,轻轻被抖回锦囊中时。脚步声动。素青色的百合平头履出现在她视线当中。几乎也是同一时,一双手凶狠地将她推翻在地。
雪白狐裘沾染尘埃。容洛半倒在地,扬眼看见容笙浑身紧绷而立,怒火滔天,牙间的咯咯声险些要磨破她的耳。
容笙动作迅疾,何姑姑与恒昌上前去拦,可还是慢了一步。再要俯身下去扶容洛的时候,容洛决然拒绝。
捏着荷包。容洛缓缓爬起身,低眼看了下狐裘,扯开缨带。倾唇一笑,向容笙轻贱道:“戚悠总是与母亲作对。被社君吃掉是委屈了它们。原按我所想,还当是该让她活着时受百虫驻咬才解恨。怎想父皇三尺白绫,倒是便宜了戚悠。”
狐裘送到何姑姑手中。容洛语调缓缓一顿,眉梢抬笑:“你当是该感激我,如非是我。戚悠的尸身想来会在冷宫里烂一段时日,再跟那些无家之人一同埋了……可不会那样早得以立起自己的坟冢。”
怒火点燃早前曼陀罗花挑起来的幻觉。戚婕妤死去的光景在眼前斑斑重现。脖颈上的白绫,腐烂的身躯,空了一边的眼眶……自责和无力顺着容洛的话语一点点化作巨大的恨意。容笙痛嚎,拔出发髻上的银簪握在手中,当头对容洛划下——
冁然莞尔,容洛丝毫不避,只是偏身一旁。银簪划落她的发髻。乌发崩然散落。水蓝襦裙破开三寸长的口子,将容洛细白的肌肤曝露于霜气之下。
一击未中要害。容笙哪里甘愿。手上银簪再度划出去,却见容洛拉着孟云思翻落石廊,噗通一声落入廊下的水池当中。
怒容未消,染上一分惊异。连天的惊呼自容乐与何姑姑口中冲出。
“皇姐!”
“大殿下!——快来人,大殿下和孟宝林落水了!”
恒昌猛扎入水。容笙失措,看着何姑姑疾奔出去。森冷的感觉自心底浮上来——
她中计了!
但一切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容洛与孟云思被恒昌救上来时,身上衣衫凌乱。尤其是孟云思,脸上不知怎的多了一个红色的掌印,髻发披乱——皇帝从外疾步过来,只见这样的景象,一个耳光,不由分说将她掀翻在地:“孽障!”
她满面赤红。皇帝一掌令她耳畔嗡嗡作响。还未得告冤。就见那边孟云思凄惨戚戚地跪到皇帝眼前,仰着肿起一半的面容,泪雨霖霖:“陛下,陛下——妾身委实不知何处得罪公主,她竟是这样的置妾身于死地!若非得大殿下护佑,妾身只怕是要被公主劈作两半……再也不得见陛下了……”
话说到后头,孟云思哭得更为梨花带雨。她面貌本极其姣好,又肖似皇帝心上那一人。冤屈陈述软语,更是要人不能不心疼。
解下肩头大氅为她披上。皇帝将她扶到身旁,宽慰几句。看向坐于矮廊旁,裙裾碎裂、浑身水渍的容洛,与她身旁为她递去袖炉的容乐。心中思衬。乍然狄婕妤急急步入甬道,一见当下情形,步伐一顿。打量周遭,才怯怯开口:“陛下?”
画舫才返回岸边,她便看到了明德宫的何掌事来报孟云思与容洛落水,惊觉事态奇异,立时就快步赶了过来。只是还是慢了皇帝一步。
皇帝未曾回话。只是斜睨她一眼,眸中冰寒可怖。让狄婕妤不由惊骇闪避。
谢贵妃与皇后终于到来。远远望见容洛受冻青紫的面貌,谢贵妃飞快步到她身边,关心不止。用绢帕为她拭掉发间水珠,暖和的披风更是直接拢下,丝毫不在意披风会否因此毁坏。
容洛反手握住谢贵妃为她擦拭的手,摇一摇头。看她如此,谢贵妃抿唇,移步看向皇帝,轻轻福身,冷声求旨:“请陛下定夺。”
五个字落地。容洛登时一怔。
没有累赘的词句,不求他人陈述经过。五字下来,谢贵妃是要皇帝直接定罪——不管是容笙,抑或是狄婕妤。
是为此事生气了么?
容洛探眼过去瞧她。她前世从未得过母亲庇佑……如今突然感受到一次,容洛十分不解。
“陛下!”话落,狄婕妤拦阻,“此事未知如何,还请陛下明察才是!”
“明察?”谢贵妃蹙眉轻笑。言语之间汹然大怒:“孟宝林脸上掌印,明崇衣襟划裂,双双落水——容笙手里头还握着簪子呢!婕妤还想怎样明察?难不成要到人死了才能作数么!”
狄婕妤语塞。谢贵妃所言确实。眼下一看也可知。她虽心中猜测此事是容笙掉落谢贵妃布下的圈套,但着实没有证据。
“好了。”皇帝开口喝止。眄一眼底下的容笙,冲着容洛身旁的容乐发话:“你来说。”
容乐生母是谢贵妃党羽之一,皇帝亦是知晓。不过在他眼中,容乐素来不会参与什么党争,总是一副蕙质兰心的贤淑模样。与任何一位姊妹兄弟交情都很好,尤其是容笙。故而在这一事上,应当不会在他眼前扯谎。
虽早被容洛告知皇帝会要她说清此间事情,但真若预料一般受令,容乐还是格外讶异。
巧妙隐下面上一切。容乐恭顺俯首。侧眼晲了容笙少许,眼中动容,似在斟酌。须臾,她沉颔:“方才父皇登上舫船后。女儿便想在这附近寻一个好地方赏月。没料到了这方,便听到五姐姐与孟宝林起了冲突。脸上已挨了一掌,皇姐在其中做周旋……后来又不知五姐姐怎地,突然握簪刺向了孟宝林,所幸皇姐施救及时,不然那一簪大约是要落到眼睛上。”
“此后我本该拉住五姐姐,可到底拦阻不及。她瞧见皇姐和宝林站立水边,便猛然将皇姐与宝林推入水中……幸是皇姐会水,又有小公公帮手,这才不至于发生悲事。”拧眉一叹,容乐愧疚。对皇帝躬腰,“是女儿无用。”
【作者有话说】
今天暂时只有一更_(:3」∠)_
因为在网上发现有盗文的情况,作者君花了点时间去折腾。今天打算对防盗取取经,双更推迟到明天开始(当然防盗也会从明天开始做)。
希望心肝儿们能谅解qwq
第31章 (一更)
◎震怒。◎
“你无用……”愧罪的话脱出口舌。那厢容笙从地面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手中银簪在青砖上划出尖锐的响声。众目望着她,看着她面目掩在昏暗里,一时恍惚一时清明。一下又骤然狠厉, 咬牙切齿:“你能干得紧!”
她的恨意与怪异太难掩藏。握着簪子扑向容乐的那一刻,皇帝身边的千牛卫就发现了容笙的异样,劈手将她阻拦,缚束手臂,夺去银簪。
方才才挨了一掌,此刻仍然不知收敛。这样胆大的行径无异于在挑衅帝皇的威严。而这也是皇帝一直所不喜和忌讳的东西。
“孽障!打杀长姐仍不足, 如今还来刺杀胞妹!”皇帝瞬间勃然大怒。英武的眉目凶煞至极, “真当朕死了么!”
一声厉叱骇得四下无音。容乐原被容笙袭击的动作惊得连连退了许多步, 此时一听, 便又后退半寸。微微地缩了颈。犹若受惊的白兔, 着实我见犹怜。
容笙被千牛卫反剪双臂跪下。闻言哂笑一息,两行泪顺着脸颊垂落地面。语调的委屈格外灼人:“父皇……是容洛让鼠吃了母亲!是容洛啊!”
这话比之先前皇帝的呵斥更为令人惊怖。宫廷里本就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今日他杀你,来日我杀他,不过都是家常便饭。众人心里亦都各自有数,也都当作宫廷禁事碾碎舌尖。从不、也永不会如容笙一般宣之于口。
四下静寂。千牛卫和公公们冷眼站于主子身后,一声响动都不曾发出。只是眼中对容笙都有一丝讳莫如深的颜色——宫中保住自己性命便是,什么母女情谊。连自己如今是谁的女儿都分不清。还顾惜死掉的生母会否是被敌人的女儿报复——简直愚蠢。
各人心中有思虑。但哪里知道容笙刺杀容乐、坦陈容洛用老鼠噬咬戚婕妤尸身一事,全然是对“生”再不做希望。
皇帝与容笙赤红的双眼相对, 容笙未有避让。径直与皇帝对视。良久,皇帝移眼, 看向容洛。
容洛正从何姑姑手里接过一个暖和的手炉。余光睇见皇帝看过来, 容洛茫然地蹙眉, 思索片刻, 恭顺地回道:“儿臣无须对未曾做过的事情辩驳。”
与其囫囵地辩解,否认。这般的回应才最符合这时岁数的她。柔顺里带着傲然,与对母亲敌党儿女的不屑一顾。
皇帝却未打消猜疑。他深深地望了容洛一眼,一刹那间心下已经度过许多猜想。猜测容笙所言是否为真,此事是否谢贵妃指使……又或是容洛一人所为。
到底拥有前生多年经历。容洛在这一眼里猜出皇帝所思,但并不惊慌。诚如她所知,皇帝忌惮她的程度比之忌惮世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样的忌惮数年如一日,她不求打消,只求一时削弱。可现下不需。
“你何不做戏子!”容笙怒而咆哮,软细的嗓音高吼而出,她原本赤红的面目更为火红。恨恨地瞪着容洛,容笙在千牛卫手下挣扎,每一次扭动,带来的都是更多的焦躁与逐渐清晰的幻象:“父皇!容洛心肠恶毒!父皇决不可信啊!”
“明崇恶毒?那如今落水的是谁,身上有伤的又是谁!”谢贵妃替容洛拢紧披风。抬眼看见容洛额角被湿发掩住的一道细小伤痕,本已怒上加怒。再听容笙一口一句委屈,终于忍不住斥责:“狄婕妤何必漠然,容笙六日前便就成了你的女儿!养不教母之过,婕妤连这一点都不知么!”
眼前形势莫测,狄婕妤了解到的也不过是容乐一面之词。再者她素来善于审时度势,观人脸色,可此时扑朔迷离,自然不会贸贸然行事。
“今日之事……乃是妾身教养不善。”狄婕妤唇角微垂,紧紧一抿。从皇帝身旁迈出来。狄婕妤屈膝跪在地面,俯首惭愧:“笙儿冲撞大殿下与宝林,造成今日景象,妾身罪过万分,甘愿受罚。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责罚。”
狄婕妤话说利落在容洛意料当中。这是狄婕妤一贯用的伎俩:局面难以逆转为她方优势,便快刀斩乱麻,退而求其次。用最小的损失换得保全,再图谋来日方长。
精明而圆滑。
瞳珠扫过去。容洛唇际呷了点夜风的冷峭。出声讥笑道:“只罚婕妤么?前先五妹妹记恨宝林居住英华宫,指宝林杀戚婕妤而得父皇宠爱。若非本宫巧得听闻,将推搡制止,怕今日伤的便不是本宫,而是死的孟宝林了。”
这话牵扯孟云思。暗里又说容笙觉着孟云思是争宠杀厉宝林才得以入宫,顿时一下牵扯皇帝与皇后两方。只叫皇后满脸青灰。
“胡说八道!”向凌竹再难做壁上观。她与皇帝势力相互牵扯,当初杀戚婕妤也是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守住他的秘密。现下被容笙说成这般,倒像是她为了争宠害死戚婕妤。她重视贤后名头,不能不动容色:“戚婕妤是做错了事才被没的!五公主怨恨孟宝林便罢,怎可胡言乱语行凶!”
“女儿亦十分疑惑……”见皇后出口,容乐心思电转。不消容洛再多言半句,极快接话。忧思忡忡地看向容笙低沉下去的头颅,声如蚊讷:“五姐姐外厉内荏,虽多次咒杀宝林,却未曾施行。今日她说要害宝林,言语上凶狠是凶狠,但晚间此意便消下去了些……女儿不解,五姐姐怎的会突有决心,又怎会生出皇姐令鼠食婕妤尸身的想法。分明五姐姐自己也晓得是宫中鼠患……”看皇帝被话吸引,容乐赶忙收声:“女儿失言。”
她不再说话。那边孟云思却梨花带雨继续了下去。
抬袖掩住红肿的左脸。孟云思泪雨不绝:“妾身明白五公主心意。英华宫乃戚婕妤生前所住,妾身认为自身在五公主眼中定是与英华宫格格不入的。只是……只是妾身终是不知公主会这般揣度妾身——竟说妾身为了坐上嫔姬地位,生食婕妤。”
她告出冤屈,抚面嘤嘤哭泣。肩膀颤动。不见身旁皇后已显斥责之怒。
容乐的话可说是不必相信。但孟云思为皇后党羽,是未来的一臂。并无任何足以帮腔容乐一方的理由,只能是委屈之下印证容乐所言。
两相俱言容笙异常。狄婕妤心下也十分疑怪——容笙骄纵。但外强中干,平日里也是欺软怕硬之徒,若要她正面对向容洛,或杀害孟云思,她决计是不敢做的。
既起疑,狄婕妤也开始观察起容笙来。皇帝亦步了过去。
端起容笙的面目左右一扫,容笙已是神思混沌。皇帝蹙眉,向容乐问:“她今日可曾饮酒?”
“五姐姐碰不得酒。喝一口便会浑身红疹。掌膳食的公公们都记着,斋会上送过去的都是茶水。”容乐一五一十地回话。
醉酒的嫌疑除却。皇帝定神少许,摆手唤过崔公公:“召太医往嘉明殿。”
.
嘉明殿距太医署有些脚程。皇帝领着一众人在嘉明殿中坐下许久,盛太医与洪太医才气喘吁吁地步入殿中。
孟云思与容洛浑身湿透,殿中因此升起炭火为她二人取暖。容笙则坐于二人对面,双瞳涣散,仿若陷入了无尽的死灰当中。
盛太医为孟云思问脉完毕,转而为容洛查探伤势。容洛并未完全避开银簪的攻势,簪子尖锐的一段从她的鬓边落下,划散了发髻,也划破了眉角与肩胛。大约一寸的伤口在假山后显得并不严重,实则历经水泡与风吹,已经翻开了一层皮肉,需要清洗才可上药。